城隍走到翌彌大師身前。
翌彌大師見到城隍過來,起身合什,道了聲:“阿咪陀佛!山野和尚見過城隍。”
城隍客氣地躬身回了一禮,道:“大師客氣。”他說道:“我廟堂被毀,城隍令失,難以顧及這些怨魂。我想將這些怨魂托付給大師,請大師以佛法消去怨唳之氣,渡其早日超脫。”
翌彌大師口念一聲佛號,應承下來,小心地接過城隍交給他的怨魂血晶,回到佛室,將這怨魂血晶供在了他臥室誦經禮佛的小佛龕前,置於長明燈旁。
夏顏希、晏聽雨、季鎏君的視線落在那已經化為灰燼的三牲五谷上,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們不由得想起夏商周時期的祭祀禮,包括現在一些邪教、巫術都還沿用了活祭。從現代人的眼光來看,這種祭祀充滿了野蠻血腥。活祭時用的三牲、包括其他動物、甚至是人,還有個名字叫“血食”,一般是用來獻祭邪神的居多。當然,古人祭祀宗廟祖先時,偶爾也會用這種祭祀方式,且在中國已經流傳了好幾千年。
遊清微上下打量一眼路無歸。她見到活生生的路無歸,很難想象現在的路無歸居然是由一團金色的血珠子化形而成。她一直以為路無歸隻鬼,不懼陽氣和法器是因為有螭龍八卦盤鎮身。她沒想到螭龍八卦盤能夠護路無歸是因為路無歸的精血在螭龍八卦盤中,而路無歸的本質其實是隻人形的妖靈。
路無歸從供案上跳下來,蹦到遊清微身邊,做賊似的小聲地喊了聲:“遊清微”,趁著城隍沒注意她,拉著遊清微就往屋裡去,還說:“快跑。”她剛跑了兩步就聽到城隍“咳”地咳了聲。
路無歸回頭抿嘴一笑,喊了聲:“鬼爺爺!”趕緊說:“我跟遊清微有事說,我先走了啊。”說完就又要走。
城隍問:“我把你的魂召回來你不謝我呀?我為此花了一道鬼帝錢!”
路無歸掰著手指頭算了下,說:“這都六月份了,再過三個月就是寒衣節了。今年的寒衣節正好是你的述職之期,你等到寒衣節鬼門關開,就可以擺法壇述職讓鬼帝給你蓋戳了。”
城隍衝路無歸招了招手,說:“來,咱們屋裡說。”
路無歸不想跟他去。
遊清微拍拍路無歸的手,說:“跟城隍爺去吧。”陰司正神,鎮守一方太平,護一方安穩,行事必有他的道理。她知道城隍應該是有要事要說,又不願讓過多人知道,於是把城隍請到書房。
遊清微把路無歸拉去書房後,把城隍也請了進去,便要退出去。
城隍對遊清微說:“遊丫頭,你也留下。”
遊清微應了聲,把門關上,這才回到書房的沙發前坐下。
城隍對遊清微說:“幽冥通寶、財神通寶、天地通寶,等這些烙有鬼神印紋的錢,從俗稱上來說,都稱作鬼神錢,它還有一個名字,叫香火功德錢,或天地氣運錢。”
“這種錢與陽間的錢不一樣,陽間的錢是由官府製造發行出來的。這種錢是製錢者以香火功德或天地氣運凝匯而成的。”
遊清微的眼中浮現一縷茫然,問:“這不是由陰司發行的?”
城隍搖頭。他聽到遊清微說陰司發行錢幣便知道遊清微想岔了。他說道:“通常來說,城隍所製的幽冥通寶,乃是在述職之期到、於鬼門前大開之時,擺下法壇祭奉鬼帝,依據任職內的這段時間所獲得的香火功德,得幽冥通寶若乾。陰司城隍平日得享的香火功德在與自身鬼王陰珠融合後所剩極少,通常來說,能得幽冥通寶不過三五幾張,略有多者,亦不會超過九張。這幽冥通寶,乃香火供德所凝得鬼帝賜印,幽冥通寶一出,便如鬼帝親臨,不僅能代鬼帝號令萬鬼,甚至能請得鬼帝法相顯現,其香火功德更能化解怨魂唳氣助陰魂鬼物修行,故此,格外珍貴。”
遊清微明白了!城隍能鑄鬼帝錢,可是說是用城隍所得到的香火換來的,這相當於是從修行道行中摳下一些來換成鬼帝錢!她的心念一動,心說:“不對啊!”她說:“城隍爺爺,那小悶呆能夠經常開壇作法請鬼帝來給她蓋戳又是怎麽回事?”
城隍說:“她是在天定的風水寶穴中匯聚一方風水氣運凝聚天地山川之精氣而生,生來便有溝通天地陰陽的能力,故此,不需要等到鬼門關開,亦能勾通陰冥。小歸歸身懷風水氣運天地造化,又有香火供奉,故此,她要製鬼神錢是極為容易的。”
路無歸委委屈屈地說:“才不容易!要供七七四十九天才能開壇印戳,印一次戳通常只出兩三張,開壇過後必須要等到七天以上才能再開壇,要是時間近了,出得錢很少的,甚至還會出半錢。我從柳平村回來這麽久,之前攢的錢在陰路花掉了,後來好不容易有了三張,今天又花掉了。我現在一張都沒了,要是遇到危險,我都沒了鬼神錢保命了。”
城隍笑道:“我用望氣術看見這屋子的地下室似乎還供有金箔錢。”
路無歸說:“有呀,最快也要再等一個月零五天。我這幾天不在家,還不知道熏金箔錢的香火斷沒斷。”
遊清微問:“城隍爺爺很需要鬼帝錢?”
城隍說:“我現在失了城隍令,如今城隍令被諸多大鬼所得,想那些大鬼得到城隍令已久,估計多少能動用些城隍令的力量,我如果沒有鬼帝錢作為防備,一旦對方能夠動用城隍令,我必重傷!城隍令出,是能夠調動所轄之地的諸多陰魂鬼物的,甚至能從陰河裡強行征召那些不知在其中飄零了多少年的溺鬼怨屍作陰兵!我那令是州城隍令,能召陰兵三千!如果城隍令調派陰兵,只能用鬼帝錢請鬼帝令克之!幽冥通寶存在的作用之一,就是防止擅用城隍令作亂!”
遊清微頭疼地揉著額頭。香火錢很足,夏顏希那裡不說要多少有多少,百八十張是沒問題的。可這種能印鬼帝戳的,那真就是地下室供著的那些,得等一個月。她問:“沒別的辦法了嗎?”
城隍悵然地暗歎口氣。他本來有一張的,可看小歸歸傷成這般慘,一個不忍心就拿出來給她用了。三道鬼帝錢,把她給治好了,他這會兒犯了難。
遊清微略作沉吟,說:“白太煥喪心病狂,如果時間拖得長了,不知道還會出什麽變故!城隍爺爺,本地的妖靈猖狂,故此,我們成立了一個民間宗教協會以庇護一方,在這事上,民間宗教協會很願意幫忙的。”她的話音一轉,說:“哦,對了,我們這地頭最近二三十年裡還出現了一個妖靈協會。前兩天,小悶呆把妖靈協會當家的兩隻鬼妖給逮了。您稍等一下。”她說完去找翌彌大師,把交給翌彌大師看管的眭子雋和亂淮給要了來。她拿著裝有亂淮和眭子雋的收鬼袋回到書房。
她打開收鬼袋,把眭子雋和亂淮倒了出來。
眭子雋和亂淮萎靡不振地摔坐在地上。
眭子雋一出來就有氣無力的哀嚎一聲:“遊清微,你殺了我……吧!”她話到一半時,突然感覺到屋子裡的氣氛有點詭異,再扭頭一看,一眼見到城隍,嚇得“媽呀!”一聲,連滾帶爬地躲到了書桌後,結結巴巴地叫道:“城……城……城……城隍!你……你……你……”嚇得話都說不清楚了。
她沒想到城隍居然會出現在這裡!
亂淮比眭子雋鎮定,她見到城隍,當即起身,端端正正規規矩矩的跪坐在了城隍的跟前,並且低下頭去。她的心一直沉呀沉!城隍脫困,妖靈協會那窩陰魂鬼怪很有可能遭到清算,到時候……至少,陰井下的萬鬼窟……說不定很快就會灰飛煙滅。
眭子雋縮在桌子底下,嚇得把遊清微罵了一千遍!
遊清微說:“城隍令的事,她倆算是白太煥的共謀。城隍爺爺,你要想找回城隍令,找這兩個準沒錯。”
亂淮說:“我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城隍看著這兩隻鬼妖,跪在面前這隻鬼妖,一身的香火,這香火極雜,似是廟裡受百家供奉得來的,也雜夾有別的香火。這一看就是偷了哪家廟裡的香火。另一隻就更不說了,不僅偷了別人廟裡的香火,還吸人精氣害人性命奪人皮相。
眭子雋縮在桌子底下都能感覺到城隍那要把自己洞穿的視線,又戰戰兢兢地從桌子底下鑽出來。她比較要臉一點,沒好意思跪,盤腿坐在地上,說:“要……要……要殺要剮……悉聽遵便!”她害了那麽多人命,遇到陰司正神估計這回是撞刀口上了。她沒法跑,只能死得有骨氣點。
城隍倒是被眭子雋給氣笑了,說:“你一隻魅妖,沒骨沒皮,裝什麽有骨氣!”
眭子雋被一口氣拆穿,歎了口氣,跟泄氣的球似的有氣無力地坐在那,說:“我因貌美,被選為殉葬。我被人施了邪術死後變成沒骨沒皮的魅鬼,我也沒法子。當鬼久了,兩千多年了,我早就忘了自己長什麽樣子了,當了兩千多年的魅鬼、魅妖,總不能頂著一張無相白臉出來嚇人吧?我要真的放肆作惡,也不至於兩千多點才這點本事,遇到路無歸這稍微有點來頭的小屁孩都打不過。”
作者有話要說:
城隍番外——自述:
世人皆說閻羅判官,但大多數陰魂鬼物見到的鬼判其實是城隍座下的司判。
我原是一個鄉野間的一個裡長,因子孫孝順,給我擇了處風水好地掩埋,又建有祠堂供奉,日子一長,我呢,得風水和香火供奉,倒修出了點神通。恰逢那時村裡有座土地廟,但沒有土地公,我又因有香火在身住得那土地廟,便成為了土地公。那一方百姓多為我的家族中人,我自然是多有庇護,偶有陰邪作祟出都讓我收拾了,逐漸的,我那土地廟香火越來越旺盛,我的道行也一日一日高了起來。
如此,一過好幾百年,我的法力神通越來越大,有朝一日,突然心生感應,我仿佛看到了一座城隍廟出現在我的面前,我順著心中的感應找去,果然找到了那座城隍廟,再然後,我便被廟裡的司判鬼差迎了進去,我鬼使神差地過去,拿起了擺放在城隍塑像前的城隍令,周遭鬼判、陰差盡皆高呼‘城隍’行禮叩拜,從此後,我就成了縣城隍。
待我問其原由,才知鬼有鬼壽,城隍亦多是一地得道大鬼,待鬼壽盡時,便空出司職,留下城隍令。若有哪位得享香火供奉的大鬼得其感應,遁蹤而去,若能取得城隍令者,即為新任城隍。
又過了三百多年,忽有一日,來了個三歲小兒,當頭一泡純陽童子尿撒我頭上,那小兒身帶龍氣,我讓那帶有龍氣的童子尿一澆,便又心生感應,見百裡外,鄰縣的一座小山村天顯異相,便見到一個小道士截了一條蛟龍的化龍造化;又見那有一座惡鬼滿盈的鬼觀,更有一處天定的風水寶穴孕育出一天地靈胎,諸多景相一一自我的腦中顯現。
百十裡地,我乘風來去,轉瞬即到。
待我到了那小山村,果真找到了那由天地孕育出的靈胎——乾坤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