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清微淡淡地掃了眼眭子雋,心說:“眭子雋,你若真是放肆作惡,出生惡鬼相,早被人滅了。”不過,她一句話都沒說。
不管是尋回城隍令還是治理本地的妖靈鬼物,這都是城隍的事,如今正牌城隍在這裡,她自然不願再插手去沾這燙手的事。再者,這位城隍的身份目前都還是隻憑言語定論,他手上沒有城隍令便不算是真正的城隍,遊清微多少還是有點顧慮和保留的。她能把眭子雋和亂淮交給他,還是看在他那身過硬的本事。他有千載的道行修行,千載的香火供奉,要管制住這一地的妖靈鬼怪不在話下。再加上他今天晚上露的那一手、對路無歸的了解,讓遊清微可以確信,這位說是路無歸的授業恩師一點都不為過。如果沒有他的教導,哪怕路無歸是乾坤胎,估計也只能和跟大白一樣外強中乾任人欺凌罷了。沒有他教導出來的路無歸幫她,只怕她的墳頭草都有一米高了。
城隍手上有了眭子雋和亂淮,就等於是在妖靈協會和白太煥那撕開了一道大口子,相信對幫他找回城隍令有極大的好處。
遊清微思量問,心中便已有定論。她對城隍說道:“城隍爺爺,眭子雋和亂淮我就交給您了。這地頭上的事,不管是民間宗教協會還是地下的妖靈協會、亦或是城隍令的確切消息、以及那位關了你二十九年的白太煥,這二位都是最清楚不過的,您有什麽想知道的,盡管找她倆。我所知的,比她倆知道的相比,連點皮毛都算不上。”
城隍自是領情,衝遊清微拱了拱手。
遊清微又說:“樓下院子裡的那三位,都是我的朋友。她們在民間宗教協會都是說得上話的,您那廟堂的事,還得她們援手。我這便去與她們商議上章程出來。只是不知您是否願意與民間宗教協會幾位管事的老爺子們見個面,議一議這建城隍廟的事。”
沒了廟堂的城隍就沒有根基、沒有香火,與山精野鬼無異。城隍經歷過幾十年前那場破除封建迷信的活動,又見過幾十年的風雲變幻,知道如今這世道早不是以前那找個豪商巨富托個夢就能建廟修祠的時候。
城隍感激地朝遊清微拱手道謝。
遊清微說:“那我和小悶呆先忙去了。”她的話音剛落,路無歸已是忙不迭地蹦起來說了句:“我們先走了!”打開門就急吼吼地跑了。
遊清微跟在路無歸的身後出了門,這才好笑地問路無歸,說:“好歹城隍爺也教了你一身本事,你怎麽見到他就跟耗子見到貓似的。”
路無歸噘著嘴回頭撇了眼樓上,說:“鬼神錢都是要消耗身上的香火功德的,我都是製出來保命的。就算我得了造化佔了氣運,不管是人還是精怪,氣運都是有限的,用完了就沒了。”她頓了下,說:“我看白太煥就是個沒氣運的,他害了我那麽多回,我都能逢凶化吉,他每次都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虧得一塌糊塗。他費勁心機逮了鬼爺爺,關了鬼爺爺近三十年,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
遊清微聽得路無歸這麽說,想了想,說:“也是,似乎有點道理。”路無歸離家出走那回,自個兒掉進白家的網裡,白太煥天時地利人和樣樣佔盡,結果,硬是沒拿下路無歸,拖到他們找去,那一戰,白太煥死了兩個兒子,人手折了近百。之後,白太煥殺到她家來,用五雷轟頂打散路無歸,結果,路無歸命大,非但沒死,反而纏上了白太煥家,更是因此促成她與協會的合作,他們因差陽錯地打進白宅,打得白太煥一行匆忙撤走,不僅留下了那三十六隻子母鬼嬰讓鬼道三人白揀一個大便宜不說,更讓她們救出了被困的城隍,使得原本僵持的局勢來了個大反轉。話又說回來,白太煥幾次出手,不論是哪一次拿下路無歸,他都不會落得如今的處境,很有可難,他的布局、他的陰謀真就能成功。
遊清微想到白太煥的事,又想起保安鬼觀的千年布局,不得不感慨世上很多事真就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她與路無歸說話間已經到了樓下客廳。薛元乾、龍師叔他們正在撤法壇,不時抬著沉重的物件經過客廳,收進庫房。那口好幾百重的大鼎費勁地抬出去,沒用上,又費勁地抬了回來。
夏顏希、晏聽雨、季鎏君三人則坐在客廳沙發上。她們仨今天可真是天了眼見了,這會兒還在那討論今天的三牲五祭招魂與古代的祭祀之間的聯系。
待她們仨見到遊清微領著路無歸走了過來,紛紛朝她倆看去,一個個眼裡帶笑,難掩激動。對她們來說,最高興的還是本地終於有城隍了,且是一個有大本事的城隍。
沒有城隍,陰靈鬼物無歸處、無管束,因此才會四下作亂,甚至形成氣候弄出個妖靈協會來跟民間宗教協會打擂台。如果有城隍,人在壽終時便有陰差上門,地面上也有陰差巡視,再將這些陰靈鬼物統一聚集在某處——例如鬼村、鬼鎮、鬼城等地,如此,人有的人的地界,鬼靈有鬼靈的地界,互不干擾。便是偶有作亂的妖靈鬼物,遇到難纏的、道行高深的,打不死的,還能找城隍增援,逮到打不死的,還能送到城隍那去。
有城隍,就意味著往後這塊地界上會太平得多,他們這一行要混碗飯吃也便利得多、安全得多。
季鎏君最是高興。城隍令的事一直令她很頭疼,那就是塊她請上路無歸、洧潯都沒有把握能啃得下來的鋼板。如今倒好,城隍出來的,協會自然不好再插手城隍令的事,亂淮和眭子雋這兩個通緝榜上的已經被路無歸給逮了,鬼和尚、鬼王太歲、八角鬼樓這三個也被打殘,這輪比試已經沒必要再比。
遊清微見到喜形於色的三人,笑道:“瞧把你們樂得。”
夏顏希笑盈盈地說道:“恭喜啊。”遊清微身後有了城隍爺撐腰,以後誰想動她都得好好掂量掂量了。一個路無歸就已經讓人惹不起,再來一個一手把路無歸教出來的城隍,更惹不起了。
遊清微笑呵呵地回了句:“同喜。”她的話音一轉,說:“不過,暫時還是不要高興得太早,眼下還有棘手的事。”
晏聽雨略作思量,說:“白太煥和李泰興?那確實是,雖說白太煥大勢已去,根基已傷,但是李泰興的實力卻保存得好好的,而且,他倆的事,顯露出來的僅僅冰山一角而已。”
遊清微說:“不僅是白太煥和李泰興,還有一事……”她的眸光從面前的三人臉上掃過,幽幽地吐出三個字:“城隍廟。”
說到正事,三人的神情亦慎重起來。
確實,有了城隍爺,還得有城隍廟的。城隍廟和陰陽井一樣,分成陰陽廟,地面上有一座受陽間香火供奉的陽廟,地下還有一座作為城隍辦差安身立命的陰廟。陰廟自有城隍自己去建,但陽廟卻是由活人建的。建城隍廟還不能隨便找塊地就建了,擇址是很有講究的。通常來說,城隍廟都是建在孤墳林立、陰魂鬼物出處之地,一來,是用來鎮壓邪祟,二來,則是陰氣重,便於開陰陽路。
這樣的地方在如今這人口兩千多萬、寸土寸金,到處都有規劃的地方,那是有錢都買不來找不到的地。最佳擇址地之一,原來的廟址,現成的陰井,剛好可以用城隍廟鎮住那地方,但就現在這世道,誰敢在市中心把好端端的一棟眾多商鋪入駐甚至還有銀行的大樓給扒了去蓋座廟?就那一棟樓買下來都得幾十上百億,蓋成廟以後還要被人找麻煩!
第二個地方,萬人坑!那地方有個屍王,那座墓的兩個口子開在陰河兩岸,也就是說這座墓橫跨了陰河,就衝這一點,敢動它的人就沒有。在屍王的地頭上蓋城隍廟,這不是死不死人的事,而是要死多少人的事。
第三個地方,小楊村無心觀。那是無心道長的道場,雖說現在無心觀只有無心道長一人守著道觀,可那是有師門傳統有道統的,誰敢扒了無心道長的道觀改建成城隍廟?誰敢說這話,無心道長和他那些散在天南海北的同門師長、師兄弟都得立馬趕回來找人拚命。
三人聽到遊清微說起建城隍廟,心下一琢磨,就知道這事非常棘手。
晏聽雨知道這事,最後還得落在她爺爺頭上為難,索性這時候自己出頭把惡人當了,說:“不管是城隍廟舊址,還是萬人坑都不是我們能動的。”至於小楊村的無心觀,她的腦子裡過了下,這念頭就打消了。她跟遊清微打了這麽多次交道,知道遊清微心頭是個有成算的。她當即看向遊清微,問:“你有什麽建議?”
遊清微想了想,說:“我倒是有一個地方,就是不知道合適不合適。”
晏聽雨問:“什麽地方?”
遊清微輕輕吐出兩個字:“白宅。”
晏聽雨愣了,問:“白宅?”在白宅蓋城隍廟?她的第一反應是瘋了吧,隨即想到遊清微能提議在白宅建城隍廟,一定有她的道理。她看遊清微說了白宅就沒下文了,問:“為什麽選白宅?”
遊清微說:“白太煥從三十年前就在布局,他要修鬼道,他把宅子建在那,不是沒有考慮的。據我所知,白宅的地下能通陰河。”
這話一出,晏聽雨、夏顏希、季鎏君都愣住了。白太宅的宅子下面通陰河?
遊清微又說:“若是哪天老爺子們有空,不妨讓他們跟城隍談談。”建一座廟的建造花不了幾個錢,但這審批手續、地皮,可不是她能搞定的。這事最終還得落在協會頭上。
她們仨一聽,就知道遊清微已經跟城隍通過氣了。季鎏君和晏聽雨應了下來,表示回去後會跟自家爺爺說這事。
夏顏希沒作聲。自出了鬼市的事、她爺爺過世,她在協會就沒有說話的份。
這時已是凌晨,見事情說得差不多,便起身告辭。
遊清微送走她們,見路無歸已經不在客廳,她轉到地下室,果然見到路無歸在香案前看供桌上的那堆金箔錢。她過去,說:“放心,別把金箔錢的香火給落下。”她好笑地覷著路無歸,說:“你心疼你吃的那些香火麽,幹嘛還老心心念念要製香火錢?”
路無歸說:“我製香火錢雖然會消耗吃下去的香火,但是我消耗後還會吃香火補回來。製了鬼帝錢,以後遇到危險才好用鬼帝錢保命。”她一臉慎重地叮囑遊清微,說:“你可是別告訴鬼爺爺我有好多香火錢!他以前就總誆我製鬼帝錢,等我製好後,就說那製鬼帝錢的金箔錢都是他製的,香火是他供的,開壇的三牲是他買的,每次隻分一張辛苦錢給我,然後,第二天就來教我本事收學費,把給我的那一張鬼帝錢給收走了。可欺負鬼妖了,我不服氣,跟爺爺說,爺爺還說,鬼帝錢沒了還可以再製,本事學到手了我後用無窮。”
遊清微想了想,說:“這話說得沒錯啊。”
路無歸:“……”她叫道:“我製了那麽多鬼帝錢,還有財神錢,一張都沒落下。”
遊清微輕笑著安慰道:“可是你學了一身本事。”
路無歸:“……”
遊清微又說:“城隍爺爺要是不教你製鬼帝錢,你連上回在鬼市保命的那幾張以及這次救回你的三張鬼帝錢都沒有。”
路無歸一想,說:“哎?也是哦。”
遊清微笑道:“城隍爺爺授你以漁,拿你幾條魚,還是你賺了。”
路無歸:“……”她怎麽覺得這帳算得有點不對呢!可她又說不好哪裡不對。
遊清微心情大好地拉著路無歸的手,說:“走了,回屋睡覺。”她握著路無歸這又涼又軟的手,心情愉悅,嘴角上挑,笑容想掩都掩不住。
路無歸出了地下室,才想出哪裡不對,說:“不對,鬼爺爺這是教會我本事讓我出白工。”
遊清微愣了一下,然後撲哧一下子笑噴。她摸摸路無歸的頭,說:“乖啊,你出白工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自家人,不用算那麽清楚。”
路無歸:“……”她愣了愣神,才反應過來,說:“不一樣。這就像莊富慶的錢就是蔡芬的錢,莊富慶給蔡芬乾活叫給自家乾活,莊富慶給他爺爺乾活……”她眨眨眼,想起她沒見過莊富慶給他爺爺乾活,而且,似乎孫子給爺爺乾活,好像也有出於孝順和孝敬的說法……她頓時沒音了,縮著身子,悄悄的默默的做賊似的小樓。
遊清微:“……”她不解地看著路無歸,心說:“這說到一半,你心虛什麽?”
路無歸覺得自己講道理說不過他們,以後還是躲著鬼爺爺點。惹不起,躲得起。
路無歸懾手懾腳地上樓,剛到書房邊就見書房門開了,她飛快地道了句:“鬼爺爺晚安!”以最快的速度像一陣風似的刮進了臥室,“砰”地一聲把門關得嚴嚴實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