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夕見趙曜只是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 竟連一眼都沒分給那把碎魂寶刀, 心裡不由納悶, 還以為是他不喜歡這把神兵,沒想到下一刻趙曜把手裡拄著的竹竿一扔, 瘸著腿撲過來抱住了他!
許夕嚇了一跳, 還沒說話, 趙曜趴在他肩膀上, 竟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師尊,師尊……”他邊哭邊語無倫次道,“你對我太好了……”
“從來、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
當年爹娘說要把他賣掉時, 他也曾哭著哀求,說自己個子高力氣大,能幫忙乾很多很多活, 求爹娘不要送他走。爹娘愁眉苦臉的看著他說, 曜兒,爹娘也不想啊, 可咱家實在養不起了,你的弟弟妹妹們又太小,爹娘舍不得啊!
趙曜的心像被豁開一個口子, 颼颼的往裡灌冷風, 他想,那你們就舍得我嗎?
少年最後的顏面和倔強讓他沒有把這句話問出口,一言不發的跟著買他的人走了。
後來,他過了一段很苦的日子, 即使每天拚命乾活依舊會挨罵挨打,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裡,他就是一條在泥坑裡打滾的、可以肆意踐踏的狗,沒有人會在意他分毫,更不會有人問他兩天沒吃飯餓不餓,冬日裡沒有棉衣穿冷不冷。
他以為他天生就是這麽一條賤命,注定會在塵埃裡一輩子翻不了身。
卻沒想到,他會遇見這麽一個人,這個人給了他一個溫暖的歸處,把他當做一個真真正正的“人”來看,會在他蒙冤時維護他的尊嚴,在他受傷後親自幫他上藥,甚至一改淡然處世的作風主動向人發起挑戰,隻為給他贏下一個獎勵……
他趙曜到底何德何能,能遇上這麽一個人?
滿腔複雜深厚的感情在這一刻如山洪暴發洶湧傾瀉,趙曜不能自已,比許夕個頭還高一點的大小夥子,趴在那嗷嗷哭的像個五六歲的小孩子。
許夕無法,只能哭笑不得的抬起一隻手,輕輕揉了揉少年的腦袋。許久後,趙曜才終於止住了哭泣,待發熱的大腦緩緩冷靜下來,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做出了怎樣驚世駭俗之舉,不僅大逆不道的抱住了師尊,竟然還把師尊潔淨的白衣哭濕了一大片,頓時嚇的腿一軟,簡直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師、師尊!弟子僭越了,求師尊責罰!!”
“行了,”許夕一隻手拖住他,無奈道,“再折騰傷勢又要加重,回房,我再給你看看。”
趙曜的外傷塗了藥膏後已在逐漸痊愈,但體內還有一些淤傷,許夕便用內力幫其化開。待療傷完畢後,趙曜轉身一見許夕的臉色,頓時驚了一下:“師尊,你的臉色怎麽那麽蒼白?”
許夕道:“無事。”
他沒有告訴趙曜,剛剛他借著療傷的功夫,悄悄將趙曜體內的金絲蠱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這兩天,許夕暗暗查閱了數本古籍,發現要想解金絲蠱,一是需從下蠱人那裡殺掉母蠱,二是只能將蠱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除此之外沒有第三種解法。
系統對許夕轉移毒蠱的舉動有些不解:“有必要這麽做嗎?”
“直覺吧,”許夕說,“總覺得關鍵時刻會有大用。”
趙曜愧疚不已的看著師尊,覺得師尊是因自己的事耗費了太多精力,現下是有些累著了,連忙催促許夕去休息。許夕將碎魂刀並一本刀法交給趙曜,便離開了。
趙曜抱著那把刀和刀法愛不釋手,只因這是師尊給他的,所以分外珍惜。興奮的輾轉反側到大半夜,趙曜才終於有了一點睡意,只是剛睡著沒多久,便被窗外的嘀嗒聲擾醒了。
下雨了……
迷迷糊糊的劃過這個念頭,趙曜接著一個激靈,突然從被窩裡坐了起來。
糟了,院子裡的月霜花!
趙曜自己連蓑衣都來不及穿,匆匆拿了一疊遮雨的大篷布,一瘸一拐的跑了出去。
月霜花雖美,卻比尋常花兒脆弱的多,若被大雨劈頭蓋臉的打上一夜,恐怕第二天就活不了幾株了。
淋著冷冰冰的夜雨,趙曜匆匆將花圃的花朵用篷布一塊塊蓋上,眼睛被大雨打的睜不開都顧不上擦一下。正忙活著,頭頂的雨竟突然停了,趙曜驚訝回頭,發現許夕正撐著一把竹骨傘,站在身後蹙著眉盯著他。
“你是不是傻?”許夕冷冷道,“花重要還是身體重要?”
趙曜一時沒有回答。事實上,他的思緒突然在這一刻進入到一個奇怪的境地。
雨還是花,亦或是被雨泡透後又開始隱隱作痛的傷口,在這一刻都不重要了。趙曜的眼裡,此時此刻只有眼前的這個人。
很奇怪。趙曜一向知道師尊是好看的,是那種神仙一樣不沾煙火氣的好看,所以之前他甚少敢直視師尊,總覺得多看一眼都是對師尊的一種褻瀆。
可是此刻,師尊站在他身前,為他撐著傘,距離近的讓他又嗅到了那股若有若無的冷冷的檀香;師尊握著傘的右手骨節輪廓清晰秀美,皮膚白的在暗夜中仿佛發著瑩瑩的光;許是出來的也很匆忙,師尊隻簡單披了一件松松的外袍,衣領敞開,露出分外優美的鎖骨。最讓他移不開目光的,是師尊那雙清泠泠的眸子,映著皎潔的月色,像一泓清涼的潭水,猝不及防的流進了他心底,冰的他激靈了一下,隨後渾身的每個細胞都熊熊燃燒起來。
他從未如此膽大包天的、長久地凝視著他的師尊,從未像現在這樣將師尊的每一根發絲都無比深刻的烙進眼底,他知道他應該立刻低下頭掩飾自己的無禮,可他好像魔怔了一般,突然間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
許夕果然察覺了少年的異樣:“傻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回屋?”
眼前的少年仿佛很費力似的緩緩垂下了眼眸,默不作聲的跟著許夕進了屋。被雨淋了這麽一通,他身上纏著的繃帶全被浸透了,裡面的藥物也失去了效用。許夕沒好氣道:“脫掉衣服,我重新給你上藥。”
趙曜垂著頭,低低道:“師尊,我自己來就好。”
“後背的傷你夠不到。”許夕催促道,“快些,否則傷口被雨水感染就更麻煩了。”
趙曜沉默片刻,動作僵硬的除去了衣服和繃帶。許夕為他重新塗抹藥膏時,他閉著眼握著拳,不知是不是傷口又痛了,好像在隱忍著什麽似的。
上好藥,許夕叮囑他萬萬不可再沾水,便忍不住倦意回房睡了。趙曜獨自一人在榻上沉默的坐了良久,突然劈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你真是瘋了。”
他為自己某個時刻生出的妄念驚駭不已,同時深刻的認識到了自己的鄙陋與可笑,從未像現在這樣厭惡過自己。
“如果你再敢有一絲大逆不道的念頭,”他在心裡默默對自己道,“就用師尊送你的刀自裁吧。”
趙曜緩緩躺下,扯過被子蓋住自己,羞愧、難過又痛苦的將臉深深埋在了枕頭裡。
——
藏書閣的一間書房因趙曜被毀的亂七八糟,上百本古書也遭到無妄之災,有的散頁,有的破損,無法再正常翻閱了。雖然趙曜是受害者,但也有著不可推脫的責任,故戒律堂商議後,罰趙曜、褚宏遠、童輝等所有參與這次事件的弟子去藏書閣“做苦工”,親自將破損的古書重新謄抄一遍。
褚宏遠一夥經此一役更是恨透了趙曜,但也算長了記性,不敢再去招惹他了,於是隻當眼裡看不見他這個人,抄書的時候聚在一起離他遠遠的。趙曜倒是樂的清淨,自己找了個角落,拿起一卷殘本準備謄抄。
可待鋪好紙、蘸好墨後,他的第一筆卻遲遲無法落下。
——他根本不會寫字。
趙曜小時候根本沒見過筆墨紙硯,甚至於這其實是他第一次拿筆,根本不知道這杆細長的筆怎麽拿才是正確的,怎麽調整都覺得別扭。
“噗嗤——”
身後傳來一陣譏諷的笑聲。
褚宏遠他們的聲音不大,卻刻意每個字都讓他聽的清清楚楚:
“快看某個人拿筆的姿勢,簡直笑死人了,他這是當拿筷子呢?”
“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出身在那裡擺著,字都不認識幾個,更別說寫了!”
“你們說,他會不會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啊?”
“我的天,簡直聞所未聞,不過很有可能啊。天呐,我竟和這種人為伍,說出去真是蒙羞呐。”
“……”
少年人吃的了苦,受得了罪,但唯獨忍不了辱。
可趙曜不得不忍。
因為他們說的是事實。
他坐在角落裡,雖然背對著那群人,卻仍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他倔強的提起筆,想要證明什麽似的,就用那可笑古怪的姿勢,比照著古書上他一個也看不懂的字,一筆一劃吃力的抄起來。
那一張紙本足以抄一頁書,他卻僅用一個字便佔滿了整個篇幅。那僅有的一個字歪歪扭扭,橫不是橫撇不是撇,連剛習字的稚童都寫的比這像樣子。那幾人瞅到了趙曜的大作,笑聲頓時更加肆無忌憚。趙曜猛的站起身來,抓起紙筆和古書,低著頭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趙曜:師尊,他們嘲笑我不會寫字qaq
許夕:豈有此理!過來,我教你
趙曜:要師尊從後面摟著我,手把手教的那種qaq
許夕:……我tm看你還是欠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