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綠的蔬菜齊整整地擺放在盤子裡，掐頭去尾，中間塞進了混好調味料的肉泥，拿菜刀的手修淨白皙，切菜的“篤篤”聲緊密，門外漢都能聽出來不是業余水準，蔥段、薑絲、紅椒被刀面輕輕托起，乾淨利落地拋進鍋裡，爆出劈裡啪啦的油響。

　兩人的肚子不約而同地叫了一聲。

　明妤道：“蒸籠裡的點心應該熟了，你們先拿出來墊墊肚子。”

　趙清閣想客氣一下，薄玨連忙道：“那我們就不客氣了。”說完也顧不得燙，將蒸籠蓋揭開，整個端了出來，放在大理流理台旁邊的空位上，點心都蒸開了，渾身散發著熱騰騰的白氣，一個個仿佛睡眼惺忪的孩子。

　每一個的形狀都不一樣，有老虎、兔子、貓、狗、猴子，令人嘖嘖稱奇的是每一個動物的五官居然都不盡相同，有憨笑的猴子，慍怒的兔子，事先點好的可食用的朱色顏料更添憨態。

　白色的點心入口松軟，味覺在口中被膨脹開數倍，還沒嚼就仿佛已經融化了，只有唇齒間還殘留著特殊的香氣，薄玨二人完全忘了矜持，你一個我一個的吃了起來，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蒸籠裡居然只剩下三隻點著紅唇的小耗子了，

　默默地蓋了起來，準備放回去。

　明妤裝完盤，正在澆汁，瞥見她們倆的動作，便道：“都吃了吧，本來就是給你們吃的。”

　兩人一起搖頭，吃這麽多就算了，還把人家做的最後幾個都吃掉也未免太過分了，記得沒錯的話，明妤也沒吃晚飯，是餓了和她們一起過來的，堂堂中將做了勞力不說，連口熱乎的都吃不上，萬一能回去豈不是要被元帥活活打死。

　蒸籠放了回去，繼續溫著，薄玨吃了個半飽閑得沒事，一邊站在旁邊看她做菜，一邊沒話找話聊起來。

　“中將，你廚藝這麽好，是怎麽想起來練這個的？”薄玨問道，在她的常識裡，天宿人對武力的追求到了極致，其余的都成為次要的，尤其是在公共食堂條件非常優異的條件下，幾乎沒幾個天宿人會自己做飯的，最多忙起來了下點即食的東西，更別說這種只能在他星球美食節目裡見到的廚藝了。

　“因為我契主很挑食。”明妤頭也不抬地說，她的眼瞼因為專注手上的事而垂著，燈光晦暗，使人更難看清楚她的眼神。平心而論，她的五官絕對不是讓人一眼看過去會屏住呼吸的漂亮，但是看久了就能覺出那種飽含著時光底蘊的沉靜和幽長，像是陳年的酒，唱老了的歌。天宿人面容雖然不會老，但是時間流淌過的痕跡，沒有什麽能夠抹去。

　薄玨直覺自己或許不該提起這個話題，這應該算是人家的傷心事了，畢竟她現在回不去。

　開始莫名的冷場。

　“主要是我很喜歡做菜。你想學？做給趙清閣吃？”

　原先的尷尬被一帶而過，薄玨就算不想學廚藝，也連忙接話：“對，想學，有技巧麽？”反正明妤也不會這麽閑教她做飯的。

　“好啊，我每天抽一個小時教你。”

　“什——”薄玨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好。”

　“每天的這個時候？”

　“是！”

　趙清閣身後用手捅了一下她的腰，像是在取笑她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用心靈溝通道：“我想吃今天吃的動物點心。”

　薄玨：“……”

　“還有這個看著就很嫩的菜不知道叫什麽，你明天也做一個吧。”

　薄玨：“……”

　薄玨靈機一動，手往身後一拽，直接將那個已然點起餐來的女人拉到了前面，明妤面前一送，道：“中將，我忘了跟你說了，趙清閣也非常想學做飯，非常想學！一直抱怨自己的一手好刀工沒地方使！”

　趙清閣掙了兩下，居然沒掙開薄玨的手。說好的有福同享，有難她一個人扛呢？自己最多能忍受給餃子切點蔥花，天天對著油煙想想都覺得是世界末日。

　還沒等她認真澄清，明妤已經先拒絕了：“她不行，我要教她別的，從今天開始，除了晚上休息時間外，她都得跟著我。”

　薄玨愣住了，這回倒好，直接從身邊搶人了這可還行？

　“身為她的契主，我有權力知道她跟著你去幹什麽？”

　“這裡不是現代，這套法律不適用，我不會強製她保密，等明天晚上回來，她願意說你自然會知道。”明妤說，“去洗手，吃飯了。”

　吃飯的時候，薄玨一直惦記著剛才明妤說的話，沒什麽胃口，想著想著腦子突然轉過來了，福至心靈道：“是不是關於回去的事情？我們已經做好了一起留下來的打算，這個不用再瞞著我啦。她一定會告訴我的，不如說給我們兩個聽，三個臭皮匠，說不定還能想出更好的辦法呢。”

　明妤看向趙清閣，趙清閣點了點頭。

　她搖頭輕笑：“真是忍不住羨慕你們，能夠同生共死。”

　薄玨覺得不對，道：“這個不叫同生共死，叫做同進同退吧。還是說……”她忽然抬起眼，說，“你今年有多少歲了？”

　明妤答得極快：“今年正好三百零一年，已經超過現代天宿人的平均壽數一年了。換言之，我隨時會死，等體內的零件老化，我就會徹底離開。”

　“不是，”薄玨語無倫次道，“可是元帥還說十年以後回來找你的，萬一她來了，你又不在了，不對，她完全可以早幾年過來，這樣也能見到你。但是你前些年的確沒有見到過她，這是不是意味著她將來也沒有回來找到……”

　趙清閣重重地在桌底踩了一下薄玨的腳。

　“……你。”薄玨小心翼翼地看著明妤，把最後那個字補上，看向她的目光不免帶上了一點憐憫。

　明妤先是瞧著趙清閣：“你踩的是我的腳。”然後才對薄玨說，“假如時間僅有二維，也將呈平面狀而不是支線狀，有無數個方向，那就意味著我們可以同時做出無數個選擇。①”

　她好像並不悲傷，就算下一刻面對的就是死亡，也輕描淡寫：“其中總有一個選擇是對的②，所以我們總有一天會見面。”

　薄玨：“啊？”

　趙清閣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明白了。假如我能在壽數盡前見到她，我會轉告她你這番話，我相信她也會懂，但是那個你畢竟不是這個你，無論怎麽樣，你都不可能再見到她了。”

　“那個我，和這個我，都是我，有什麽區別麽？我們會在一起。”

　“總會覺得遺憾的。”

　“是麽？我不遺憾。”

　“後山鏡湖裡冰凍的那些人？”

　“和這件事無關。”

　“那是為什麽？”

　“暫時無可奉告。”

　“我們挖出了其中一個人。”

　“還活著麽？”

　“活著，已經醒了。”

　“是哪一個？”

　“名字叫簡世鳴。”

　薄玨一會兒看趙清閣，一會兒看明妤，她完全聽不懂是在說什麽：“啊？”

　趙清閣給她夾了一筷子菜，道：“回去我再跟你詳細解釋，快吃飯。”

　薄玨不滿地敲著筷子，說：“方才中將說要說正事的，說給我們兩個人聽的，怎麽說著說著就打起了啞謎，能不能說點我能聽懂的。”

　明妤道：“我要說的話，她已經猜到了，明天早上七點，趙清閣到我房間找我。我吃飽了，你們洗碗。”

　她利落地起身，朝兩人點了一下頭，告辭了。

　薄玨賭氣道：“你洗碗！”

　趙清閣笑著舉手投降：“好好好，我洗，以後你做菜，我洗碗成不成？”

　“想得美！等明中將不和我們一起吃飯了，我就不做了！”

　“我對你的廚藝充滿期待。”

　薄玨皮笑肉不笑地哼哼道：“我對你們剛才打的啞謎充滿期待，一會兒解釋不清楚晚上別上我的床。”

　趙清閣好脾氣地捧著她的臉，道：“好啦好啦，我會一個字一個字給你解釋清楚的，照顧我家小貓令人感動的智商。”

　薄玨拍桌子：“你們之間一定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不然我怎麽會一個字都聽不懂，我智商才沒問題！”

　“行行行，你說得都對，快把碗洗了吧，都快十點了，再磨蹭回去都十一點了。”

　薄玨挽起袖子，一邊嘟囔一邊把碗筷收拾起來，放到清水裡，倒上潔淨劑，等洗完一半才想起來，猛然扭過頭，趙清閣正在一邊偷笑。

　“不是說好的你洗碗嗎？”

　趙清閣聳肩，無辜道：“我看你很自覺地就收拾了，就沒阻止你。”

　薄玨手在清水池裡一撈，一捧水對準趙清閣的臉澆了過去。

　趙清閣不躲不閃，任由她澆了滿臉，然後抬袖擦了一下，“就是想逗一下你而已嘛，我來洗，你趕快把手洗乾淨。”

　薄玨鼓著臉瞪她：“我都快洗完了你還添什麽亂，走開走開，一邊兒等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