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玨仰著頭看她，目光一瞬不瞬。

　她的眼神卻似乎不是在問“我好看嗎”這樣像是少女想從戀人那裡得到一點誇獎，而是在問：你愛我嗎？你像我一樣這麽深切的愛你一樣在愛我嗎？

　哪怕你從不開口，只要你現在給我一個答案。

　可惜的是，趙清閣沒辦法在現在就給她答案，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即使她明白薄玨得到這個答案會很開心。她像一架設計精密的儀器，在自己布設的條框裡偏正不移地運行，從一年多以前的意外開始，經歷過憤怒、絕望、平靜，以至於後來的遠走，都在努力把偏曲的軌道拉回來，再到禦天的重逢，她把薄玨正式列入自己未來的生活當中，當時她隻想著順其自然，對戀人的相處之道知之甚少，再加上薄玨的大大咧咧和沒心沒肺，讓她在這段感情裡完全處於被動，被動地接受對方的心意。

　可是薄玨的喜和怒，卻又是掌握在她手上的，她不懂怎麽表達。如今這件事情被間接地擺上台面，趙清閣調動自己被“寵壞了”的感情神經，發現自己依舊不清楚有沒有到達愛的地步。

　天宿星有專門可以替情侶測試感情值的儀器，她曾經提過一次，但是薄玨頭一次執意拒絕她，她極度排斥用冰冷的儀器來檢驗感情，就好像她們不是人，而是一台台機器一樣。

　所以趙清閣無法給她確切的答案，也無法面對她那樣認真的眼神視而不見，於是趙清閣低頭含住了她本就濕潤的唇瓣，又一次淺嘗輒止，說：“嗯，好看。”

　從她短暫的沉默，薄玨知道她懂自己的意思，卻選擇了避而不談。

　她也沉默地看著她，有一點可憐，看得趙清閣不由得考慮起來自己要不要暫時先說出來，反正遲早都會有那麽一天，也不算是欺騙。

　“我……”

　“嗯？”

　“沒什麽。”趙清閣暗自懊惱，明明平時昧著良心說薄玨長得不好看說得挺順嘴的，怎麽現在就說不出口了。

　薄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推著她的肩膀坐起來，說：“那我先去洗澡了，你也累了，沒什麽事的話你先回去休息吧。”

　趙清閣：“……”

　薄玨展顏笑了一下，恢復了平素油腔滑調的樣子：“我洗完澡再去找你，一個月沒親熱了，我很想念你……”

　她目光曖昧地把趙清閣渾身上下都掃了一遍，最後停在她撐在床沿的手指上。

　趙清閣不喜歡她這樣，於是冷聲打斷她：“別笑了。”

　薄玨的笑突兀的僵在臉上，要笑不笑，要哭不哭，好好的一張俏臉表情扭曲。

　“還笑不笑？”趙清閣輕輕地擰了一下她僵硬的臉頰，“笑不笑？”

　薄玨撅著嘴搖搖頭，滿臉的委屈，眼裡的灰暗情緒卻消散了很多，甚至浮現出一絲雀躍，可趙清閣發覺自己也不喜歡她這樣，太容易因為自己而開心了。

　好像薄玨怎麽做都不對起來，她隱隱覺得問題的根源似乎出在自己身上，但又不知道是什麽。

　於是她說：“那我也先回去洗澡了，是我過來找你還是你過來找我？”

　薄玨剛要回答，她就說：“還是我來找你吧，你把終端給我，我一會直接進來。”

　“我的終端你可以用嗎？”

　“我們不是伴侶嗎？應該可以用的，”趙清閣幫她摘手腕上的終端，邁步朝門邊走去，“我先試試。”

　房門從外面被帶上，薄玨聽到“滴”的一聲輕響，又被人從外面打開，趙清閣沒再進來，只是在門口跟她說了一聲，回隔壁宿舍去了。

　薄玨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揉了揉自己的臉頰，從隨身攜帶的背包裡抽出了一件絲質吊帶睡裙，和趙清閣那件一模一樣，對她來說穿一模一樣衣服的最大好處就是早上醒的時候，趙清閣那種隻把衣服當成蔽體之物的人完全發現不了她穿的其實是薄玨的衣服。

　方才的不開心被一掃而空，薄玨告訴自己要給趙清閣時間，長舒了口氣後衝進了浴室。

　水聲太大，門被推開的聲音並沒有傳到她的耳朵裡，等她吹完頭髮出來的時候，趙清閣已經“出鍋”可以“吃”了，呸呸呸，是已經坐在床上看書了，背包則空蕩蕩的掛在衣櫃旁邊，裡面的行李估計是被收拾進了衣櫃。

　趙清閣把面前投放的屏幕關掉，抬眸看向她，倏地笑了。

　那與往日笑容截然不同，這是一抹有些誘惑的笑容，在某些特定場合她才會這樣笑。

　薄玨急不可耐地撲了上去，床板發出一聲悶響。而後一直吱吱呀呀到後半夜，才漸漸停下來，沒有了動靜。

　教官昨天的吩咐是：這次的校外實習時間很長，可以先花三天熟悉昴宿星的環境和人文，也當作見見世面，還可以利用發的當地貨幣買點紀念品，三天后再進行項目訓練。所以第二天二人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抱著對方醒過來，薄玨的性子是一定要賴在趙清閣身上多蹭一會兒再起床的，蹭著蹭著蹭走了火，又被狠狠地壓了一次。

　起來的時候腰酸腿軟，背還被宿舍裡的硬板床硌得哪哪都疼，叫喚著壓根不想出門。趙清閣端來午飯後，陪她在宿舍裡坐著，一邊聽她絮叨，時不時揩點油，一邊一心二用地拿起一卷電子書籍。之前在訓練館遇到過的薛域學長快畢業了，這兩個月機緣巧合又有了不少交集，發覺十分投緣，乾脆把自己的筆記心得都送給她了。

　薄玨玩了一會兒趙清閣的頭髮，惡作劇地悄悄編了好幾條小辮子，一心等著趙清閣罵她，誰知道她越看越投入，根本沒注意到她，她從趙清閣手下鑽了過去，半窩進她懷裡，乾脆跟著她一起看。

　趙清閣低頭看了一眼她發頂的蝸旋，微不可覺的笑了一下，伸手攬住了她的腰把人往上抱了一些，好讓她靠得舒服一點。

　薄玨一貫愛湊熱鬧，第一天在宿舍裡窩了一天，第二天決計不能再如此了，所以床板少遭了很多摧殘，薄玨大早晨便神清氣爽地起來活動筋骨，吃早餐，去敲炎櫻的房門。

　炎櫻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短發睡眼惺忪的拒絕了她同遊的邀請，說自己下午再出門。

　薄玨也就不管她了，挽著趙清閣的手開開心心地出門去了。她們所在的地方離昴宿人的聚居地有很長一段距離，軍部的飛行器也只能搭載到附近，等真正到達城市時，已經快中午時分了。

　這裡的氣候和天宿星不太一樣，四季如春，像他們的語言一樣，太陽也不會有炙烤的感覺，很柔和，就算是中午，天氣也不熱。薄玨拉著趙清閣走在街上，來來往往的昴宿人身材大多纖瘦，不論男女，身高普遍比她們要矮，滿大街看過去，只有一兩個和她們倆差不多高的。

　他們的步伐很慢，懶洋洋的，連空氣流動都被帶得慢了許多，薄玨跟著前面人的步子，走路走得直打瞌睡，差點歪在趙清閣身上睡著，趙清閣推了一下她的腦袋，她就朝對方吐舌頭。

　直到薄玨看中了一家專門賣飾品的店面，抬頭走了進去。裡頭竟沒有人，櫃台上躺著一隻袒露著肚皮睡覺的黑貓，毛色鮮亮，一看就是好好打理過的，下身蓋著一張薄薄的黑布。貓旁邊豎著面牌子：有事拉鈴。

　薄玨順著牌子底座看過去，一根細線繃在空氣中，尾端連著一顆精巧的鈴鐺，她好奇地扯了一下那條線，急而短促的鈴聲在一瞬間喚醒了薄玨在外頭幾乎沉睡了的感官。

　原本躺著的黑貓渾身的毛立刻炸了起來，一個鷂子翻身“站”了起來，爪子和光滑的櫃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身體伏低，玻璃球一樣的眼睛瞪得銅鈴大。

　薄玨：“……”

　趙清閣問：“你是這兒的主人？”

　那貓面色不善地——薄玨也不知道是怎麽從一張貓臉上看出面色不善的——盯了她們一會兒，竟口吐人言，還是中年男子的聲音：“天宿人？”

　趙清閣答道：“是。”

　那貓抬起前肢，輕盈地從櫃面上跳了下來，化成了一個穿著黑色T恤長褲的中年男人，身高大約到薄玨的眉毛，站在櫃台後面，問道：“你們要買什麽？”

　薄玨選擇性忽視了他不友好的語氣，好奇地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們是天宿人的？”

　“家裡長輩說的，凡是你們這樣眼珠一深一淺成對出現的，一定是天宿人，”店主愛答不理的一撩眼皮，“要買什麽趕快買，不買就——”

　他記起了家裡的祖訓，千萬不要惹怒天宿人，把“滾蛋”兩個字強行咽了下去，忍氣吞聲的換成了“請離開。”

　薄玨是“人敬我三尺，我敬人一丈”的性格，人若犯她一尺，她必也得犯回去，不過教官在運輸艦上的那番話又浮上了心頭，也許是先輩的原因，自己不該睚眥必究。

　她悶聲離開了這間店面，又在街道上走了一會兒，發現了一些異常。

　薄玨左右看了看那些懶散的昴宿人，小聲問：“為什麽走在路上的這些人沒有見對我們有排斥的啊？”

　趙清閣剛要回答，便聽見薄玨驚叫了一聲，然後摸向了自己身後。

　緊接著一道雪白的光從她肩膀上停頓了一下，如離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趙清閣眼力好，對方速度再快也看出了那是一隻白貓。讓她覺得奇怪的是，薄玨立刻氣勢洶洶地追了上去。

　她隻好也跟上去：“怎麽了？”

　薄玨咬牙切齒：“它佔我便宜，我非拔了它的皮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