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帥帶薑寒去的地方就是那個實驗室，簡世鳴——三十年前和明妤等人一起卷入蟲洞，上次在考古現場被冰塊凍著的那個人。她這些年以來愈發地猶豫不決，明知再多的研究也根本沒辦法確定裡面的人到底是死是活，卻始終無法下定決心破冰。她需要有一個人來推她一把，或者讓他來做決定。

　那個人就是薑寒。

　同樣作為當年裡從蟲洞裡出來的幸存者，薑寒的性格卻沒什麽改變，甚至比以前更加堅定，好像重新找到了新的目標似的，每天的精氣神都非常足，無論是領兵布陣還是平時舉止，都透出滿身乾勁。

　聽完元帥的猶疑之後，薑寒露出一絲驚訝，完全不懂她糾結的原因是什麽。

　“只有活著的人才有價值，如果讓他一直保持著這種冰凍的狀態，和死了沒有什麽分別，白白地浪費人力、物力和財力，我們天宿人不比其他物種，死後被保留屍體和回到靈魂燈塔重生，如果他還可以選擇，一定會選擇第二種。這是建立在他已經死了的假設之上，如果沒死的話，是被凍結還是清醒過來，這需要做選擇嗎？”

　他在元帥全權受命下，找來專業技術人員，正式破冰。

　冰塊的厚度有幾米之深，讓人懷疑是直接把人泡在湖裡，直接把湖給冰凍起來的，湖裡冰凍？元帥心頭不由得一跳，她想起了一些久遠的往事，天宿星有正常的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但是元帥不喜歡，她天縱奇才、一身反骨，年輕的時候還頗有點中二，當然在外人面前從不表現出來，一個優秀的人如果叛逆，在別人眼裡多半也不叫叛逆，叫做有個性，比如她帶的一群嗷嗷叫的兵。對著明妤的時候，那些千奇百怪的想法就全都冒出來了，有一年夏天，元帥現在記不清了，約莫是100多年前，當時她們已經畢業很久，參軍也有了年頭，正好休假，便一起去了山上的別墅避暑。

　別墅所在的後山有一座湖，樹木遮天，甚為蔭蔽，元帥整天整天地坐在湖邊看書納涼，明妤就抱著電腦陪她，腳伸進帶著絲絲涼意的水裡，劃著水飄來蕩去。元帥突發奇想，跳進水裡，招著手直叫明妤把她給凍起來。明妤反覆問過她兩次，元帥都快“快快快。那時候明妤的精神力早就到了十級，魂晶寸步不離的帶在身上，接連動用了好幾顆，終於把整座湖凍成了冰湖。元帥手裡沒有魂晶，作死被卡在冰裡面出不來，只有一個頭露在外面，最後還是明妤走過去打碎冰塊把她給刨了出來。因為那件事元帥還無理取鬧地鬧了好幾天的小脾氣，所以記得也就格外清楚。

　是了，簡世鳴整個人被埋在冰裡，一定是她的手筆，雖然不知道具體的目的是什麽，但是她一定有她的深意，她從來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的。

　元帥眼睛驟然一亮，心底重新燃起了希望，整個人的氣質眨眼間就變得不一樣了，原先的頹唐與畏縮一掃而空，眉宇間一片光風朗月。薑寒瞥了她一眼，極輕地皺了一下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緩慢的鑿冰進程中，包括兩道來自最高上位者的灼灼眼神，帶頭的技術人員是個剛服役不久的小夥子，水平高，但是沒見過大人物，不由得緊張得手心直冒汗，他大著膽子建議說：“可能需要一兩個小時，元、元、元帥和上將大人你們可以先去忙別的事情。”

　元帥：“不用了，我沒別的事情。”她現在就想親口問問簡世鳴明妤是不是還活著，哪有心思乾別的事。

　薑寒當然作陪：“我也沒有，你安心乾活吧。”

　就是你們在我才不能安心啊，技術人員欲哭無淚，再次硬著頭皮結巴道：“你們看著我，我我我緊張，手抖使不好機器。”

　元帥於是領著薑寒走了出去，到監控室看著。

　監控室的空氣安靜得過分，元帥的到來讓在這裡值班的戰士們也緊張起來，一個個挺直了背，梗著脖子做出認真聽訓的姿態，這一梗就是一個多小時，元帥就一開始進來點了個頭，屁訓話沒有，倒是薑寒用溫和的目光看了他們一眼，然而……也是一個字沒說。隨著屏幕上冰塊的切割，高溫的消融，地上積了一灘厚厚的水，技術人員站在桌子上，要來了一張軟墊在下方鋪好，一個身材修長的青年人的輪廓終於慢慢顯露出來。

　元帥不錯眼珠地盯著。

　冰漸漸化開了，浸透了青年人身下的軟墊，他閉目安詳的躺著，身體沒有消失。

　元帥的心陡然一滯，緊接著瘋狂地跳動了起來。

　技術人員支使人又換了一張墊子，把人轉移到研究室的單人床上，早就候著的帝國最傑出的醫生隨之湧了過去，青年人眼皮被扒開檢查瞳孔，各種各樣的儀器管子全部插了上去。

　“生命體征微弱，準備急救。”

　剛才的研究室眨眼間成了急救室，元帥在人群外遠遠地看著，時隔多年，終於重新體會到什麽叫做心急如焚。

　……

　禦天宿舍樓。

　“我一直住在這裡啊。”那個女孩子說，“我不認識什麽你朋友不朋友的，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薄玨扭頭看了看宿舍的門號，再看看那兩個探頭觀望的隔壁同學，倆同學接觸到她的目光忙不迭地縮回去關上門，薄玨確認說：“是這裡。”

　趙清閣冷漠道：“我再問你一遍，我朋友呢？”

　女孩子一臉無奈，抱著外套站著，說：“哎我真是不知道，我要是說謊話就一輩子都結不了契行了吧？”

　趙清閣急火攻心之下抬起了自己一隻手，眼看要抓向女孩兒的領口，薄玨搶先握住她手腕，往後輕輕一帶，給她遞了個安心的眼色，彬彬有禮地問那雛態道：“我們是一年級在校生，我叫薄玨，這位是我契子趙清閣。請問閣下……”

　女孩兒向她點了一下頭，自我介紹道：“我叫劉泉，二年級，二位學妹好。”

　薄玨溫聲繼續問道：“你是一直住在這裡嗎？不是最近這個月搬過來的？”

　“不是的，我從一年級就住在這裡。”

　“一月份學校宿舍樓發生爆炸的時候，你也在這裡嗎？”

　“在的。”

　薄玨目光幽微：“你確定？”

　女孩兒笑道：“我確定，不過那場爆炸好像不是在一月份，是之前一個月吧。”

　“不好意思，是我記錯了。”

　“事情過去好幾個月了，學習這麽忙，記錯了也正常。”

　“說的也是。”

　女孩兒扯了扯身上的外套，委婉地送客：“我衣服還沒穿好，你看……”

　“我們大概是找錯了房號，不打擾你了，抱歉。”

　“沒關系。”

　房門被重新帶上，薄玨松開趙清閣的手腕，那上面已經被勒了一圈紅印出來，她把手往下一滑，握住她手掌，走到旁邊去敲另一間宿舍的門，看熱鬧的小姑娘見正主找上來，有點莫名其妙：“有什麽事嗎？”

　“同學你好，請問隔壁住著的人你認識嗎？”

　“認識，二年級化學系的劉泉學姐。”

　“好的，謝謝。”

　“原先的那個娃娃臉、長得很清秀的女孩兒呢？她叫林箋。”

　“不好意思，我好像沒聽過這個人。”

　“同學你好，請問你隔壁寢室的那個同學你認識嗎？”

　“認識，化學系的學姐。”

　“請問她搬過來有多久了？”

　“不知道哎，我是一年級的，反正我入學的時候她就一直住在這裡了。”

　“好的謝謝。”

　“學姐好，請問641號寢室住著的同學你認識嗎？”

　“不太熟，好像是學物理還是學化學的。”

　“請問641號寢室……”

　“不認識，我不太關注這層樓裡還住著誰。”

　薄玨和趙清閣把二十八號樓的第六層門全部敲了一遍，有的人說認識，有的人說不認識，有的剛開門就面色不善地拍上門，更有的乾脆連門都不開，灰碰了一鼻子。

　這都不是什麽大事，詭異的是沒有一個人聽說過原本住在這裡的林箋，去教學辦問任課老師，老師也說不知道，就好像她憑空消失了，連在世界上存在過的痕跡也一並被抹去了。

　如果不是薄玨和趙清閣兩個人的記憶可以彼此印證，這仿佛就是一場大夢，夢醒了，夢裡的人自然就消失不見了。

　趙清閣找了整整三年，空閑時間都在打聽林箋的消息，卻一直石沉大海，杳無音訊。此後的許多年，這件事情都成為壓在她心中一片濃重的陰影，連帶著經常在半夜被噩夢驚醒，懷疑枕邊人是不是也會有一天消失不見。

　薄玨對此事一籌莫展，隻好報以百倍的溫柔耐心，和寸步不離的陪伴。

　而在這座象牙塔之外，已經發生、或者正在發生著太多讓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事情，林箋一個人的事情，實在是太過微不足道了。星歷3054年9月，又是一年雛態的結契高潮期，在天宿十大初等學院的獅冀學院的十年級生中，出現了第一例返祖現象，結契時被奪取心頭血的契子直接死亡，回到燈塔轉世。軍部以雷霆手段將事情鎮壓了下去，獅冀相關人員都噤若寒蟬。

　這一年，獅冀學院的覺醒期學生結契率創歷史新低，僅有不足二十對，再一次反對成人儀式的浪潮隱隱有了卷土重來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