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冀學院那個契子直接死亡的契主被軍方帶走，對外隻說是一場意外，但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走漏的一點風聲在添油加醋中越穿越離譜，鬧得人心惶惶。

　軍部高層在元帥府接連開了十天的秘密會議，該會議參與人的軍銜、保密程度之高為開國以來為數不多的幾次之一。

　元帥高居會議室主位，一向握在手裡把玩的匕首破天荒地好好掛在腰上，兩手交叉，抵在了桌面上，目光掃視眾人：“諸位，對於這種現象你們怎麽看？”

　她左手邊是面貌冷峻的薑寒，右手邊則是鼓著一張臉的柯蘭。幾位位高權重的將軍一左一右依次排了下去，一眼望過去，包括元帥本人，也不過八位而已。

　一位上將開口了：“雖然屍身已經不在了，但當時發生的一切都處在監控之中，一舉一動能夠清晰看到，排除他人蓄意謀殺的可能，那位契主結契時露出來的牙齒可能過長刺穿了大半心臟，導致意外身亡。”

　其他人也都謹慎地陸續開口，元帥的眉頭微微挑了一下，不給面子的打斷了第五位的發言：“不必那麽小心，有什麽猜測大膽的說。柯蘭，你怎麽這麽安靜？”

　柯蘭苦著臉說：“我在思考。”

　元帥耐著性子溫聲道：“思考出什麽了嗎？”

　“思考出來了，但如果我的想法是真的話，就太可怕了。”

　“但說無妨。”

　柯蘭搓著自己的手指，沉聲道：“諸位都知道我們是怎麽來的吧？古天宿人多行不義，即使我們最終戰勝他們建立了現代共和國，建立起一切制度，不斷地進化自己，我們和真正的人沒什麽區別。但還是不能改變一項最重要、也是最核心的，那就是成人儀式——殺掉愛人，自己獲得發育。雖然從很多年前就已經通過優化程序改變了這一點，但是我們不能保證沒有個例出現，所以我傾向於——”

　他寒聲丟下一顆重磅炸彈：“程序出問題了。”

　眾人互相對視一眼，皆沉默。

　“我讚同柯蘭的一半說法。”現在發言的是從頭到尾都沒有開口的薑寒，“我不覺得是程序出問題，而是出現了返祖現象的個例。大家都知道主機控制的是我們天宿人整個群體，而不是某一個人。如果程序出現問題，那麽所有的天宿雛態結契都會殺死對方，這顯然與事實相悖。我的猜測是，就像三千年前出現開國元帥那樣的叛逆者一樣，我們之間也出現了背棄系統的人，這是一種隨機現象。”

　有人一針見血地指出：“這個隨機的數值怎麽判定？這次的返祖現象會僅此一例嗎？”

　有人已經想見到了難以挽回的後果，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如果這樣的現象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其他學校裡出現，紙裡包不住火，遲早有一天要全民反抗成人儀式的，不舉行成人儀式，就沒辦法發育，沒有充足的兵力補給，甚至是沒有成人的社會，用不了多少年，天宿人就會滅族。”

　有人嗤笑一聲，面有狠色：“不用那麽極端，這只是柯中將的一個猜測，即便猜測是對的，三千年也就出了一個開國元帥，這個個例也就只是個個例而已，唯一的一個，在往後的結契中，我們跟蹤得更加嚴密一點，就算出現第二個，也不能讓消息有傳出來的機會。”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了起來，軍部一大半是元帥的親信，只是她不發一言，底下的人便各抒己見起來，吵是吵不起來的，但是互相討論了半天什麽都沒討論出來，柯蘭扭頭看她：“元帥，你怎麽看？”

　元帥輕笑一聲，道：“眼見為實，程序有沒有出問題，去看看就知道了。”

　眾人神色皆是一驚，肅然跟著她起身。

　元帥府外備了一架外貌樸素的民用飛行器，但是內裡的配置全部都是替換過的，掩人耳目罷了，這些單拎出來一個跺幾腳，天宿星都要震幾震的大人物，擠擠攘攘地上了這架飛行器。

　元帥點了點頭，駕駛艙的飛行員拉起拉杆，穩步起飛。這艘飛行器足足繞了好幾個小時，在一片人跡罕至的山林中停下，地上到處都積滿了落葉，看起來不經常有人過來。

　軍靴整齊劃一的足音響在山林之中，元帥領人在這裡穿行，行至一所破舊的老式房子前，拉開地面的地窖，貓著身子鑽了進去，其他人也陸續進去。元帥手指在牆壁上扣索半天，抽出一塊磚來，露出裡面硬幣大小的感應器，她將拇指輕輕按了上去，哢噠一聲輕響，原本斑駁的牆壁悄無聲息地往一旁滑去，露出了一扇厚重的大門。

　她仰頭，電子監控眼紅色的光線在她瞳孔掃描過，又是一聲輕響，大門緩緩打開，裡面居然是個電梯。

　電梯開門經過第三次掃描後，把一隊人裝了進去，電梯直線下降，連續下了好幾分鍾，急劇的失重感讓天宿人的身體也吃不太消，耳邊嗡嗡作響。

　電梯門開了，好幾個將軍忍不住伸手扶了一下牆壁，元帥沒事人似的走了出去，又經過了三道更加嚴密的關卡檢驗，包括抽取新鮮血液，這是為了防止有人殺掉看守盜取瞳膜和指紋。

　最後一層嚴絲合縫的鋼鐵大門緩緩打開，露出了一間雪白背景的實驗室，縱然不是第一次來了，身後的將軍們還是震驚得無以複加。這裡是整個國家安保級數最高的地方——基因研究中心，它甚至比元帥府的守衛還要強上數倍。和地上那個基因研究中心不一樣，這裡存放了天宿人的主機，整個天宿星的命脈就在這裡。

　與其說是一間實驗室，不如說是一座巨大的宮殿，一眼過去望不到邊。場館內陳設著大量的電子屏，每一台電子屏上閃爍著不同的畫面，有的是字符，有的是數字，還有的是各種顏色的指示燈。元帥徑直往裡走，一路通過檢驗刷開一道又一道的門，最後進了最龐大的主機室。

　這裡足有上千平方米，主機盤根錯節佔了將近一半，數百個穿著白色製服的工作人員穿梭其中，如果一個活了夠長的天宿人看到他們，一定會驚訝於這些早就或“死亡”或“失蹤”的著名科學家居然會齊集在這裡！

　工作人員路過這些大人物，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面無表情地走過，身上的氣息冰冷而難以接近，他們的臉上血色很淡，即使有仿太陽光照系統，常年不見天日的人和外面的人還是會有顯著的差別。

　元帥走到一個坐在主機前的人旁邊，不乏恭敬地喊了一聲：“齊老師。”

　“閣下。”齊磊扭過臉來，頭髮亂蓬蓬的，不修邊幅，十足十的科學怪人模樣，他摸了一把自己頷下長了半尺長的胡子，“喔，又忘記修理了，不要見笑。”

　“學生怎麽敢取笑老師，”元帥笑笑說，“地面上出了件大事，有學生在成人儀式上死了，我過來看看，是不是程序上出了什麽漏洞。”

　齊磊嚴肅起來：“你等等，排查可能需要幾分鍾。”

　齊磊喊了幾個名字，幾個穿著白色製服的人停下手裡的事情走過來，開始有條不紊地各司其職，幾台儀器上的指示燈漸次閃爍，從黃到綠，齊磊說：“沒問題，還是和以前一樣，也沒有被入侵過的痕跡。這裡的主機有我看著，不會出問題。”

　“您是明妤的老師，我自然信得過，這世上能在這方面超越你的人，怕是還沒有出世。”

　齊磊的馬屁給她拍得舒坦極了，眯著眼擺手謙虛道：“說笑了，明妤就不錯啊，學了我十成的本事，如果她還在世，現在肯定已經超過我了。”

　他驀地長歎一聲：“不要說得這裡只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這麽多代人一直守著呢，大家都犧牲了很多，只是從我們選擇進入這裡，這輩子就做好沒有機會再出去看看陽光和花草的打算了。有得必有失吧，我沒什麽遺憾。”

　元帥垂下眼簾，也微不可覺地歎息了一聲。

　她朝身後跟著的眾人說道：“你們先去大廳等我，我還有些話要問齊博士——薑寒，你不用走，跟我一起留下。”

　——

　禦天，虛擬訓練館。

　薄玨戴著一副大大的模擬眼鏡，眼前是冰川峭壁，無一不驚險萬分，她剛衝到懸崖邊，耳畔立刻傳來一個聲音：“跳。”

　懸崖足有萬丈高，天宿人跳下去也要粉身碎骨，薄玨卻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連魂晶都沒用，腳下不出意外落到實地，周圍又出現一篇刀山，淬寒的刀尖往上豎著，閃閃發亮。

　趙清閣：“往前跑。”

　薄玨發力狂奔，前面不時出現各種各種的阻礙物，趙清閣不斷地向她傳輸命令，她的指令和薄玨所看到的景象完全相反，比如左邊是一片冰湖，右邊是坦途，趙清閣偏叫她往左走。

　“蹲下。”

　“向左翻滾三周半。”

　“轉身，跑！”

　“到終點了。”趙清閣終於說，然後她走過去，幫薄玨摘下了眼鏡，薄玨去看計時表上的時間，一分四十二秒，比上次又前進了一秒。

　這是一種培養情侶默契值的訓練方式，一方戴上虛擬眼鏡，另一方在外面指揮，裡面的人看到的景象往往都是假的，要遵循外面的指令才能夠順利抵達終點。眼見不一定為實，要百分百信任伴侶才行。

　薄玨已經玩過很多次了，現在玩的動力就是不斷地刷新成績，地圖越來越複雜，成績卻越來越高，足以證明她這幾年來的進步。三年來薄玨都過得不錯，就是有一點小小的缺憾——她像隻長臂猿掛在趙清閣身上，邊晃邊哀嚎道：“我好無聊啊，都沒有人陪我打架！付樂老是跑出去執行任務，我都好久沒見她了！”

　趙清閣兩手托著她的腰，額頭撞了一下她軟軟的鼻骨，埋怨道：“我不是人啊？”

　薄玨鼻酸得眼淚汪汪，還不忘油嘴滑舌：“我們倆打不起來，除非——”她曖昧至極地往趙清閣耳朵裡吹氣，“是在床上，但是你一碰我，我就軟了。”

　趙清閣微笑著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薄玨慘叫：“啊疼疼疼。”

　趙清閣翻了個白眼：“我沒用力。”

　薄玨說：“你掐我，我心裡疼，不但疼，而且癢。”

　趙清閣睨著她，第無數次覺得薄玨大約是不知道什麽叫做廉恥的，她順勢接了一句：“你不但癢，你還想脫衣服是不是？”

　薄玨往後一退，驚恐地看著她，捂住自己的領口，不無痛心地控訴道：“這個世界對你做了什麽？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趙清閣！我只是腰上有癢癢肉，我癢一下怎麽了？！”

　趙清閣：“……”

　得，她的錯，她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