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椅吱嘎一聲響，那人雙手一推桌沿，向後滑開來。厚重的計算機顯示屏後探出一個腦袋，像這裡許多醉心於科學的科學家們一樣，她的形容有一些枯槁，眼睛下面有一層淡淡的青黑，熬夜的痕跡很明顯。容色雪白，隻那雙煙灰色的眼睛比以前似乎更亮了。

　看起來過得還不錯的樣子。

　趙清閣心裡突然就躥起一股無名火。

　她嘴裡還叼著一盒打開了的酸奶，就著口子把剩下的仰頭往喉嚨裡一滾，松口扔進腳邊的垃圾桶裡。

　“趙隊長？”林箋道，說著起身從椅子後面走過來。

　“你好，林博士，請多關照。”趙清閣朝她伸出手。

　林箋自然地回握：“當然，當然。”

　握完手，她想把手抽回來，一抽，沒抽動，再一抽，還是沒抽動，趙清閣的手指就像五根堅固的鎖鏈將她牢牢鎖住了，她向對方抱以祈求的目光。

　趙清閣全當沒看見，手裡的力道絲毫沒有放松，甚至有加大的趨勢。

　林箋疼得直嘬牙花子，壓低聲音叫道：“祖宗哎，我一會兒再跟你解釋，你先把手松開、松開。我錯了，錯了，錯了。”

　薑寒看得有些莫名，微微凝住了眉。

　林箋到基因研究中心這件事沒有經過他的手，他當時似乎是在注意別的事情，而且一個小小的研究員，他也沒有那個昴宿星時間去關心她身邊都有些什麽朋友。直到十年以後，試驗宣告成功，作為這項試驗中最大的功臣林博士，才首次進入他的視線當中，經過上層討論後，決定派她擔任此次行動的技術顧問，一起進入時空隧道。

　雖然還是個雛態，但特殊情況，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林箋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手解放出來，縮到背後揉了揉，這個死女人，手勁越來越可怕了，是在炫耀她生活美麗嗎？自己在這快累死了這一天天的，她天天和和美美，鐵定都要忘記自己了！

　薑寒隨便尋了把椅子坐下，聽林箋對他們把天宿人最大的秘密和盤托出。

　是的，為了讓他們清晰地認識到這次任務的重要性，必須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他們的由來，為什麽國家要做這些事情，他們所擔任的又是怎樣的使命。

　“在告訴你們任務之前，我要先對你們講一個故事。大約在距今四五千年前，那時天宿星還不叫天宿星，它叫暈輪星，因外環美麗的光暈而得名，而我們也不是天宿星的主人。暈輪星上人種複雜，貓科犬科之類的獸人比比皆是，大家各自建立國家，強者欺壓弱者，天經地義。古天宿國非常弱小，生存在各個強大的種族之間，他們雖然頭腦異常的發達，智商奇高，但老天不可能眷顧你的所有，他們短命、身體孱弱，死亡時平均年齡不超過三十歲，皇室子嗣單薄，一代平均能有一個繼承人都是燒高香換來的，數百年來古天宿國一直這樣苟延殘喘地延續下去。在這樣的情況下，突然有一個比你強大的國家要強娶唯一的王儲。”

　林箋像是親眼見到了一個那樣的時代，她的眼裡迸出光彩，似乎非常向往，這無關乎一個現代天宿人的立場，而是出於一個對科學有著狂熱追求的科學家的本能。

　“聰明絕頂的古天宿人想出了一個辦法，他們利用自己發達的科技，進行了一項足以影響整個星球、整個後世的實驗。他們要進行身體改造，進而造出克隆人來。但是那個被改造的人需要經歷非人的折磨，意志不能有絲毫的動搖。老國王問，有誰願意為國家犧牲，成為試驗品進行改造，所有的王公大臣都垂下頭不敢說話，這時候有兩個人站了出來，一個是太子身邊的侍衛長，另一個是宮裡一位勇敢的身體健壯的宮女，他們倆被送進了實驗艙，三天后，試驗成功了，他們可以赤手空拳對抗兵刃，可以借助魂晶呼風喚雨，以他們二人為樣本，古天宿人克隆了大量的戰士，因為當日正好是五百年一遇的天孤、天宿、炙陽三點一線的日子，那批拯救古天宿人的戰士就被命名為孤星。那一男一女，就是豎立在每個城市中央廣場的標志物，隨處可見的——我們的祖先。這也是為什麽，我們明明不需要繁殖，卻依舊會有男女之分的原因。”

　林箋講到這裡，在場的隊員們大部分已經微微眯起了眼睛，幾乎預料到了下來的話。趙清閣的猜測終於在此刻得到了證實，只是後來的事情她便沒有再聽過了，書籍上也查不到詳細的敘述。

　“孤星戰士誕生伊始，受到了極高的尊重，國王稱他們是英雄，並為主動犧牲的那兩個人頒發了皇室的最高功勳六芒星，讓子民永遠地記住他們的犧牲。孤星戰士戰無不勝，很快為古天宿人掃平了一切敢於欺侮他們的國家，當初想強娶太子的那個強國就是第一個被消滅的。但是漸漸地，到了後來，直到所有的障礙都被掃平了，孤星戰士們忠誠而強大，他們一如既往、毫無怨言地保護著這個國家。第一代、第二代更迭下來，有了製造靈魂的靈魂之樹，有了回收靈魂的靈魂燈塔，孤星有了一個完整的循環系統，他們的面孔不再單一，容貌也隨機生成，看起來和人沒什麽兩樣了。”

　“貴族們覺得無聊了，人一旦無聊就會把原本好好的事情搞得一團糟。他們忘記了老國王的遺訓，一群被創造出來的人造生物有什麽值得尊敬的，上議院的貴族們開會討論，覺得孤星戰士們被批量生產出來，有優有劣，為了更好地進行篩選，他們吩咐技術員改動了中央程序，成人儀式誕生了。兩個孤星之間，一方只有殺死另一方才能夠得到發育。隨著時間的推移，成人儀式有了新的內涵。角鬥場上，孤星間的殊死搏鬥被當做是一種娛樂項目，貴族和豪商瘋狂地把錢撒向角鬥場，鋪天蓋地的歡呼、呐喊、下注，無聊的古天宿人終於在他們身上找到了新的樂趣。”

　薄玨的眼睛發紅，所有隊員都是，不過寥寥幾語的講述，卻似乎感同身受，他們靈魂不滅，每一個人都是自己的先人，誰知道幾千年前在角鬥場上的是不是就是自己。

　“這樣的角鬥大概玩了十幾年，貴族們又玩膩了，他們開始在孤星身上尋找新的玩法——賦予他們人類的感情，孤星有人類的智能，在戰場上所向披靡，但本質上還是呆板的人造生物，只會聽命於人。貴族們讓科學院研究了一種新科技，即基因移植計劃，給挑選好的孤星注入自己的基因，獲得自己的情感能力，從此那個孤星便是自己的專屬孤星了，他們還給那些有主的孤星取了一個新的名字，就叫做——契子。”

　林箋一反剛才老學究一樣的表情，活潑的笑了笑，“是的，契子，一開始不過是那些貴族為了表明自己對專屬孤星的所有權，而取的一個稱呼而已。契子的意識完全由給予他基因和感情的貴族支配，在不違背中央程序的情況下，只聽其貴族主人的命令。這個計劃後來推行到全國，所有的天宿人都可以擁有一個自己的專屬孤星，即契子。”

　“這些古天宿人獲得了自己的契子，著實開心了好一段時間，一個溫柔、體貼從不會違抗自己，還會敏感地發覺你的情緒、發自內心的關心愛護你，有這樣的契子，誰不高興呢？但是新的問題出現了，而且這個新問題令當時的貴族相當難辦，也異常的惱怒。因為他們發現，機器人啊——居然在談戀愛。”

　“機器人怎麽會談戀愛呢？為什麽不會？同樣忠誠溫柔完美的人，為什麽不愛對方，要去愛那些愚蠢的、貪婪的、無所事事的貴族？就像是人類一樣，他們在相處中慢慢的被彼此的優秀所吸引，親密的交談，甚至情不自禁的親吻。貴族們覺得這荒誕極了，但是事實就是如此，越來越多的人工智能開始談起了戀愛。更加糟糕的是，共享了人類感情的孤星們在戰場上學會了憐憫，不再冷血無情，甚至會放過戰場上可憐的孤兒寡母，不能再完美地執行古天宿人下達的斬草除根的命令了。一切的一切，都在偏離貴族們設定的軌道，像懸在頭上的達摩克裡斯之劍，隨時都會落下來。”

　“不愧是聰明絕頂的古天宿人，”林箋語帶諷刺，“他們又想出了新的辦法。把觸發成人儀式的條件修改一下不就好了？一旦兩個孤星相愛，體內的各項化學數值達到限定水平，就會被動觸發成人儀式，直到一方殺死另一人，才會結束。親手殺死了心愛之人的孤星，就不會再有多余的感情了，他們依舊是最無情而強大的戰鬥機器。”

　林箋哈哈笑了兩聲，眼角卻沒有笑紋，語氣冰冷：“他們依舊成功了。”

　所有人都沒笑，他們隻感到憤怒，難以排解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