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錦軒門是開著的，到了換季的季節，去店裡買衣服的人比前幾天多多了，蘭馨臉上卻不見多大的歡喜神色，她凡事親力親為，小本兒買賣也沒招店員，好容易客人都拿著衣服高高興興地走了，她偷得了休息的時候，往櫃台後的躺椅上一靠，閉目養起神來。

　然而這養神也養得不安寧，心裡裝著事，沒一會兒就開始唉聲歎氣起來。

　門上掛了風鈴，有人走過就會叮叮當當地響。

　鈴鐺又響了，耳畔傳來輕盈的腳步聲，蘭馨閉著眼道：“先自己看吧，看上了哪個直接付錢拿走，先說好，本店概不試穿。”

　“老板娘，你這不是趕客嗎？”

　“店是我開的，我樂意怎樣就怎麽樣，你管那麽多？”

　“這店以前也不這樣啊。”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說你怎麽那麽多話——啊！”蘭馨感覺到陌生的氣息正在靠近自己的臉，猛然睜開眼睛被嚇了一跳，差點當場就一巴掌甩了過去。

　她一骨碌坐了起來，拍著胸脯道：“怎麽是你？”

　“不歡迎麽？”薄玨斜靠著櫃台，單手撐在櫃面上。

　蘭馨白她一眼：“你有錢麽？”

　薄玨不答，在手腕上的終端上按了幾下，遞給她看，蘭馨立馬嬌笑道：“當然歡迎了，看上什麽了言語一句，試穿也行，我給你九折優惠！通通九折！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薄玨挑眉，說：“好啊。”

　她轉過頭眼睛掃視了一圈，信口點道：“就那個S&M系列的秋裝，每個款式兩件，顏色我一會再列張表給你。”

　蘭馨懷疑地看她一眼：“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薄玨道：“對，我來找您，是有一點事想請教。”

　“我什麽都不知道。”

　“您知道我要問什麽？”

　“不管問什麽我都不知道，我只是個賣衣服的，政治上的事情不要來問我。”

　“老板娘！”

　蘭馨給她遞了張單子，避而不答道：“要什麽顏色現在就寫好，我給你送到地址，麻煩快一點，我要打烊了。”

　“喂！”

　薄玨的臉被門無情地擋在了外面，出師便碰了一鼻子灰，不過蘭馨這樣過度的反應從另一個方面佐證了薑寒肯定是另有圖謀，也不算一無所獲。

　晚飯是在席賢那裡吃的，盛情難卻之下也答應在這裡暫住一晚。不過薄玨之所以答應，還另有原因，她打算夜探錦軒。

　入夜以後，鷓鴣鳥咕嘟嘟地叫了兩聲，薄玨趁著夜色潛進了對門。錦軒的布局是簡單的複合布局，類似於地球的四合院，外面有一間是店面，裡面則是住人用的，很寬敞。

　好巧不巧，薄玨正趕上人洗澡，在院子裡多吹了半小時冷風。屋裡的燈始終亮著，窗簾上映出一個來回走動的身影，薄玨決定，暫時按兵不動。燈滅了，一道人影卻從房裡走了出來。

　沈衡聽見敲門聲，披了衣服起床，隔著門問道：“誰啊？”

　“是我，蘭馨。我找薄玨。”

　沈衡開了門，側身讓她進來。

　“老板娘。”薄玨客客氣氣地把她請到了桌邊，給她倒了一杯熱水，笑道，“剛燒好，還是滾燙的，不著急喝，暖暖手。”

　“你早知道我會來找你？”蘭馨兩手捧著冒熱氣的杯子，問道。

　“嗯。”薄玨在心裡補充：當然不是，我是看到你出來才猜到的。但她要是說出來真話無形中就處於了劣勢。

　蘭馨手指一直重複放松——縮進——放松的動作，是典型的不安的表現，她仰起頭，問道：“如果我說，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麽，你會相信我嗎？”

　薄玨將手掌貼著她的手背，眼睛直視著她的眼睛，柔聲道：“信，我為什麽不信？”

　她的掌心溫暖，有細微的粗糲，柔軟又令人感到踏實。

　蘭馨端起杯子淺淺地抿了一口，滾燙的水通過喉嚨一路滑下，灼燒著冰冷的胃部，她開始將一切和盤托出。

　“其實你今天過來找我，看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是為了什麽而來。很早以前我在軍隊當後勤的時候，一些不太機密的任務我契主會帶上我一起去，和那時候去審對損害國家利益的犯人一模一樣。”

　“我發現他不對勁是在一邊多以前吧，他經常會陷入莫名的焦慮，雖然對我還是很好，但是晚上做夢很容易驚醒，一身的汗，念叨著什麽“我沒有，不是我”，我問過他是什麽意思，但他一個字也不肯說。再後來就是一年前他上任的時候，意氣風發，曾經跟我說了很多以後的事情，當時覺得沒什麽，現在想想那些話有可能是真的。”

　薄玨問：“什麽話？”

　“他說要攻佔LU星雲，要把我們的足跡擴展到每一個地方，成為一個真正沒有拘束的、自由的民族。他還說絕對不能讓‘那個’計劃成功，不然他的心血就全毀了，結契帶來的加成是多麽的可觀，一旦被解除，其他星系的人群起攻之，我方毫無自保之力。天宿一定會在他的帶領下迎來一個舉世無雙的盛世。”

　“LU星雲？”薄玨的天文知識很扎實，稍在腦子裡回憶了一下便想起來了，“距離天宿星45000AU的LU星雲？這是超過靈魂牽引范圍的距離，現在還不能踏足。”

　她點了點頭：“我已經知道他想做什麽了，我會盡量阻止他。”

　蘭馨看著她，神色欲言又止。

　薄玨笑道：“有什麽話，老板娘盡管說。”

　蘭馨靜了一瞬，輕輕地吸了一口氣，道：“我想問，他犯的罪很重嗎？我知道他這是違背公民意志的犯罪，經過了這麽多年，沒有人願意打仗，更沒有人會願意犧牲現有的和平和唾手可得的自由去換那些虛無縹緲的領地，我不希望這些事情發生，所以我才來找你。我隻想知道，能不能放他一條生路？”

　薄玨也沉默了下來，她的手指在桌子上無節奏地敲著，霍然抬頭道：“罪行要讓軍事裁決團來定，我不能保證，不過如果趕在造成嚴重後果之前阻止他，或許能留下一條命。你答應我兩件事。”

　“哪兩件？”

　“第一，保持原狀，在薑寒提及這件事的時候用言語試探著能不能阻止他，如果他說出來具體的操作時間，你不要從終端發消息給我，要到這裡來找席醫生，我會有線人和席醫生聯系，注意一定不要被薑寒發現；第二，你幫我錄一個視頻。”

　蘭馨走後，薄玨不知道是諷刺還是感歎的自言自語道：“一個截然反對契主契子平等的人，居然會對自己的契子百般愛護，連這些事情都能告訴她，真是說不通啊。”

　薄玨房裡的燈直到四點才關，合衣在床上躺了兩個小時，再睜眼已經是精神抖擻了，確認過該帶的東西一樣沒漏，她和席賢、沈衡二人匆匆用過了早飯就回到了基因中心。

　洗了個澡，換上清爽的衣服，先去敲門找林箋，她把終端裡的視頻複製到了林箋的筆記本上，說道：“你把這個視頻加密一下，發到柯蘭中將那裡。我要去看趙清閣了。”

　她走到門口，又回過頭再三強調道：“一定要非常非常秘密，被攔截也解不開的那種。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視頻，說三遍了，特別重要。”

　林箋：“我你還不信嗎？能攔截我的人這世界上不超過一隻手，能破解的只有一個人，那個人現在通緝令上掛著呢，還敢露面，嫌命長麽？”

　薄玨衝她“嘿嘿”笑，也不知道在笑什麽。

　林箋怒從心起：“快滾吧你。”

　“沒打著~”薄玨纖腰一扭，正好躲過一隻飛射而來的小惡魔棉拖，那個“著”字的余音隨著她溜出去的身影一直回蕩在房間裡，林箋氣呼呼地走過去把拖鞋撿回來，鎖上了門。

　她點了一下播放按鈕，戴上耳機，一段只有幾分鍾的短視頻開始播放。

　畫面上第一個出來的是錦軒的那個老板娘，她目光堅定地看著鏡頭：“我是薑寒元帥的契子蘭馨，我要向軍部檢舉一件事情。我契主接手了前任元帥手裡留下來的一個任務，即從古代帶回來一位皇室，用以解除束縛我們民族多年的成人儀式制度，以達到真正的人人平等，如果成功，這本是一件具有裡程碑意義的事件。但我沒想到，我契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種族主義者和狂熱的英雄主義者，他真正的目的並不是這樣……我這裡有一份錄音視頻和他畫的一副戰略標注明確的宇宙地圖……”

　林箋：“！！！”

　這個老板娘居然是薑寒的契子！薄玨那個人到底都是怎麽認識這些人的！

　接下來薄玨還和蘭馨一起出鏡了，大體就是說希望柯蘭能夠深思者雲雲。

　林箋把視頻看完就關掉了，開始進行加密，她深知軍部的程序員們慣用的技術，要躲開他們簡直易如反掌，十幾分鍾後，一封經過重重加密的郵件飛往了柯蘭的信箱。

　林箋按下發送鍵後，便信心十足地看著進度條，但走到百分之五十以後，她發現進度條靜止了。

　林箋眉心狠狠一皺。

　誰？

　更加離奇的事情出現了，她信心滿滿完全不會被破解的郵件居然慢慢地被人打開了，而此時柯蘭還沒有收到。

　林箋心裡一沉。

　她知道是誰了。

　心頭浮上的第一縷感覺是慶幸，緊接著就是憤怒。

　這麽重要的事情，她為什麽又要來插一腳！偏要和她作對不成？

　如果她現在敢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話，自己一定要打得她滿地找牙！

　屏幕上有了新的動向。

　那封被打開的郵件被對方重新加密，成功送達。

　當進度條走到底的時候，尾端冒出了一個小小的心形氣泡。

　林箋：“……”

　這個人怎麽這麽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