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在做夢,兩段記憶交織的夢境複雜又混亂,幾乎讓人深陷其中。
或許是前不久剛受到故人刺激的緣故,原本就根植在靈魂中的記憶漸漸佔據了上風,而在這段佔據上風的記憶中,她並不叫唐昭,她有另一個名字——宋庭。
宋庭是定國公世子,也是定國公府唯一的嫡子,但除了她和她已逝的母親之外,並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嫡子非子。她原是定國公嫡女,合該是個嬌養著長大的貴女,奈何當年定國公一時糊塗寵妾滅妻,國公夫人又與那寵妾同時有孕,國公夫人自然不肯坐以待斃,於是便有了宋庭的假鳳虛凰。
講真,宋庭其實並沒有怨恨過父親,因為定國公當真只是一時糊塗,過了那陣之後那寵妾便不知被送去了何處。他或許濫情又涼薄,但至少對宋庭一直挺好,其本身也非庸才。
只是寵妾事後是被送走了,可宋庭的人生卻也因為那段陰差陽錯徹底轉變——沒辦法,她爹幡然醒悟之後,第一時間處理了寵妾,第二時間便上折子給她請封了世子。於是事成定局,這時候再要敢暴露了宋庭是女兒身,那便是欺君之罪,她娘是提都不敢跟她爹提了。
如此宋庭從有記憶開始,她便是定國公世子,定國公對她既嚴格也疼愛,算是個知錯就改的好父親。短短十八年人生,她在定國公的教導下成長,一直以來也沒覺得這樣的人生有什麽不好。直到十八歲那年,她被先帝賜婚了明達公主。
明達與她算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兩人自幼相識,小公主從小就是她的小尾巴……靦腆,可愛,喜歡粘著她,跟在她身後軟軟的叫她“阿庭哥哥”。
宋庭喜歡明達嗎?喜歡的,一直都很喜歡,可在賜婚之前她隻將她當做了妹妹。賜婚之後這份感情或許有了轉變,她再也無法將她當做妹妹看待了,可要說其他,以她的身份卻是不敢多想。甚至於每每想到這樁婚事,她心中生出的都是歉疚與憂慮,而後便不可抑製想要逃離。
十年前,明達及笄,兩人婚期將近,可誰也沒想到先帝會在那個當口突然駕崩。
一朝改朝換代,先帝治喪,新帝登基,宋庭與明達的婚事理所當然的被耽擱了。她剛為此慶幸沒多久,宮中又發生了叛亂,她替小公主擋了亂箭,用命償還了虧欠。
宋庭臨死前說了句“對不起”,閉眼時自覺死得其所。可誰又能想到她還有再睜眼的一天,還能再看到她曾經虧欠的小公主,以及她倆的“遺腹子”呢?!
夢境最後停留在了馬車裡那張成熟許多的側臉上……
在夢境中掙扎了許久的唐昭終於睜開了眼睛,目光略微失焦,額上冷汗涔涔,整個人看上去都不太好的樣子——誰也沒覺得她會好,畢竟人是昏迷著被抬回來的。
“阿昭,阿昭,你怎麽樣?”床邊的婦人焦急詢問,問過之後見唐昭依舊一副呆呆的模樣,小臉也是煞白,於是又急匆匆對身邊人吩咐道:“快,快去請大夫來。”
一聽“大夫”二字,本還魂不守舍的唐昭本能回神,一把拽住了婦人的手臂:“不,不用了。”她聲音沙啞得厲害,說過這一句話抿了抿唇才又道:“我沒事,之前就是一時沒受住暑熱,這會兒已經好多了……您不必擔心。”
唐昭頭一次見這婦人,但腦海中已經自動有了這婦人的身份印象——她是唐昭的母親薛氏,一個寵孩子寵得有些神經質的女人,雖然目前來看她還很正常。
薛氏聽了她的話卻並沒有放心,又不願反駁她一般,滿臉糾結。
唐昭歎了口氣,腦子雖然還是昏昏沉沉的,卻沒心情去理會那些複雜的心緒了。她撐著床榻坐起了身,雖然感覺身上有些乏力,但再多的不適卻是沒有的:“您看,我確實無礙。”
薛氏聞言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忽而卻道:“阿昭,你今天沒喊我‘娘’。”
唐昭眸光頓了頓,她剛才隻說過兩句話,但確實是規避了稱呼的。因為不習慣,哪怕已經擁有了原本唐昭的記憶,她還是不習慣對著另一個人喊娘。只是她也沒想到,薛氏會敏銳至此,略一糾結到底還是妥協了:“沒有的事,阿娘你別想太多。”
這句話相當有用,或者說薛氏聽到那聲“阿娘”之後,整個人的氣場便都放松了下來。她憐愛的替唐昭拭去了額上冷汗,又摸了摸她的額頭,問道:“果真不用請大夫?”
唐昭搖頭,想也沒想便答道:“不必了。”
這是多年女扮男裝留下的後遺症。因為醫術高超的大夫輕易便能通過脈象分辨男女,曾經的宋庭為了避免暴露身份便從來躲著大夫走,甚至自己為此學了些簡單的醫理。而如今她雖有了家人遮掩,可好巧不巧卻還是個女扮男裝的身份,如此這習慣恐怕是要繼續保留下去了。
想起女扮男裝,唐昭又不由得伸手按了按額頭——她是知道宋庭女扮男裝的原因的,可她不知道唐昭為什麽也要女扮男裝。哪怕她接收了“唐昭”絕大部分的記憶,可這並沒有用,因為“唐昭”記憶裡根本就沒這茬,她從始至終只是聽從了家人長輩的吩咐而已。
想了想,到底沒將這話問出口。打發走薛氏之後,她複又躺回去繼續整理思緒。只是想著想著,思緒到底還是不可避免的飄走了……
小公主對她癡心一片,她一直都知道,否則不會歉疚至此。可那遺腹子又是怎麽回事?兩人都沒正式成親,那孩子卻還頂著宋家嫡出的身份,為的又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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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昭在家養了一天的病,書院的休沐也就用完了。至於曾夫子吩咐的那十遍論語,她自然也是一個字都沒動,只能事後再向曾夫子求幾日寬限來補。
對於現狀,唐昭暫時是沒打算改變的,事實上從她醒來的那一刻就打算開始新人生了。唯一的意外是她在醒來後的第一天就遇見了明達母子,明達嫁人生子她可以理解,畢竟十年過去了,可那孩子頂著她嫡子的身份出現,就由不得唐昭不耿耿於懷了。
在家休息了一日兩夜,連新的家人都沒見全,第三日一早唐昭就又被送去了書院。
山門前遇見了鄭源,鄭源是特地在那裡等她的,一見她來便迎了上去,關切道:“唐兄,身體可是無礙了?那日你忽然暈倒可是嚇了我一跳。”
唐昭原本與鄭源並不熟識,多是後者主動結交,往往還隻得個冷臉。不過除了鄭源,唐昭也從來沒與其他人關系親近,鄭源見了也隻當她性情冷淡,並不因為生氣。
隻這回不同,當日好歹也虧鄭源接著,她才沒從山上滾下去摔個好歹。再加上對方此刻關心她的身體,唐昭也不好再擺出冷臉,便答道:“我無事了。那日也許是天氣炎熱,不慎中了暑氣,才會忽然暈倒,也多謝鄭兄當日援手。”
鄭源聽她說得客氣,再不是往日拒人千裡,心裡也很是高興。他一高興就想跟人勾肩搭背,結果又被躲了,他也不以為忤,反而問道:“那你的論語呢?抄了沒?”
唐昭無奈,搖搖頭道:“沒有,還得請曾夫子寬限幾日。”
鄭源也不意外,點點頭道:“曾夫子雖嚴苛,卻也並非不近人情,你病了他自然不會苛責。”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又壓低聲音道:“十遍論語呢,要不要兄弟幫忙啊?”
唐昭瞧著他擠眉弄眼,不禁有些好笑,又因對方純然的善意親近而觸動。她便笑了笑,開口卻是拒絕了:“不必了,字跡不同,被曾夫子瞧出來麻煩會更大的。”
鄭源瞧著她一時卻愣住了,也沒將她的話聽進去,好半晌才開口道:“唐兄你該多笑笑的。”
唐昭一聽這話,臉上的笑容倏地便收斂了——鄭源愛美人,見了唐昭的笑容也是有感而發,眼中的驚豔與讚歎毫不掩飾。但原本的唐昭並不愛笑,她照過鏡子後也知道原因,因為唐昭一笑就很甜,臉上還會有酒窩,年幼時看著倒還好,年紀漸長她就不怎麽敢笑了。
鄭源一見她這反應,不由得連連歎氣,惋惜之意甚濃。他還有心想誇讚幾句唐昭容貌,轉念想起對方似乎最不願提這個,於是隻好在觸雷之前閉嘴。
兩人結伴上了山,一路快行到學舍,唐昭才終於耐不住開口道:“鄭兄,我有一事想問你。”
鄭源有心與她親近,自然答道:“你說便是。”
唐昭最後躊躇一下,還是問了:“那日咱們在山下見到的那小童宋臻,他如今是正式入了書院讀書嗎?那你可知,他是在哪個班就讀?”
鄭源沒想到她還記掛著當日的八卦,有些訝異,卻也答了:“他那年紀,自然是在丙班。”
作者有話要說: 唐昭(宋庭):當爹的,自然要關心關心兒子的學業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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