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楓書院盛名在外,也招收了不少學子,根據各自的學習進度又分成了許多班。如唐昭和鄭源,已在紅楓書院求學多年,便是用時間堆也堆到甲班去了。相比之下宋臻雖說得了夫子不少讚許,可年齡擺在那裡,沒去丁班已經算是極為優秀的了。
唐昭對於鄭源的回答也不意外,想了想丙班所在之後,也沒再問更多——她始終不信明達的背叛,哪怕人心易變,她也不信身死之前她的小公主就背棄了她。
因此猶豫再三,唐昭決定還是要去見見那孩子。
打定了主意,一上午的課程結束得也快。只是唐昭運氣不大好,回來的頭一天就遇見了曾夫子授課。課後她沒能如期交上罰寫的論語,自然要留下與曾夫子解釋一二,順便再請他寬限幾日抄書。如此一來二去,等她從學舍出來,同窗早都走了個七七八八了。
鄭源倒是在等她,見她出來便迎了上去:“沒事吧?曾夫子沒為難你吧?”
唐昭搖搖頭,目光下意識往丙班的方向掃了一眼,嘴上有些漫不經心的答道:“沒有,曾夫子知我病了,允我晚三日再交罰抄。”
鄭源聞言卻是撇撇嘴,嘟噥了一句:“你這病才剛好,多一日都不曾,曾夫子也太嚴苛了。”抱怨完便也將這事拋下了,他又急匆匆去拉唐昭:“走走走,別在這兒耽擱了,趕緊去飯堂,再耽擱下去飯堂的飯菜都要涼了。”
這回鄭源很有分寸的隻拉了唐昭的衣袖,後者見狀終於沒再躲開。只是被鄭源拉走時,唐昭最後又往丙班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後在心中默默歎了口氣。
唐昭以為在學舍錯過了,再要見到宋臻得等到下午去。哪料她跟鄭源剛進飯堂,就瞧見了那個小小身影正坐在角落裡——宋臻跟周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不僅是因為他年紀尚小的緣故,更因為他在這座飯堂中形單影隻,孤零零顯得格外可憐。
不知為何,只看著那小孩兒的背影,唐昭心裡就莫名有些憐惜與心疼……
鄭源沒留意到她走神,好美人的他也只有在飯堂中,注意力才會被飯菜吸引了去:“今日的飯菜不錯啊,還有紅燒獅子頭。唐兄你要吃什麽?”
唐昭被這一聲叫回了神,心中有些怪異,更多的還是五味雜陳——明知道這孩子身份不妥,還白白頂了她兒子的身份,她該氣惱明達背叛,更該不喜對方鳩佔鵲巢。可當她看到對方孤零零的樣子,心中第一時間湧現的居然是心疼,愛屋及烏都沒她這樣的吧?!
心中糾結晚飯,唐昭下意識揉了揉額頭,也沒心思在意什麽飯菜:“夏日天熱,我胃口不佳,隨意用些便是了,鄭兄你不必管我。”
鄭源也看見她揉額頭了,隻當她病還沒好,當即有些緊張:“你若不舒服便先去尋個位置休息,飯菜我來張羅便是,你的口味我大概也知道些的。”
唐昭本來滿腹心事,聽到這話都不由得多看了鄭源一眼——無怪她如此反應,實在是鄭源與她關系原也不怎麽好,兩人同桌吃飯的機會攏共也沒幾次,這人怎就記下她喜好了?這事不能細想,唐昭索性裝糊塗當沒聽見,自去端了些飯菜就先走了。
正是用膳的時候,飯堂早已經被坐得滿滿當當。偶爾的空位也有,不過周圍都是唐昭不熟識的人,她也並不想過去。除此之外,最寬松的位置大概就是宋臻那桌了。
左右都是要去看看他的,唐昭端著飯菜隻遲疑了一瞬,便徑自走了過去。
宋臻的飯已經吃了一半了,用膳禮儀周全,舉止從容。他雖因年幼在這書院中顯得格格不入,但其實自己並不覺得自己形單影隻就可憐。有什麽可憐的呢?他來書院就是讀書學本事的啊,這本就是一件枯燥的事,他盡心盡力做好便是,又何必在意旁人?
想是這樣想,但當此刻獨屬於他的飯桌前出現了另一人時,宋臻還是立刻抬頭看了過去,而且這一看就怔住了——對面的少年他並不認識,才來紅楓書院沒多久的他不認識的人很多。但不得不說對面的少年生就了一副好容貌,雌雄莫辯的精致,讓人一眼就記在了心裡。
小孩兒目光怔怔的看著眼前人時,唐昭也在看著他,而且心中的激蕩並不比他小。
那日匆匆一面,唐昭遠遠看到的只是小孩兒的背影,至於宋臻的身份也不過是鄭源的一面之詞。她聽後雖想了許多,但其實內心深處一直不怎麽相信,直到此刻近距離看清了宋臻那張臉,她心中才真正叫囂著不平靜起來……
小孩兒生得唇紅齒白,五官精致,看得出長大後定是能引得京中貴女偏愛的翩翩少年。可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小孩兒眉眼間與明達竟有五分相似!
唐昭不會認錯,她與明達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小時候的明達什麽樣她記得清楚。此刻看著宋臻,她便覺與明達幼時有五分相似,但這或許還與衣著裝扮有關。若是宋臻換了明達幼時的衣裳,這五分的相似只怕還要漲到七分……如此相似的容貌,不是親生還能是什麽?!
一瞬間,唐昭隻覺心緒翻湧,前兩日的暈眩感似乎也再次出現。
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心口似被什麽堵住,又似空了一塊般難受至極。唐昭的臉色倏地難看起來,最後咬緊牙關一手撐住了桌子,這才勉強站著不曾倒下。
對面的宋臻一直看著她,因這突然的變故也是嚇了一跳,下意識起身過來扶她:“這位師兄,你沒事吧?!”
小孩兒的聲音有些軟,帶著關切。唐昭聽見了,卻是滿心的不是滋味兒。就連想要伸手推開對方,看著那張與明達幼時幾分相似的臉,她竟也下不去手。當下心中更是憋悶,好半晌也隻輕輕掙脫攙扶,說道:“我無事,多謝關心。”
宋臻年紀雖小,但一直以來卻被教養得極好,九歲的年紀也足夠知事了。他看唐昭的臉色卻不覺得她沒事,正想再說兩句提醒她去藥堂看看,結果對方卻是一言不發轉身就走了。
看看桌上還沒動過的飯菜,再看看那個匆匆離去的纖瘦背影,小小的宋臻隻覺莫名其妙。
好半晌,他回過神來,眨巴著眼嘟噥一句:“這人怎麽古古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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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昭回到宿所時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意些什麽,明明從前是她虧欠了明達,以命相償之後自認兩清,她就再沒想過要與前世糾纏。那麽明達如何,宋臻如何,又與她有什麽相乾呢?!
唐昭想要說服自己理智,可心底裡卻有另一個聲音叫囂得更是響亮——怎麽能沒乾系?怎麽會沒乾系?她從前虧欠明達的是對方一顆真心啊,如果對方待自己不是一片赤忱,如果對方早在自己身死前就與旁人珠胎暗結,那麽自己的歉疚,自己的付出,自己的身死又算什麽?!
只是這樣一想,唐昭就覺得胸中氣血翻湧,仿佛下一刻就能嘔出一口血來。
下午的課唐昭便沒去了。她內心煎熬萬分,面上卻還維持著慣來的冷清,同時沉穩的請了同窗代她向夫子告假。同窗見她臉上蒼白得沒一絲血色,當下也就應了。
整個下午,唐昭都在宿所中枯坐。腦子裡各種念頭浮現又消失,便如走馬燈一般,到後來就連唐昭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麽。
大抵只是傷心,只是不甘,只是明達。
天色漸晚的時候,宿所裡重又熱鬧起來,是學子們聽完課回來了。
鄭源給唐昭帶來了晚飯,飯菜果然都是唐昭的喜好,但鄭源的關心卻是大大咧咧的。他只是生來心細,又恰好欣賞美人,多看過唐昭兩眼便記下了她的喜好而已,旁的並沒有什麽。
這時的唐昭也並沒有心情糾纏其他,道過謝後便準備送客。
鄭源被趕走也不惱,扒著門框最後勸了句:“唐兄,我看你臉色實在不好,若是病未養好不如便回家去休息幾日吧。你現在這般,若不好轉的話留在書院裡也沒什麽意思,而且三天一過,曾夫子怕就要追著你要罰抄了,這事也不能一推再推的。”說完最後眼珠一轉:“要不我幫你抄?”
唐昭不為所動,還是將人趕出去了,末了把著門說道:“鄭兄好意心領了,此事不必勞煩你,我自己來就是。”說完就將門關上了。
鄭源送來的晚膳唐昭也沒什麽心思去動,倒是練字靜心,她滿心紛亂正可借此平息。於是趕走鄭源後,唐昭回來就開始鋪紙研墨了。
唐昭的字與宋庭不同,前者中規中矩,後者鋒芒銳利。
紅楓書院的夫子不是好糊弄的,唐昭想要一直在此相安無事,該做的本是盡量去學從前。然而此時此刻她提筆,落下的字跡卻是鋒芒畢露,一筆一劃都帶著鋒銳,直欲破紙而出。
萬字的論語寫了一遍,夜已經深了,可練字的人卻並未能靜心。
唐昭握著筆的力道越來越重,筆下字跡也越來越凌厲,直到最後一筆劃破宣紙末端,她終於將筆扔了——心亂了,練字是沒有用的,她終得去見那擾亂她心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唐昭(面無表情):這不是綠不綠的問題,我就覺得我上輩子活成了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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