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京城大雪紛飛,天寒地凍惹得人隻想窩在家中,連大街小巷都少了幾分熱鬧。
宣室殿裡,年輕的皇帝哪怕是在室內,也披著厚厚的大氅。他手中拿著一本奏疏看得認真,時不時掩唇輕咳兩下,待掩唇的手放下,那難掩蒼白的唇色正昭示著他身體的衰弱。
短時間內,咳嗽聲接連響起,一旁伺候的內侍終於忍不住擔憂,上前詢問道:“陛下,您可有何處不適,可要宣太醫前來診治?!”
皇帝抬眸看了眼這個剛調來身邊的小內侍,神色淡淡的搖了搖頭:“不必。”說完又掃了眼放滿屋中四角的炭盆銅爐,又道:“這屋子裡太悶了,你去將窗戶打開透透氣。”
宣室殿乃是皇帝寢宮,取暖自然不是用什麽炭盆之類的東西,事實上宣室殿地下是有燒地龍的。哪怕外間再是天寒地凍,也不可能凍到皇帝,宣室殿中哪怕不是溫暖如春也至少是不太冷的。只是皇帝身體病弱,燒地龍與他而言還是不夠溫暖,這才又添了增溫之物。
小內侍是知道皇帝前兩日又著涼病了的,今日難得恢復兩分精神,能坐在案邊看奏疏了,他哪敢開窗再讓皇帝受涼。當下並不敢動,隻苦著張臉勸道:“陛下,外間正下著雪,冷著呢。開窗的話,一會兒殿中就該涼了。”他支支吾吾,不敢去看皇帝臉色。
皇帝聽了卻是怔怔:“下雪了啊……”
京城的雪下了許久了,與西南那細碎的雪粒不同,京城的雪是實實在在的鵝毛大雪。雪落只需要一夜時間,便能讓整個京城都變得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很是乾淨。
然而皇帝是真沒看見,他已經許久沒看過雪了。因為身體的緣故,整個冬日他都會在室內度過,哪怕是去宣政殿上朝,來往時禦攆也會被直接抬進殿中。禦攆裡還有炭盆,要先烘上小半個時辰,直到裡面也變得暖烘烘的,皇帝才會登上禦攆來回。
如此自是被護得周全,可曾經的太子也是鮮衣怒馬少年郎,總被這樣拘束著,皇帝心中多多少少有些鬱卒。難得的,聽到小內侍說起下雪,他有了一看的衝動。
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奏疏,皇帝忽然起身走到了窗邊。也不吩咐宮人開窗,他自己推開了那有些厚重的窗戶,凌冽的寒風刹那間撲面而來,兜頭兜臉衝得人打了個激靈。
左右宮人都嚇了一跳,又不敢擅自去關窗,紛紛出言喚道:“陛下……”
皇帝舉起袖子擋了擋寒風,又擺了擺手道:“無事。”說完就想咳嗽,可難得倔強到底忍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他將擋風的衣袖放下,清冷的眉眼向外看去。
其實沒什麽好看的,宮中的雪景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裡,他也不知看過幾回了——漫天滿眼的白,樹梢上、屋簷上、地面上,哪兒哪兒都是積雪。哪怕有小內侍舉著掃帚在庭院中掃雪,不多會兒功夫剛清理出來的走道也會再次被大雪淹沒,天地間還是白茫茫一片。
看著天空中悠悠飄落的雪花,皇帝忽然問道:“明達還沒回來嗎?”
身旁的內侍不是頭一回回答這個問題了,恭恭敬敬答道:“回陛下,長公主還在茂州賑災,一時半會兒恐怕回不來。”
皇帝聽了便歎口氣,也沒心情賞雪了,轉身便自窗邊離開。
他一走,旁邊的宮人立刻便將窗戶關上了,呼嘯的寒風這才被關在了殿外。沒人敢抬頭直視聖顏,自然也就沒人看到皇帝吹過風後,又蒼白了幾分的臉色。
強忍著不適將案頭的奏疏都處理了,回過頭皇帝便又病倒了,連帶著朝議都被暫停——說來也是淒涼,十年前一場宮變累得皇帝受傷壞了身體,宮中至今沒有皇子皇女降生。可他竟還算幸運的,因為先帝留下的子嗣除了他與明達,其余眾人竟全都折在了那場宮變裡。
如今皇帝一病,長公主不在京中,朝中既沒有近支宗室,也沒有皇子監國,竟是難得的有些尷尬。唯有慶幸大臣們也不是吃乾飯的,否則這朝堂非亂不可。
可即便如此,朝中少了人監督,私下也有不少暗流開始湧動……
冬日行路總是格外艱難,頂風冒雪都是小事,關鍵是一場大雪就能阻了車馬行進。
又一場雪落,明達一行人便被大雪阻在了半路上,唐昭掀開車簾往外瞧了兩眼。只見半尺深的積雪淹沒了馬蹄也遮擋了路面,車輪碾壓過積雪不成問題,可因為看不清路況的緣故,車夫總是會在不知不覺中將車趕進了坑裡,顛簸得唐昭和明達都沒脾氣了。
這一回又不知車輪碾到了什麽,整個車駕都不可避免的狠狠一顛。彼時明達正與唐昭說著話,這一顛之下唐昭整個人便不受控制的撲向了明達,轉眼便將她壓在了身下。
一瞬間,姿勢曖昧,氣氛也變得尷尬起來。
明達一怔之後倒也沒說什麽,相反對上唐昭驚詫的目光還笑了笑,抬手就要去勾唐昭的脖子。唐昭被嚇了一跳,紅著臉手忙腳亂爬了起來,又不敢看明達,這才去看車外的。
好在車外寒風撲面,很快便將她臉上那點燥熱吹散了。唐昭見著外間已有人去後面推車,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這是今早第三回 了,咱們才出發一個時辰而已。若一直這樣下去……京城還遠著,咱們恐怕趕不及在年前回去了。”
明達這時候也重新坐好了,聞言也才收斂了之前的調戲之色,歎了口氣沒說什麽——她也不想大雪天趕路,不僅自己遭罪,隨行眾人比她更不好過。
然而離京這麽久,各種各樣的消息源源不斷的傳回她手中,讓她根本不可能在外久留。
對於這些,如今明達也沒什麽不能與唐昭說了。她重又湊近唐昭,靠在她身上對她直言道:“我也不想趕路了,可咱們不得不回去。你之前猜得沒錯,延平帝一脈的勢力如今還在朝野興風作浪,我這一回去西南巡視,比起賑災平亂,其實更有引蛇出洞的意思。”
唐昭將身體坐得筆直,既不伸手擁著明達,也不會伸手將人推開。聽到明達說此行是為了引蛇出洞,她心裡不覺有些失落,因為這次重逢之後她著實也聽到不少八卦:屬官們私下都傳明達離京是為了尋她,結果還是眾人想太多,她自己也有些自作多情了。
她眉眼間剛透出兩分失落,明達的指尖便觸上了她的眉梢:“當然,我與皇兄請旨時你還沒走,本意也是想帶你出來走走。”
明達如今說話已是毫不掩飾了,唐昭聽了也沒覺得有多意外。再看著如今的明達,她似乎也沒有了當初在京城時那種陌生的隔離感——明達還是明達,十年的時間雖然讓她改變了太多,可一場意外之後,她似乎也放下了高高在上的外表,重新尋到了兩人的相處之道。
這本是好事,如果沒有那麽多陰差陽錯的話……
唐昭失神了一瞬,還是重新打點起精神,又與明達說起了正事:“這麽說來,平梁的行刺,茂州的叛軍,恐怕都是為了將你留下。”
明達收回了手,點點頭道:“自十年前那一場禍事之後,宮中禁軍連帶著宮人,全部都被換了一批。如今皇兄深居簡出,皇宮也再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插手的,他們便將針對放在了我身上。這些年來我遇到行刺大大小小足有數十場,都快習慣了。”
先帝留下的子嗣如今只有明達兄妹二人,皇帝雖然高居帝位,但誰都看得出他的孱弱。縱有智計百出又如何?他沒有一副好身體,連子嗣也沒有,能倚靠的也不過是明達這個妹妹了。
如果明達也折損了,不說那些政務沒人幫著皇帝處理,他在朝中也將失去最大的依仗……便如這一回,明達離京一走就是數月光景,皇帝處理著朝政已是十分勉強。如果明達趕不及回去,這般千載難逢的機會,自然會有人急於出頭。
當然,如果先帝一脈斷絕,對於延平帝他們來說也算是大仇得報了。
唐昭很容易便能想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可聽到明達用那邊雲淡風輕的語氣說起刺殺,心裡還是不由得一疼,下意識握住了明達的手安慰道:“沒關系,今後我會護著你的。”
明達聞言便笑了,笑得燦爛明媚,又像少時一般充滿信賴:“嗯,我知道。”
唐昭被明達的笑容晃了下眼,心中一絲絲歡喜浮現,又被她強自壓了回去。然後她發現了自己正握著明達的手,有些不自在的想要松開,結果卻被明達反手握都更緊了。
明達也不去看唐昭的神情,她張開五指直接插進了唐昭的指間,與她十指相扣不止,還將對方的手背壓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噗通”“噗通”的心跳節奏分明,隨著按壓的手背傳遞給唐昭,好似就響在她耳邊。
唐昭臉有些紅,想要抽手又做不到,隻好任由明達施為。但她卻忽略了靠在自己身上的明達,此刻也正將耳朵貼在她心口的位置,同樣能聽得見她平穩有力的心跳聲,包括她此後漸漸加快的心跳,也都落入了明達耳中。
公主殿下勾了勾唇,眸中閃過的盡是勢在必得。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6-24 23:22:39~2020-06-25 07:54: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檸檬茶守流年 2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二朵雲 10瓶;瑾瑜 5瓶;小簡 2瓶;奈何往兮 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