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時候,明達對於延平帝黨羽的清理終於告一段落。
期間自然也發生了許多波折,不過有丞相相助,又有小皇帝絕對的信任,到底也只是有驚無險。等到最後一批延平帝黨羽被清理,明達提了近半年的心也終於放下了大半。
了卻一樁心事,保證了京城安穩,放松下來的不止是明達。就連丞相也推開了他案桌上永遠處理不完的公文,捶了捶腰說道:“總算了卻一樁隱患,這些天可累死老夫了。陛下,老臣今日要告假一日,回去好好歇歇了。”
私下裡相處得多了,丞相也不似表面上那般嚴肅刻板。
小皇帝聞言瞧了眼丞相花白的胡須,點點頭應道:“馮相回去吧,好好休息,可別累壞了。”說完頓了頓,又道:“可要派兩個太醫與卿診脈調養一番?”
丞相本想拒絕的,可想了想還是點頭答應了:“那老臣便多謝陛下恩典了。”
小恩小惠的收買人心,也是小皇帝新近跟著明達學到的手段,與之相對的也有快刀斬亂麻的凌厲。不過現在的他明顯還很稚嫩,不能將事情做得不動聲色,也虧得他只是向丞相示好,否則這般粗陋的手段少不得還要明達費心描補一二。
等丞相離開了,小皇帝便轉頭去看明達,雙眼一如既往亮晶晶的,仿佛在等待著誇獎。
明達太熟悉小皇帝這眼神了,下意識便想摸摸他腦袋誇讚兩句,可手指剛動便意識到眼前的小孩兒已經不是她養在身邊的稚子了。他是皇帝,他得成長,他不能一直這般依賴著自己!
於是小皇帝等到最後也沒等到明達親近的誇獎,後者還語重心長的又對他教導了一番。小皇帝心中有些失落,可還是挺直了脊背,將明達的話全都聽了進去——他其實成長得很快,除了聽從明達的教導之外,他本心也想盡快的長大,盡快背負起屬於他自己的責任。
等這一番教導過去,小皇帝也去了浮躁,便對明達道:“阿娘辛苦了,如今事情告一段落,您也好好回去休息兩天吧。免得到時候姑父回來,見您消瘦憔悴的模樣,不知該有多心疼。”
聽他提起唐昭,明達的神色下意識便和緩了許多,小皇帝看著心裡頓時有點酸。
不過明達的放松也只是片刻,她很快又正色道:“阿臻也知事情只是告一段落,可別因此掉以輕心,誰也不知這朝中到底還藏著多少心思叵測之輩。”
小皇帝鄭重點頭,再次表示受教。他心裡其實明白,自登上這帝王之位起,他便該以警惕之心對待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這不止是明達教他的,更是先帝認回他後,教導他的第一課。只是早年的教育對他到底影響不小,使他有一顆皇室中人少有的柔軟心腸,尤其是對待親人。
這樣的性子說不上是好還是壞,但只要小皇帝足夠聰明,知道明辨是非而不是一味的軟弱,做個仁君於國於他其實都沒什麽不好。
姑侄倆又說了一會兒話,明達還是出宮去了,就像小皇帝說的好好休息一番。
當然,明達的好好休息不是因為放松,而是為了養精蓄銳——她可沒忘記還有個上躥下跳的宋洋,這些日子他雖然安分了許多,可就那一次蹦躂也讓明達查到,他身後或許還藏著另一股勢力。
當此時,皇權更迭,正是魑魅魍魎盡數登場的時候。
初夏時節總是多雨,明達回府時天氣還好好的,哪知傍晚時就下起了雨。
空氣中有些沉悶,天色也暗沉得厲害,所幸今晚也沒什麽事,明達便洗漱一番早早上床休息了。許是這些日子太過勞累,甫一放松下來,她都沒來得及多想什麽,閉上眼就睡著了。
隨著主人的休憩,整座公主府都跟著陷入了沉眠。
直到半夜,明達忽然自噩夢中驚醒,那股心有余悸的感覺還未消散,便見房中忽然閃亮了一下,緊接著“轟隆”雷聲響起,嚇得人心跳愈發快了。
閃電的光亮很快消失,睡前留著的那盞燈火早就燃盡熄滅,寢殿中又恢復了一片漆黑。明達便在這片黑暗中捂著心口,按著“噗通”狂跳的心臟,一時間都分不清自己是被噩夢嚇著了,還是被方才的雷聲嚇著了——被那陣驚雷一打岔,她都忘記自己夢到什麽了。
過了好一會兒,明達也沒回想起之前的夢境,隻記得醒來時的心有余悸。不過那陣心悸也很快隨著狂亂的心跳平複下來,只是被驚醒的人一時間卻是再也睡不著了。
就在這淒清夜裡,聽著外間風聲雨聲雷聲,刻骨的思念忽然就在明達心中彌漫開來……
唐昭去北地有小半年了,她們足足分別了半年之久。別說見面,除了偶爾隨著公文傳遞的書信,想要得知對方的消息都不容易。
明達能知道唐昭得了顯國公賞識教導,也能知道她借著定國公弟子的名頭融入了北軍。可她卻不知唐昭在軍營中吃得好不好,睡得安不安,能不能適應戰場的殘酷,又有沒有在混亂的戰場中受傷?哪怕唐昭是監軍,尋常情況並不會親自上戰場,可明達還是擔心。
最初分別,明達總是想著唐昭想到睡不著覺。可很快現實的壓力和精神的疲憊,都讓她再無暇多想。她的精力都被現實佔據了,唯有給唐昭寫信時,才能放任自己去想她。
直到今夜,她有空好好睡上一覺了,終於在空落落的大床上再也無法抑製思念。
明達抱住了身上的錦被,可被子上沒有唐昭的氣息,枕頭上亦然——她已經離開太久,久到這床上的用具不知換過幾茬,屬於她的氣息也早在不知不覺中散盡了。
“轟隆”的雷聲再一次響起,閃電劃破了黑夜。
明達睜著眼,夏日嫌悶她從來不放下床簾,因此殿內的場景在這電光一閃間盡數被她收入了眼底。也不知是電光閃得太快,還是她心境不同,竟覺得這住了十年的屋子陌生得緊。
明明離開十年之久的是唐昭,可如今這間屋子缺了她,好像就什麽都不對了。
細細密密的思念爬上心間,忽然就泛濫成災……明達徹底睡不著了,她起身點燃了新的燭火,然後拿著燈燭走到了寢殿一角的書案旁,就著隔夜的涼茶開始研墨。
大半夜的,明達不睡覺爬起來開始寫信。從前她的信都是夾在送往北地的公文中,怕人無意瞧見,因此總是簡練,就連述說思念的語句也不過寥寥。可今晚不同,忽然盈滿胸腔的思念讓她筆下不停,揮筆匆匆便寫下三五張信紙。
有思念,有擔憂,想她盡快回來,也想親自去尋她。
可惜長大後的明達再怎樣厚著臉皮同唐昭撒嬌賣癡,也再做不到少年時的不管不顧。她顧忌著北地戰事,便不能調遣唐昭回來,她不放心朝中安穩,便不能親去尋她。
信越寫越長,寫著寫著明達忽然就寫不下去了,因為她真切的意識到了自己對唐昭的虧欠。
如果不是她,前世宋庭就不會死。如果不是她,今生唐昭早就逃離京城,這朝堂的壓力天下的責任,與她又有多少相乾?
信紙寫了厚厚一疊,滿是女子心事,卻不知該不該送出。
明達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忽然便聽外間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在風聲雨聲中並不真切。直到腳步聲停在門外,殿門半夜裡忽然被人叩響……
大抵是半年前類似的情形出現過好幾次,明達一聽這動靜心中首先便覺得不好,擔心自己剛一錯眼宮中便出了變故。她甚至顧不上滿桌寫滿心事的信紙,快步走到殿前一把拉開了殿門,便衝外間被雨淋得滿身濕透的人問到:“發生何事,這般著急?!”
來人是公主府的仆從,雖被大雨淋得狼狽,但行禮開口時語調卻是高揚的:“殿下,捷報,剛從北地送回來的捷報,北軍大勝啊……”
恰在這時,又是一道閃電亮起,正好照亮了仆從高高揚起的嘴角。
公主府的人都知道,駙馬隨顯國公往北軍監軍去了。公主殿下自來與駙馬感情深厚,這半年來雖然忙於政務並沒有表現出什麽,可公主府中的氣氛還是隨著主人心情,變得越來越低沉壓抑起來。直到今晚忽然有捷報送到,宮中第一時間傳來消息,仆從也不敢耽擱就來通報了。
正巧,公主殿下房中的燭火半夜還亮著,仆從壯著膽子敲開了殿門,親自與殿下稟報了這一喜訊。明達怔愣過後雙眸亮起,忙問:“軍報呢?”
仆從聞言,趕忙將懷中仔細護著的軍報取了出來,雙手奉上。
明達接過軍報回到殿中,湊在燈火旁展開細看,看著看著憂色盡去,唇角也揚了起來——確實是大捷,北軍大勝,胡人與投敵的叛軍被剿滅十之七八,余下往北逃竄已不成氣候。想必距離唐昭回來的日子已經不久了,而這份捷報上,還有替唐昭請功。
軍功與封賞明達並不在乎,可看到這般消息,她卻是與有榮焉。再看桌上那一疊書信,似乎也不必再送出去了,盡數裝入信封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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