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於向逢還活著這件事,虞蒸蒸並沒有感覺多驚訝。
修仙界的山島大多臨海,尤其是蓬萊山和青城山四面環海。
蓬萊山和青城山還不一樣,蓬萊山斷崖下是海水,海水裡又密布礁石,摔下去非死即殘。
而青城山的斷崖底下只是條江河,只要摔進江水裡沒有昏迷,摔死的可能性就幾乎為零。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容上和向逢才會選擇跳崖。
虞蒸蒸倒也不懼向逢,向逢引以為傲的是劍術,如今那拿劍的手臂被容上砍斷了,若真是打起來,誰贏誰輸還說不準。
她先讓陸任賈將大娘帶到了安全的區域裡,而後擋在了容上的身前:“能不能拿走元神,可不是你說了算。”
向逢的眸光陰戾,嘴角揚起一抹譏諷之笑:“他將你當猴耍,你倒是癡情不改。”
虞蒸蒸的面色如舊,對於向逢的話毫無反應:“這話你應該送給自己才是,你身上的心魔是蕭玉清種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你毀了雪惜和凌碧宮。”
“容上承諾雪惜救下你,還用聖泉水為你抑製心魔,可歎你被蕭玉清一次次利用,到如今都還執迷不悟,心甘情願為一個傀儡殘害身邊人。”
虞蒸蒸這個‘身邊人’,乃是一語雙關,即指容上,也指山水。
向逢自然是聽懂了她的話,可他是一個字都不相信,隻覺得他和山水會變成如今的模樣,大半的原因都歸功於容上。
若非容上扔給雪惜赤霄劍,雪惜又怎會自刎?
若無雪惜自盡,哪裡會有安寧這個傀儡,他也不會因為被安寧下毒而失了神志,更不會和山水走到今日這一步。
他聲音冷冽:“休要狡辯,你和容上都是一夥的,你們都該死!”
虞蒸蒸有些無語,她指了指陸任賈:“他叫陸任賈,乃是雪惜的師兄,當初雪惜死時,他就在一旁,你若不信我的話,大可以問問他。”
陸任賈想要說話,卻被向逢製止了:“夠了!不管雪惜如何,我今日都要取走他的元神!”
虞蒸蒸見他被鬼迷了心竅,也不再多言,擋在容上身前的手臂微微抬起,寺廟後院的千年榕樹便左右搖曳起枝丫,深綠色的樹葉發出瀟瀟鳴瑟。
粗壯的樹根從泥地中破土而出,迅速的朝著向逢的腿腳上蜿蜒盤去,向逢似乎早有預料,他完好無損的手臂握住長劍,隻來得及看到一道寒冽的劍光,那樹根便被齊齊斬斷。
虞蒸蒸倒也不慌,這院子裡什麽都缺,就是不缺花草樹木。
她掌心中蘊出一團森綠色的琉光,五指微攏向下傾壓,那琉光便扎入土地中,眨眼之間便已經深覆泥土深處。
院落中的樹木花草被滲入泥土的琉光脈絡攏住,一株株花草迸發出森寒的綠芒,伴著突然襲來的狂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卷席到向逢身前。
這一幕令陸任賈驚得目瞪口呆,他曾經見過一個可以駕馭植物草木的木靈根女修,可那女修修為已是大乘期,卻也沒能像她這般可以同時操控上百種草植。
她如今才金丹期,便已然如此逆天,若是她順利飛升度過了渡劫期,怕是六界再無能與她敵對的對手。
向逢也沒想到,短短幾日的時間,她的修為會如此突飛猛進,這強攻猛勢竟讓他毫無還手之力,只能被迫防守。
就連虞蒸蒸自己都有些懵,唯有容上沒有什麽意外之色,他早就說過,和他雙修可以增進修為。
若不是時間來不及,他還可以讓她變得更強些。
虞蒸蒸無心戀戰,蕭玉清還在欒城內,既然向逢能找來,怕是蕭玉清也不遠了。
她抓住容上的手便要走,臨走前還不忘提醒大娘:“大娘回去有空時,記得翻翻院子裡的地。”
待她走遠了,大娘‘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神情呆滯的喚了一句:“神仙,活神仙……”
虞蒸蒸不知跑了多久,她帶著容上躲到郊外的僻靜處,見周圍沒有危險了,才緩緩松開了手:“你的下屬在哪裡,讓他們來接你。”
她不能再和他一起走了,此地實在甚是危險,她方才為攻擊向逢,耗費了太多的靈力。
若是她能禦劍飛行,倒也可以帶著他先逃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可偏偏她恐高,行走只能靠一雙腳。
容上和他的屬下待在一起,會比跟她在一起安全的多。
虞蒸蒸是為他好,偏生容上一點都不領情,他不滿道:“你與我說好的,過了今日才分開。”
他指著天邊泛起的湛藍,微涼的大掌緊緊攥住了她的掌心:“你不能欺騙一個瞎子。”
虞蒸蒸有些無奈,她朝著四周荒涼的野地看去,這裡不知離紅蓮寺有多遠,方才她隻想著盡快離開,便東拐西拐的跑到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她並不是想對自己說的話反悔,非逼著讓他現在就走,她只是擔憂蕭玉清會命人追來,害怕自己護不下他。
容上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憂慮,他將垂在身側大掌微微抬起,覆在她的頭頂揉了揉:“蕭玉清不會追來。”
方才向逢身邊跟著安寧,而安寧是蕭玉清的傀儡,這說明蕭玉清是知道他們在紅蓮寺的。
他身邊藏匿著百人相護,這百人都是他親自挑選馴養大的死士,以一敵千也是易如反掌。
蕭玉清在青城山上,已經被他戲耍過了一次,這次蕭玉清若沒有十足的把握,自是不敢再輕易出手。
據下屬來信,他們真正給他布下的局,是在衡蕪仙君的大婚之日。
所以有一點,他沒想太明白。
若是想引他前去蓬萊山,蕭玉清該是不想打草驚蛇才對,既然明知向逢不能如何他,又何必讓向逢來紅蓮寺追他?
容上很快就在片刻之後,知曉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天色一黑下來,整片野地上,便只剩下他們兩人。
是了,容上嫌那些死士太礙眼,趁虞蒸蒸不注意的時候,做出手勢命他們撤退出方圓十裡內。
本來他是想趁著月色美景,再想法子磨一磨她,讓她再給他留些挽回的余地。
誰料他們還未剛尋個乾淨的地方坐下,虞蒸蒸身上的毒便複發了。
她的呼吸凝重,身子緊緊蜷縮成一團,喉間時不時發出一兩聲壓抑的悶哼,似乎是極為痛苦的模樣。
之前容上用重明鳥的鳥蛋喂她服下,那毒性被壓下去,已經多日未曾複發。
再加上她近來的修為突飛猛進,若非她方才攻擊向逢時用力過猛,耗費了大量的靈力,許是還能再支撐兩三日。
原來蕭玉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過借著讓向逢奪取他元□□義,去消耗虞蒸蒸身上的靈氣,引得她體內的毒性提前複發。
這毒是蕭玉清製出來的,解藥自然也只有蕭玉清手裡有。
難怪蕭玉清明知他的下落,卻絲毫不急著來找他,只要他想拿到解藥,就得主動去找蕭玉清自投羅網。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此刻蕭玉清已經在去蓬萊山的路上,畢竟真正為他布下的局,是在幾日後的蓬萊山上。
蕭玉清在和他賭,賭他會不會為了她去蓬萊山送命。
容上垂下眸子,摸索著將她抱了起來,待擁她入懷,他緩緩抬起手掌,將削瘦修長的食指,放在齒間輕輕一咬。
指尖被鋒利的牙齒刺破,豆大的血珠緩緩從傷口處滲出,他用大拇指擠壓兩下食指指尖,那血液流淌的速度就變得快了起來。
他想都沒想,將指尖放進了她的嘴裡。
鐵鏽的血腥味在她舌尖蔓延,她的神色微怔,嗓音有些沙啞:“你這是幹什麽?”
容上溫笑道:“我的血能抑製毒性。”
抑製毒性的同時,也可以幫她減輕些痛苦。
不知為何,說這話時,他的語氣中卻是摻雜著兩分不易察覺的欣喜。
不管他將要面對的結局如何,哪怕是必死之局,可現在他的血能令她緩解痛意。
這是不是意味著,接下來的幾日,他依舊可以時刻陪在她身旁了?
虞蒸蒸並不想喝他的血,可那毒性折磨的她渾身猶如蛇蟲在啃食她的皮肉,滲入骨髓的鈍痛令她呼吸都略顯困難。
她不得不尋找一個緩釋疼痛的出口,她下意識的含住那微涼的指尖,唇瓣緩緩用力,將滾燙的鮮血吮進齒間。
容上的呼吸凝重了兩分。
他的眼睛看不到,其他感官便會更加敏銳。
指尖有些輕微的疼痛,可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酥麻感,引得他身子微微顫栗,下意識的閉緊了雙眸。
寂靜的夜空下,他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他想要將手指抽離,又忍不住祈禱她可以一直這樣繼續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貝齒終於松開了那溫熱的手指。
容上沒有說謊,他的血確實可以抑製毒性,那原本無法忍耐的痛苦,漸漸減輕了些。
雖然痛意猶在,卻是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只需要忍到天亮便好了。
容上倚靠在一顆菩提樹下,一隻修長的手臂搭在微微屈起的膝蓋上,另一手臂則環抱住她的腰身,殷紅的唇瓣輕揚。
即便眼睛看不到,他也能想象中她此刻的模樣,她像是貓兒一般蜷縮在他懷中,蒼白的小臉上依稀掛著些淚痕。
容上將下頜抵在她的頭頂,低聲喚了句她的閨名:“蒸蒸。”
虞蒸蒸面容疲憊,下意識的應了一句:“嗯?”
他聽到她應聲,唇邊卻是忍不住揚起,濁白的瞳色中染上一絲愉悅之色。
六界之中,唯有長輩和夫君才可喚女子閨名,她方才應聲,是不是代表她承認他是她的夫君了?
“蒸蒸。”他像是上了癮,又喚了聲,許是怕她不應了,便又添了一句:“你身上的毒,每夜都會複發。”
虞蒸蒸點點頭,點完頭之後,她才驀地想起,他的眼睛失明看不到了。
她蹙起眉頭,腦海中又自動回放起陸任賈的話。
——他缺失的元神若是再不歸位,怕是要撐不了多久了。
她抿住唇瓣,正思索著什麽,便聽到容上小心翼翼試探的聲音:“我的血可以緩解,你將我帶在身邊,待你身上的毒解了,我絕不會纏著你。”
這話卑微至極,竟讓她心中生出幾分酸澀之意。
幾曾何時,她也曾這樣卑微的喜歡著他。
哪怕七年沒有得到過他一次回應,她都心甘情願的喜歡著他。
其實她當初喜歡容上,並非只是因為他長得好看。
即便到如今,她也記得她六歲那年,他隨手之舉,是如何將她從鬼門關裡拉回來的。
在她親生母親死後,盧夫人便成功上位了,盧夫人表裡不一,常常暗地裡折磨她。
蓬萊山四面臨海,為了防止蓬萊山弟子溺水,掌門會在夏日命眾人下海學習鳧水。
在她六歲那年,盧夫人假借掌門之命,帶著內城裡的少年弟子,以及她和虞江江,一起去了外城的海邊。
她當時天真的以為,盧夫人只是單純想教他們鳧水而已,可到了海邊,盧夫人便露出了真面目。
盧夫人要求他們所有人都下水,而被帶到海邊的人中,除了她是從未下過水,其他人都多多少少練習過幾次鳧水。
特別是虞江江,雖然和她同齡,可盧夫人早就教會了虞江江鳧水。
盧夫人下過命令後,便借口有事率先離去了,旁人一個個躍下海水,只有她死活不敢跳水。
見她如此膽小,虞江江就生出了壞心眼,跟她的跟班做了個眼色,讓人直接將她推進了海水中。
被推下水後,她下意識的掙扎起來,冰涼的海水淹過她的頭頂,她被海水堵住的耳廓中,隱隱映出眾人的嬉笑聲。
“你看這條梭魚,竟然不會鳧水!”
梭魚是他們給她起的外號,他們都說她又瘦又小,像是乾巴巴的梭魚一樣。
她慌亂的撲騰著,海水灌入她的鼻孔和嘴裡,她想要浮到海面上,可她撲騰就沉的越快。
她感覺眼前的事物逐漸模糊起來,窒息感令她胸口憋悶的仿佛要炸裂開,她的身子越來越沉……
再然後,不知從哪裡甩出魚線,那尖利的彎鉤正好勾在了她的衣領子上。
她被當做一條魚釣了上去,坐在礁石上釣魚的人,正是一身白衣的容上。
容上托著下巴,漆黑的眸光中劃過一絲戲謔的笑意:“好大一條魚。”
她就被魚竿吊在空中,喉間嗆住的水令她忍不住的咳嗽。
待她恢復一些,剛要道謝之時,卻聽到他散漫的嗓音:“魚兒都被你驚跑了,你怎麽賠我?”
怎麽賠,還能怎麽賠,她總不能變成魚賠給他。
其實她也忘記自己是如何回答他的了,隻記得他好像笑的很歡快的樣子。
思及至此,虞蒸蒸忍不住苦笑一聲。
末了還是賠了他的魚,這不是把自己都賠進去了?
她不堪回首的童年,似乎只有和他相處的日子,才可以勉強回憶一下。
容上見她歎氣,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在想什麽?”
虞蒸蒸沒有隱瞞,將小時候落水之事講了出來。
她停頓了片刻,帶著幾分的好奇:“我記得那片海裡根本沒有魚,你那天拿著魚竿在釣什麽?”
容上嘴角在笑,似乎是想起了什麽,眉眼中透著一抹淡淡的溫柔之色:“釣你。”
前一日剛下過雨,他心情不太好,聽人說釣魚能平複心情,便買了根魚竿去外城釣魚了。
他知道那片海裡沒有魚,可他就是喜歡那處的僻靜,他並不在意能不能釣到魚,他隻想享受釣魚時平和的心情。
誰料到,他在礁石上坐了三個時辰,還真釣到了一條大魚。
他聽到有人在呼救,頓時平靜的心情就起了波瀾,他甩出了鉤子,想把落水之人釣上來,再擰斷那人的脖子。
可當他看到釣出來的人,是那個奶娃娃之後,他暴躁的情緒莫名的平靜了下來。
他調笑她兩句,問她如何賠他的魚,卻聽到她怯生生的道:“我可以給你生小魚。”
有不少女人想給他生孩子,可六歲的奶娃娃對他說這種話,她還真是頭一個。
他陰鬱了多日的心情放晴,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容上抿住薄唇,大掌捉住她的小手,嗓音略顯低啞:“還記得,你說要如何賠我的魚嗎?”
虞蒸蒸愣了一下:“早就忘了……”
她的話還未說完,一雙手腕便被他攥住了,他俯身上前,薄唇貼在她的耳廓:“你說,要給我生孩子。”
容上輕咬住她的耳垂,低聲喃喃道:“我等了你十幾年,如今是時候該兌現承諾了。”
虞蒸蒸的面色通紅,被他這麽一提醒,自然是想起了兒時的童言無忌。
她想要辯駁,可他卻覆身而下,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唇瓣輕輕啜咬櫻紅。
虞蒸蒸的大腦死機了,她試圖掙開他的桎梏,可他卻絲毫不給她機會。
她的唇瓣輕啟,呼吸亂了節奏:“不……”
容上唇邊帶笑,唾液打濕了她的白衣。
他微抬的手掌也不空閑,削瘦的指尖放入貝齒間,輕輕的攪動著。
她的理智似乎被什麽漸漸蠶食,僅存的一絲理智,支撐她含糊不清的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這,這是郊野外,有人……”
聽到這話,容上嘴角的笑意卻是漸濃:“哦,是嗎。”
他撕下一塊乾淨的裡襯,系在她的眼眸上:“這樣旁人就認不出你了。”
虞蒸蒸:“……”
她想要抵抗,可終究是抵不過他的攻勢,他牽引著她的小手,令她攥住了小容上。
“我看不見。”
他在她耳邊低喃道:“幫幫我。”
她好像告訴他,她現在也看不見,可他的聲音像是惡魔在耳邊低語,引誘她不自覺的按照他的話去做。
脹痛感令她有些不適,她額間的碎發被汗水打濕,殷紅的唇瓣微啟,不斷的喚著他的名字……
……
容上的傷勢太重,又顧忌虞蒸蒸身上的毒性,只是淺嘗兩三次,便停了下來。
他精疲力盡的沉沉睡去,掌心中緊緊握著她的小手,好像是怕她消失不見似的。
待他再醒來時,已是翌日清晨,他手掌微攏,似乎是想握緊她的手。
可他捏了兩下,才發覺自己手裡握住的,是一塊圓潤的石頭,而睡在他身旁的虞蒸蒸,卻是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蒸蒸?”
“蒸蒸……”
他不斷的呼喚著她的名字,可回答他的,只有無盡的回聲。
虞蒸蒸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