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心月怔了幾秒,想起初見時的情景,突然湧出一個猜想。
她緊緊回握住秦卿,對老人說“請您放心。”
女孩的手心火熱,像是太陽。
秦卿輕輕闔眸,羽睫微顫。
和余心月相處,就像小時候把身體埋在太陽底下曬了一天的棉被裡,全身都暖洋洋,仿佛沐浴在春天的陽光裡,格外安心。
楊昉露出笑容,眼圈有點發紅。
秦卿睜開眼,“不要總是操心我,我會照顧自己。”
楊昉苦笑“怎麽能夠不擔心呢,小姐您出來……大家都很擔憂。”
秦卿與楊昉對視,彼此心照不宣,卻把心事隱瞞。
這時,剛跟著余心月彈琴的老爺爺過來遞來張名片。
他是位海外華僑,回國不久,現在海外某常春藤任教。
老人僑居多年,說話不改鄉音。
濃重的口音甚至讓交流有些困難。
余心月本可以和他用英語無障礙交流。
但她只是側耳,認真聽老教授濃濃鄉音。
老教授對她讚不絕口,“我聽過這麽多人的琴聲,沒想到是在華夏故土,聽到真正能打動人的琴聲。如果你想去海外進修音樂,可以和我聯系。”
余心月把名片小心收起,像是揣著自己滾燙的夢想,心也砰砰跳動。
秦卿眼裡帶著笑意。
小孩說起夢想時,眉間眼梢爬上暖暖的陽光,眼睛亮得出奇,像變成一個小太陽。
耀眼極了。
誰都能看出,這孩子是真心熱愛著音樂的。
除了印鴻飛。
印鴻飛目光落在那張名片上,眼神暗了下來。
怎麽老是有人帶著小孩不務正業?她去學音樂,那印家的家業怎麽辦?
他現在不得不承認,余心月在音樂上很有才華,連顏垣也對此讚不絕口。
可這又怎麽樣?難道這些人的讚歎,能管她吃一輩子飯,能讓她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生活?還不是靠印家來養她。何況音樂這種事,閑暇的時候彈彈不就好了,又不需要拿來做主業。
印鴻飛還想命令季昭華回去。
然而季昭華完全不虛他,牙尖嘴利懟得他半天說不出話。
他又想勸余心月回家,連外婆剛回國的親情牌都打出來了,沒想到以前聽話的小孩,現在懶得理他,直接無視他的要求。
印鴻飛心裡憋著股邪火,偏偏在秦卿面前,無法發作。
這裡可不是印家。
楊昉揉了揉腰,“一把老骨頭,走幾步路可把我累的,又累又渴,真是不如從前了。”
秦卿站起來,“我去弄點喝的。”
趁著秦卿去桌台拿東西的機會,楊昉露出個得逞的笑容,向余心月發出邀請“小朋友,陪我這老人家走一程,如何?”
余心月登時會意,他故意支開秦卿,是有事想同自己說。這事肯定與秦卿有關。
果然,楊昉上下審視女孩,一改之前慈祥,甚至有些嚴厲。
幾秒後,他收回目光,“我頭次看小姐這麽在意一個人。小友,你叫什麽名字?”
“余心月。”
“很好的名字。”
這時兩個人已經走到門外,對著大片碧翠如玉的草坪。
楊昉半蹲身子,看著小孩清澈的眼睛,“心月,你看過新聞嗎,小姐的妹妹前幾天去世了。”
余心月點了點頭。
楊昉歎氣“小姐以前喜歡畫畫,像你對鋼琴一樣的熱愛。”
他一眼看出女孩對秦卿意義非凡,不僅是路上偶遇的小朋友。
她看著余心月的眼裡流動脈脈的光,就像看著從前那個對繪畫無比真摯熱愛的自己。
她憐惜女孩,就像憐惜當年那個所有畫布被燒毀,顏料盤被打碎,卻只能抱住身體低聲啜泣的自己。
楊昉摸摸女孩的頭,眼神溫柔“心月,堅持自己的熱愛,不要管你的親人怎麽阻攔,這世上有人冠以最親近的名字,卻對你傷害最深。所以,跟隨自己內心的聲音,你的路還是要你自己來走,如果需要任何幫助,可以來找我。”
余心月張大眼睛,對這樣慈愛和善的老人,有些無措與茫然。
“可是,為什麽要幫我?”
僅僅因為她和秦卿認識?
楊昉笑笑,揉揉她的頭髮“因為你長得可愛,討人喜歡。”
余心月居然有點害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還從沒聽人這麽誇過,怪不好意思的。
楊昉站起來,“何況這句話壓在心裡十年了,我一直遺憾沒能早些說出來。”
他很愧疚,那時候沒能給秦卿一點微末的支持,哪怕只有一丁點,哪怕並沒有什麽用。
余心月“秦卿為什麽沒有再畫畫了呢?”
她祈禱自己的猜想並不屬實。
楊昉歎口氣,搖了搖頭,離開前沒再說什麽。
——
余心月在太陽底下站了幾分鍾,看著自己黑色的影子。
她心裡漫上一股難以形容的滋味。
有點酸、有點澀,壓得心頭悶悶的,連收到教授邀請的喜悅也無法將這異樣情緒衝散。
扭頭想回去時,撞上印鴻飛大步走來。
印鴻飛好不容易抓到機會,可以和余心月說幾句話“心月,外婆不久前打電話過來,說是想你了,你還不回去見見她嗎?”
余心月乾脆了當拒絕“不。”
“你不想她嗎,怎麽可以這麽不孝?”
余心月懶得給他一個眼神“外婆不會想我的,又是為了印江涵,你們印家的事自己解決,別再外人面前丟人現眼。”
印鴻飛幾分火大“你什麽意思,什麽叫做印家的事,你不是印家人嗎?”
余心月“我當然不是,印先生,我姓余。”
這話難得勾起印鴻飛心裡的愧疚,“心月,你是不是一直在生氣這件事,說了只是一個姓而已,涵涵畢竟是你妹妹,你……”
余心月受夠他這幅嘴臉,再看一眼都嫌惡心,掉頭就走。
印鴻飛攔住她,“你怎麽變得這麽不懂事?”
這時他倒念起從前那沉默卻聽話的小孩了,至少還是乖巧懂事的。
余心月余光瞥見季昭華小跑過來,嘴角勾了勾。
以前是為了舅媽才留在印家,現在舅媽還在世上,她管這群人幹什麽。
她抬起眼,眨也不眨地望著印鴻飛“因為你們不配了。”
不、不配了?
短短一句話,讓印鴻飛氣得頭暈眼花,壓抑很久的火氣一下子就騰了上來。
陽光烈得像火一樣,把他烤的全身都在冒煙。
快要炸了。
“你再說一次?”印鴻飛大吼。
余心月嫌棄地皺起眉,好心提醒“這可是公眾場合,你就不能小點聲嗎?”
印鴻飛這才注意到,一聲怒吼後,四面八方的鄙視眼神都投了過來,他像是台上的跳梁小醜,正在無能狂怒。
他拍了拍氣得充血的臉,痛心地說“你剛剛怎麽能說那樣的話呢?印家養了你這麽久,你就這麽報答的嗎?我們是你什麽不共戴天的仇人嗎,啊?”
“還是你覺得,攀上光雲後,自己就很了不得了?開始跟我這麽說話……”
“她可沒有攀我。”
說話突然被打斷,身後傳來到清冷的聲音。
印鴻飛心裡一涼,僵直站立,甚至不敢回頭。
秦卿臉色像覆了層霜,深黑眼瞳微動,目光在印鴻飛的身上掃過。
太陽天,他一下子就如墜冰窟,出了一身冷汗。
秦卿走過去,牽起余心月的手,像是在宣告什麽“是我想要結識她。她說得沒錯,你不配做她的親人。”
說著,瞥眼聞聲過來的經理,經理立刻會意,朝印鴻飛說“先生,我們這裡禁止喧嘩。”
印鴻飛感覺自己全身上下都在冒煙。
像煤氣爐上的開水壺,撲哧撲哧冒出白色水汽,心裡的火燒得他五髒六腑都快化成一團,滿腦子都是那聲“不配”,嘴角不停抽動。
經理害怕事情還要發酵,塞給他一瓶酒,說是店裡的賠償,言外之意,已經是在趕客了。
印鴻飛是有錢人,但和秦卿相比,實在不值一提,經理混了這麽多年,不會看不出來。
印鴻飛心高氣傲,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羞辱,四處投射來的鄙夷視線更是讓他無地自容。他走出莊園時,腳步還有些虛軟,一臉魂不舍守。
門童看出他的異常,想上前幫他,被狠狠一把推開。
“走開!”
嚇得小門童打了個哆嗦。
“這位先生怎麽啦?”
“不知道呀,看上去人模人樣,怎麽一點都沒素質?”
——
余心月被牽回到原來座位上,怔忪地看著秦卿。
秦卿還以為小孩是被嚇著了,心裡有些後悔剛才是不是莽撞了。
幫小孩一時出氣又怎麽樣?那人畢竟是她是舅舅,印鴻飛要真是拿這事遷怒,小孩又該怎麽自處?
秦卿暗暗生惱。
她做事鮮少像剛才那樣不留情面,可剛剛不知道怎麽,看見男人朝心月大吼,一股氣就上來。
總見不得這小孩受半點的委屈。
沒想到余心月醞釀半晌,開口卻說出句完全超乎她預料的話“姐姐,我能摸一摸你的手鏈嗎?”
秦卿怔了怔,沒有說話,算是默許。
雪白纖細的手腕上系著根鮮紅的繩。
招財貓笑容憨厚可掬,瓷釉在陽光裡暈出溫潤光澤。
余心月輕輕撫摸那根紅繩,動作小心翼翼,像是怕弄疼什麽。
二元店裡廉價商品質量並不好。
淋過一次雨後,紅繩就開始微微褪色,有些泛白。
但秦卿似乎沒有察覺。
溫熱的指尖不經意觸上細膩的手臂。
秦卿的心臟緊縮,好像溫度穿透皮膚,直達胸腔最深的地方。
女孩的體溫太熾烈,她覺得有些被燙著了,又很向往。這樣燦爛熱烈、閃閃發光,誰會不向往?
季昭華回來,第一眼就看見自家小孩癡漢地摸人家雪白的手臂。
她瞪大眼睛,嚇得手裡咖啡差點拿不穩摔地上。顏垣不知什麽時候也站在她的旁邊,嘖嘖發出感慨“現在的孩子真早熟,時代變了啊。”
氣得季昭華想打爆他的頭,“誰早熟了?誰早熟了?”
“女人之間的感情你懂個屁!”
余心月回神,縮回手,朝季昭華甜甜笑道“舅媽。”
帶著奶味的小顫音讓季昭華心裡一顫,立馬跑過去捏了把女孩的臉。
余心月臉頰被蹂變形“……”
為什麽過去這麽多年,季昭華這個愛揉人的習慣總改不掉!
然而她又馬上意識到,“這麽多年”隻存在於自己的回憶裡面。
季昭華發現不對勁,左右看看,“印鴻飛呢?”
怎麽她去躺洗手間補妝的功夫,這狗男人就不見蹤影。
秦卿“他先走了。”
季昭華松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那家夥一走,連空氣都清新起來。
秦卿有些詫異,像季昭華和印鴻飛這樣水火不容的趨勢,到底為什麽會結婚,但想到自己與計傅,不禁向季昭華投以一個同情的眼神。
她幾乎可以從季昭華身上看到自己的下場。
計傅那種人,比印鴻飛更加不堪。
印鴻飛離開後,聊天的氣氛變得輕松愉快。
空氣裡彌漫著快活的氣息。
秦卿簡略說了說剛才的事,季昭華聽得忍不住拍手——
印家人是真的不配,屁股歪到姥姥家去了,還以為自己付出多少。
要真是珍惜自家小孩,怎麽會連個姓都不給她,就為了印江涵所謂的“幸福”?真是可笑,如果余心月她媽媽知道自己女兒被這麽糟蹋,說不定連死也不能安息。
秦卿提出自己的擔憂“我怕你們回家後,他會趁機發難。”
季昭華笑起來,“沒事沒事,印鴻飛那德性我知道,最多無能狂怒,不會做什麽。”她憤憤往大理石桌面上一戳,“臭男人,想想就生氣。”
顏垣賠笑,作為一個臭男人,識趣地走開。
手機裡是印鴻飛發來的道歉短信,今天談的項目只能暫緩,顏垣表示理解,安慰他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然而蓋上手機,顏垣陷進單人沙發,長腿架在茶幾上,開始重新考慮和印鴻飛的合作。
如果秦卿不喜歡,或者但凡有一點厭惡的表現,這樁生意就沒必要繼續下去了。
想和天輝合作的人多的是,沒必要因此得罪光雲。
季昭華不怕齁一般往咖啡裡撒糖。
秦卿問余心月“你要嗎?”
余心月搖頭“我習慣喝清咖。”
秦卿緩緩笑開,陽光落在深黑眼眸裡,中和身上清冷的氣質,顯得意外柔和。
“好巧,我也一樣。”
余心月心漏了一拍。
倉皇收回眼神,盯著面前黑咖不說話。
季昭華還以為她怕苦,不由分說給她加幾杓糖“什麽清咖啊,不放糖怎麽吃?”
余心月小抿一口,齁得皺起小臉。
季昭華還想再加,她連忙攔住“不要啦,已經夠甜了。”
季昭華這才不情不願放下銀杓,“你們這些人怎麽都不喜歡吃甜,偏偏喜歡吃苦,搞得就我最幼稚一樣。”
明明她的年紀最大!
秦卿微微一笑,“童宋應該會在韓江常住,”她看向余心月,“如果你想,我可代為引薦。”
季昭華心裡略吃驚。
就算對音樂沒什麽興趣,她也知道童宋可難請了,誰的面子都不給,秦卿能輕描淡寫說出這句話,說明光雲確實是手眼通天。
余心月一反常態地搖了搖頭。
童宋的風格太壓抑沉重,她很尊敬這位前輩,卻不想拜其為師。
秦卿“你找那個女孩,是為了……”
她看著小孩跑過去和童雅攀談,還以為小孩想拜童宋為師,想了好幾種方法牽線。
余心月笑眯眯地說“我瞧她長得可愛,討人喜歡。”
“叮咚。”
咖啡杓掉在骨瓷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余心月與秦卿同時回頭,動作出奇一致。
季昭華從癡愣狀態恢復,忙把桌面收拾好,“不好意思手滑了。”
她這個小外甥女,心裡到底在想什麽,到底有多少個可疑的早戀對象,怎麽突然又冒出來一個“長得可愛、討人喜歡”的女孩呢?
真是防不勝防啊!
秦卿繼續問“你以後想在音樂方面深造嗎?”
余心月捧著咖啡杯“恩,有這個打算。”
“需要的話,可以來找我。”
秦卿說的話與楊昉幾乎如出一轍。
余心月忍不住笑,再次點頭,“恩!”
她歪歪腦袋,“姐姐為什麽要幫我呢?”
心裡卻在想,快誇誇我快誇誇我,像楊昉那樣,誇我可愛!
秦卿彎起眉眼,出塵的眉目溫柔舒展,像水面亭亭的蓮花。
“因為你……”她也如季昭華一樣,捏了捏還帶點嬰兒肥的臉頰,手感極佳,不怪季昭華這麽愛不釋手,“手感不錯。”
余心月噘嘴,沒有收到希望的答覆,不開心。
季昭華噗嗤笑出聲,從來沒見過小外甥女露出這樣的表情,像是一隻拚命想求主人擼又不好意思開口的小貓。看著,她心裡莫名吃味,月月還沒對著自己這麽撒嬌過呢!
像是想到什麽,季昭華突然開口“秦小姐,你最近是不是接手了天裕?”
秦卿“是的。”
季昭華恍然大悟。
這就是小孩讓自己投資天裕的理由嗎?
余心月知道她在想什麽,“舅媽,不是你想的那樣。”
季昭華沒脾氣地瞪她一眼,心裡犯愁。
她把手裡的現錢全投進去了,這可不得賠個底褲都不剩。
季昭華長長歎氣“唉。”
余心月不知怎麽解釋,也跟著歎氣“唉……”
秦卿不懂她倆賣的什麽藥,“唉?”
季昭華現在看秦卿就像在看自己的財神爺,眼睛閃閃發光。
天裕的未來、自己的錢財,可全系在眼前這人身上。
“聽說天裕馬上就要舉辦一場音樂選秀?”
“還在籌備中。”
季昭華興致勃勃“我還沒在國內看過這種節目,一定會火的吧!一定要火呀!”
不然她可就慘了。
“對了,這個節目參選有什麽條件嗎?”
秦卿“沒有。”
這個節目旨在尋找散落在市井裡的音樂,讓感染人心的聲音進入千家萬戶。
余心月記得,尋音創造了樂壇的奇跡,讓音樂不只屬於一群專家組成小圈子,不止屬於金色的演奏廳或者鋪著紅天鵝絨的歌劇院。
它更大眾、更流行。
既可陽春白雪,又可下裡巴人。
同時,也像寒夜裡的星光,給了許多喜歡音樂的青年以希望。
自尋音大火後,視圈爭相模仿,無數個跟風的音樂選秀冒了出來,
彈指一晃二十年,等到余心月出車禍時,電視上的音樂選秀很多都與音樂無關,更像是一場場博人眼球的作秀,當年滾燙赤誠的夢想,被當作博人眼球的資本。
和資本掛上鉤的東西難以保持純粹。
然而就算過去數十年,還是會有無數人記得,當年守在電視機前,看舞台上那一個個為了夢想拚搏的身影的激動心情。
看他們訴說過去的挫折與堅持,看他們眼底的熱淚、揮灑的汗水。
電視裡的人在哭,電視外又有多少人淚流滿面。
總有些夢想不被世俗接納,總有人被六便士壓彎脊梁,可心裡裝著的,還是少年時澄澈的月光。
余心月本也有這樣熱淚盈眶心潮澎湃的時候。
可印江涵理直氣壯的抄襲抹去她所有美好的回憶。
季昭華把還在發呆的小孩推到秦卿面前,“你看,我家心月能不能去參加?”
“啊?”
……
在回家的車上,余心月還有點懵,“舅媽,為什麽突然推我去?”
季昭華慢慢分析,苦口婆心“月月,你想想,天裕幾乎是孤注一擲把全部都砸在這個節目上,要是大火,天裕起死回生,要是撲街,那就一起完蛋,對不對?”
余心月點頭“但是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季昭華瞋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當然有關系,我那天聽你的話,可是把所有的錢都給了天裕。要是天裕死了,咱們不得去睡大街?”
余心月“……你沒買點其他公司的股票?”
季昭華開始還理直氣壯“你不是說買它嘛,”越說越心虛,偷瞟女孩一下,聲音漸漸變小,“那我就買它嘍。”
余心月扶額。
從某種程度上,季昭華誤打誤撞做出最正確的選擇。投資天裕的回報率最高,可以想象,她們未來會有比相當可觀的入帳。
一開始她怕舅媽懷疑,特地多寫幾個公司,現在看來完全沒必要了。
原來季昭華的行事準則就一個字——莽。
不管什麽情況,莽就完事了。
季昭華繼續說“你要好好表現,我會為你加油的!”
余心月“我參不參加,和這個節目火不火有什麽關系嗎?”
季昭華眨眼,一本正經地拿出自己的理論“當然有啊!我家月月這麽可愛,鋼琴又彈的這麽好,誰不想多看你一眼,就算那個節目糟糕透頂,肯定也有不少人為你留下。”
她自信滿滿“就衝這張臉,也能拉到不少收視率。”
余心月“……我懂了,我就是個工具人。”
話雖如此,季昭華只是開開玩笑,參不參加尋音還是看當事人的意願。
她永遠不會強迫余心月去做任何事情。
除了不準早戀!
年紀小小,就一口一個霸道總裁的姐姐,還有一個彈小提琴的妹妹,她以前怎麽沒發現,自己這個小外甥女這麽能的呢?
宋微在大門外等候很久,看見兩人回家時,一臉緊張地喊住她們,及時通風報信,把印江涵在車上說的話全部告訴了余心月。
季昭華快氣笑了“送出國?她怎麽想的?”
余心月沒有生氣,看著宋微,認真說“謝謝。”
宋微受寵若驚,連連擺手,“不,那天您幫我說話,我一直很感激,這是我應該做的。”
在印家,印江涵看似客氣有禮,實際上表面一套背面一套,暗地裡對他們這群在此工作的人頤指氣使。現代社會早沒有“下人”這個詞,上下之分卻分得非常明顯。
那次宋微不敢得罪印江涵,提前開走車,本來就很心虛。印鴻飛把鍋甩給他時,他差點以為自己要被辭退了,沒想到開口幫忙的,居然是余心月這個受害者。
那一刻,宋微幾乎無地自容。
所以今天聽到印江涵的話後,他在大門口等幾個小時,只是想把事情告訴余心月,讓她早點做準備。
季昭華站在印家門口,開始盤算到底要不要進去。
她在九江有一套公寓,沒必要帶小孩留在這裡受印家人的氣。
還沒想好,余心月就牽起她的手往前走。
季昭華“哎哎哎?”
小朋友今天怎麽突然開始主動?
余心月面無表情地推開門。
她心裡沒鬼,為什麽要心虛,為什麽要躲避?
客廳裡氣氛凝重,那幾個人臉色都不好看,印江涵兩隻眼睛腫腫的,窩在印家外婆懷裡。
印鴻飛冷冷瞥了她們一眼,掐滅手裡煙頭,沒有說話。
“咳咳,玩夠了?”印家外婆抬眼一看,忽然愣住。
從門外走進的女孩膚白勝雪,明麗逼人,下巴微微抬著,滿臉寫著驕傲與自信。
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女兒回到人間,不知不覺松開抱住印江涵的手。
余心月徑直走到印江涵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像是在看一隻螞蟻,“手機拿出來。”
印江涵心裡莫名發怵“你想做什麽?!”
余心月“你不是一口一個我是小三嗎,給舒子虞打個電話,當著大家的面直接問他。”
印家外婆對著這張臉,無法說出駁斥的話,何況聽了還覺得她說的有理。
“涵涵,問一問吧。”
印江涵一臉不甘心,拿出手機後,不肯按下按鍵“你為什麽不自己打?”
聽到這話,余心月嘴角往上扯,露出個好笑的表情,“我怎麽知道他的手機號,又不是人人都把垃圾當寶。”
季昭華噗嗤一聲笑出來,簡直要給她鼓掌。
印江涵氣得滿臉通紅,眼裡的淚珠又在打轉。
但她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當著幾個人的面,慢慢按下舒子虞的號碼。
舒子虞沒有掛斷,須臾,少年不耐煩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來——
“你搞什麽啊,又要弄怨婦那套嗎,說了分手還聽不明白?”
印江涵忍不住低低啜泣起來,“你為什麽要、為什麽要提出分手?”
舒子虞“非要我說實話嗎,我看不上你……”
聲音戛然而止,印江涵把通話摁斷,撲進外婆懷裡,肩膀聳動抽抽搭搭。
印鴻飛一聽怒不可遏,當即決定找這小兔崽子算帳,“混帳!”
余心月拿起手機重新撥回去,打開外放。
“你有完沒完……”
“舒子虞。”女孩聲音軟軟糯糯的。
“嘶————”
舒子虞倒吸一口涼氣,好像聽到什麽催命音,猛地從病床坐起,動作幅度太大扯到傷口,疼得手機啪嘰掉地上。
他兩眼發黑,忍著疼撿起手機,哆哆嗦嗦地回“您、您有什麽事?”
這孩子被打怕了,不知不覺都用上敬稱。
態度從張揚跋扈,一秒切換到小心翼翼。
轉變太明顯,印家人也察覺不對勁。
可從舒子虞的語氣裡,聽不出他與余心月有半點旖旎。
比起曖昧情侶,更像是,小弟對大哥的畏懼?
余心月直截了當“你和印江涵分手,是因為我插足嗎?”
舒子虞心裡把印江涵罵了無數遍,那婆娘作妖找死幹嘛要扯上自己!
“是嗎?”
“不不不,當然不是!”舒子虞快哭出來“我怎麽配得上您呢,我想都不敢想啊。”
現在他晚上都不敢睡覺,一閉眼就想起迎面而來的拳頭,都快心理陰影了。
余心月輕輕笑了聲“可有人說是因為我當小三呢。”
舒子虞真的被打怕了,加上早厭倦印江涵,所以才順勢提出分手。要是他早知道會被閻羅爺找上門,怎麽也不會提了,至少現在不會。
“誰說的?他瞎說!”
余心月瞥了瞥印江涵,她埋在外婆懷裡,連斷斷續續的抽泣聲也沒有了。
印鴻飛點燃一根煙,沉著臉不說話。
一時間,場面變得有點尷尬。
季昭華打破尷尬“還有什麽事嗎,沒事我們去睡覺了。奧對,”她扶住扶梯,回眸淺笑,“既然誤會解開了,那憑空汙蔑造謠的人,是不是也要道個歉呢?”
印鴻飛沉默半晌,“不要這麽斤斤計較。”
季昭華反而笑了,“你腦子被車撞了吧,還是被門給夾了。”
印鴻飛額上青筋迸發“在長輩面前不要無禮。”
季昭華“呵呵。”
印外婆看著余心月。
女孩臉上沒什麽表情,既不生氣也無憤怒,一臉冷漠地站著,像這裡的人都入不了她的眼睛。
“心月,涵涵那麽說你是她不對,她也是太難過了,人之常情,你理解一下。”
余心月的眉毛挑了挑“哦?”
印江涵轉過頭,眼淚巴巴,“我沒有想汙蔑你,只是……”
話到一半,余心月突然出手,扇過去一個響亮的耳光。
“啪————”
印江涵被打蒙了,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印鴻飛站起來“你瘋了嗎?”
余心月甩甩手,力度太大,打得自己的手都有點疼了,“我只是太生氣了,人之常情,你們要理解一下。”
說完,不管後面驚天動地的哭聲與怒吼,牽住季昭華的手一起上樓。
季昭華笑眯眯“乾得漂亮!”
余心月倚著欄杆,與季昭華一同看了會戲。
印江涵哭得撕心裂肺,聲音尖銳像指甲劃過黑板“外婆、外婆!”
“別哭別哭。”印家外婆摟住她,吩咐男人“還不快去拿藥。”
印江涵撕破臉皮,邊哭邊跺腳“我不要她在我們家,讓她走啊!她來了我們家都成什麽樣子了!”
印家外婆捂住心口“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樓下亂成一鍋粥。
樓上的人卻在悠哉悠哉地看戲。
沒幾分鍾,余心月就索然無味,也許是看了幾十年,她早對印江涵種種扮傻賣潑看厭,跟季昭華互道晚安,就準備洗漱洗漱睡覺了。
等梳洗完再回臥室時,才發覺印江涵的手機在自己桌上。
拿起一看,屏幕亮著,通話還沒有斷。
舒子虞不敢貿然掛電話,捧著手機苦苦等了一個半小時。
再次聽到余心月聲音,他哇的一聲哭出來“姐姐,我不分手了,您別來找我行不?”
余心月“滾。”
舒子虞愉快地滾了。
她摁斷後直接把手機丟到門外。
路過的徐姨歎口氣,默默撿起來手機。
房門吱呀一聲又打開了,冒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姨,我房間裡你來過嗎?”
徐姨搖頭,“沒有。”
“那是印江涵進來了?”
徐姨沒有說話,但是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謝謝。”
余心月合上門,目光沉沉,片刻,輕輕笑了起來。
沒想到重來一世,小偷變成強盜,連招呼都不打,直接明目張膽把別人的成果搶走。
她今天有點困了,不想去“後花園”查帳,早早睡下。
剛眯一會,就被叮咚的手機鈴聲吵醒。
余心月閉著眼睛拿過手機,聲音裡滿滿倦意,“喂?”
手機那頭的人沉默半天,一直到余心月差點沒耐心掛斷電話時,才輕輕開口——
“歪?”
輕輕柔柔的聲音像一片羽毛拂過心房。
余心月頓時清醒,“雅雅?”
“恩。”女孩聲音很緊張,“吵到你了嗎?”
“沒有沒有。”余心月坐起來,睜著眼睛說瞎話,“我還在看書呢。”
童雅也躺在被窩裡,驚歎一聲“你好努力呀!”
余心月笑著說“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嘛。”
童雅頓了頓,試探性地開口“你說,我可以給你打電話……可以做朋友。”
余心月笑起來,像是看到隻綿軟無害的小白兔,一蹦一蹦朝自己跑過來。
“當然。”
“我要來思源讀書了,你在哪一班呀?”
余心月突然啞住。
顏霽是在哪一班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