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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魔》第137章 死生(三)
冰雕在岩漿的高溫中消融,原本凝冷的水變得滾燙,漫漶過戚隱和扶嵐的腳踝。腳下全是濕黏黏的泥土,分不清是那些蛇巫糜爛的血肉,還是岩土的淤泥。兩個人背靠著背喘氣,手腳癱軟,都已經是強弩之末。神花徹底消散,落成白色的灰,隨著鐵鏽紅的毒霧沉澱。地淵裡終於安靜了下來,靜謐到仿佛空氣都要沉落,荒蕪成一片絕地。

 面前三尺遠的地方,淤泥忽然震了震。戚隱和扶嵐都聽見一個心跳由弱至強,向上而來,越來越近。戚隱心裡煩躁,這些蛇巫有完沒完?拎著劍走過去,劍尖上撩,是一個準備揮斬的動作。隻待那蛇巫破土而出,便取他的首級。

 淤泥冒出了泡,一個渾身血汙的女人鑽出了半身。戚隱方要落劍,扶嵐攥住他的手腕。

 “是虞師師。”扶嵐低聲說。

 戚隱一驚,定睛一看,果然是她。這倒霉女人渾身血泥,蓬頭垢面,比鬼怪還像鬼怪,難怪他沒有認出來。看她模樣,該是受了不少苦,戚隱歎了口氣,朝她伸出手。

 “傷著哪兒沒有?你身邊那呆子呢?”

 虞師師彎下身,從懷裡捧出一個繈褓。那是一個緊閉著雙眼的孩子,細瓷一樣白淨的臉蛋兒,長長的黑睫毛。才丁點兒大,不會超過兩歲。血衣包裹成繈褓,將他團團扎住。他安安靜靜躺在裡頭,像個小棉花團子。

 這是從哪兒來的孩子?

 “你……”戚隱震驚地說不出話。

 扶嵐也愣了,歪著頭看了那孩子一會兒,蹲下身,好奇地戳了戳他的臉頰。

 “他叫慕容長疏,長白的長,林疏的疏。他很可愛,對麽?”虞師師輕輕問。

 慕容長疏!戚隱心裡重重一跳,原來他就是慕容長疏,那個被扶嵐帶出伏羲神殿的孩子。他虛虛握著小拳,輕輕地呼吸,周圍血腥又荒蕪,只有這個剛誕生的小童兀自安眠。

 虞師師道:“戚師弟,扶嵐公子,你們都是好人。我一直都錯怪了你們,覺得扶嵐公子不識抬舉,你又長得怪模怪樣,實在不像個正經人,才……不喜歡你們。”

 戚隱:“……”

 “沒關系,”扶嵐說,“你太吵了,我也不喜歡你。”

 “……”虞師師被他噎了會兒,才道,“直到戚師弟為了救我們剖心,我才知道,原來你只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一直都錯怪你們。”虞師師低下臉,將冰涼的臉頰貼在孩子的額頭上。她閉了閉眼,淚水無聲地滴落腮邊,“二位,我還想麻煩你們最後一件事。求你們,幫我把這個孩子帶出去。送他到鳳還、昆侖、無方,哪裡都好,只是千萬不要再去鍾鼓。”

 “這個孩子……到底是怎麽回事?”戚隱皺著眉問。

 “我們見到神了。”虞師師笑了笑。她蒼白的笑容被金紅的岩漿光芒映著,幾乎是透明的。這個原本嬌蠻不可一世的女人,僅僅分離幾個時辰,卻一下子變了個人似的。變得平和,安靜,仿佛潑天大禍從天而降,也無法奪走她安寧的微笑。

 她道:“是伏羲大神救了我們,蛇巫圍攻,生死存亡的時候,我向大神乞求一線生機。”

 “伏羲?”戚隱一愣。

 白鹿在心海中驀然睜開眼。

 “已經死去的人不能再救活,已成死局的命沒有辦法再更改。所以,伏羲大神給了我們這個孩子,他流著我和慕容雪的血,帶著我們兩個共同的血脈,他將代替我們活下去。”虞師師垂下眼睫,目光在孩子安詳的睡顏上不舍地流連,“他是我和慕容雪生命的延續,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他就是我們的生機,只要這個孩子活著,我們就活著。”

 “你在說些什麽東西?你自己的孩子你自己養。”戚隱察覺到不對,“伏羲在哪,你讓他出來見我們!”

 “我走不了了,戚師弟。”虞師師搖搖頭,“慕容雪一個人在下面,會害怕的。你知道,他最膽小了。”

 她將慕容長疏放進扶嵐的懷抱,扶嵐笨拙地接過這個孩童,他在他的臂彎裡酣睡,小小的一團,比小雞還脆弱,好像一捏就會死掉。扶嵐呆呆地凝視這個孩子,如果小隱也能生孩子,是不是也能生出這樣一個小小的雪團,讓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裡。

 虞師師瞧著扶嵐專注凝望這孩子的眼神,放下了心,嫣然一笑,道:“再見,二位。”

 金紅色的火光映照她白皙的臉龐,那一抹笑定格成一道瑰麗的剪影。虞師師一頭扎進淤泥,密密匝匝的黑鱗在戚隱面前一閃而過,火光照在上面跳躍的閃光瞬時消失。虞師師整個人不見了影蹤,只剩下一個寥廓的淤泥洞穴。

 她一直沒有從淤泥裡出來,原來是因為她的下身已經成了蛇尾。

 “喂,到底怎麽回事!伏羲呢,你讓他出來見我們!”戚隱一個箭步衝上去,半身探進洞裡大吼,“喂!喂!”

 這個女人,怎麽能就這樣把孩子丟給他們?戚隱氣得眼前發黑,扭頭對扶嵐說了聲“在上面等我”,便跳進洞四處摸尋。下面黑漆漆一片,鼻子裡全是土和血的腥味。虞師師蹤跡全無,凝神聽,也聽不見活物的心跳。四處皆是死寂,仿佛無論是蛇巫、凡人還是神花,都在頃刻間消弭無蹤。

 “虞師師!”戚隱大吼,“虞師師!”

 說什麽狗屁話?說什麽孩子是父母的延續,是父母的希望。父母不在身邊,孩子孤單長大,那他的希望又在哪裡?他被地痞流氓打得頭破血流,被同窗攆在前面跌跌撞撞逃跑,他的希望去哪裡找!戚隱忽然明白了慕容長疏到底在找什麽,他不是在找神跡,不是在找扶嵐,他是在找他的父母,他的由來。

 這是他畢生的心結,獨自一人寄居仙山,腦海裡只剩下一個陌生男人孤獨的背影。他循著這個模糊的背影,執著地踏遍千山萬水,去找他血脈的源頭。就像從前的戚隱,從吳塘走到鳳還,再從鳳還去往無方,一步步,一程程,跟著他父親的腳印走到了神墓。失家的感覺,伶仃孤苦的創痛,這幫白癡怎麽會懂?無論走到多遠,是天涯還是海角,血脈會召喚他回去,讓他重回父母的墳塚。

 扶嵐抱著孩子乖乖在洞外面等待,像一個媳婦坐在自家屋簷底下,等候他的丈夫回家。小孩兒的身子軟和,裹在臂彎裡一點兒分量也沒有。扶嵐很緊張,吃力地將手臂維持一個不松不緊的姿勢。戚隱還沒回來,扶嵐發起了呆,視線落在遠處,一個乾坤囊匿在暗紅霧氣後面,若隱若現。扶嵐愣了下,站起身,走過去,拾起那個乾坤囊,裡面裝著戚隱的發絲。

 靜寂。仿佛一切都死了。戚隱一無所獲,最終放棄了追尋,扶著洞壁氣喘籲籲。指尖發冷,漸漸變得蒼白,那是冰花在他的指端發芽、生長、蔓延,他的手指一寸寸變得幾乎透明。反噬又開始了,戚隱撫著胸口,心臟失了速,一陣陣收縮,寒氣失去他的控制,無可抑製地外放。他的手指觸及之處,通通結了冰。

 沒關系,忍一忍就好了,忍一忍就好了。他捧著手掌哈氣,顫巍巍地爬出淤泥洞,卻發現扶嵐不在上面,那孩子也不見了。地淵寥廓而寂靜,冰雕圓融的輪廓在火中閃著光,鐵鏽紅的霧氣沉澱在蒼紅色的岩石上,熔岩緩慢流動,岩漿的潮水以無比緩慢的速度寸寸漲落。於是那瑰麗的光影也在戚隱深邃的眉目上寂靜地沉落,戚隱慢慢吐出一口氣,白花花的氣團凝在空中。

 時間被人動了手腳,這裡的時間被放慢了無數倍。整個伏羲神殿陷入了時間的靜默,妖虺在岩縫中靜止,蝦子紅的花木無聲無息,戚靈樞、雲知和黑貓定格在地下森林中,保持一個奮力奔跑的姿勢。

 天底下有誰有這樣的大能,竟然能掌控時間。戚隱心裡有了答案,緩緩回過頭,前方,岩漿河的岸邊,矗立著一個人影。像所有神話裡描述的那樣,人首蛇身,古老莊嚴。他有著暗金色的蛇尾,修長高挑的身軀,不熄的光焰籠罩他的周身,照亮一方地淵。他威嚴的氣息讓人心悸,像一座巍峨高山壓在戚隱的肩頭,迫使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神祇轉過臉,逆著光焰與岩漿絢爛的光,黃金色眼眸猶如太陽一般閃耀,沒有人可以直視那燦爛的眼眸。

 “好久不見,薑央。”他說。

 一團白霧從戚隱的身軀中漫漶而出,凝結成白鹿的影子。這個家夥平日不願現於人前,戚隱這才發現,他的魂魄實在了許多,不那麽透明了。少年抱著手臂,白蒼蒼的大袖無風自動,撲剌剌猶如白蛾的翅子。他的神情看不出故人重逢的欣喜,也看不出宿敵相見的仇恨,只是波瀾不驚的平和。

 他“嘁”了一聲,道:“你還沒死啊,時隔多年,再見到你這張醜惡的老臉,真是讓小爺一如既往的惡心。”

 伏羲並沒有因為白鹿無禮的言行生氣,他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暴虐,甚至沒有情緒。戚隱難以用言語去形容這個古老的神祇,他讓戚隱想起雕塑、大海、星空,和一切沒有生命的東西。在他的身上,戚隱看見神聖,也看見死亡。

 “不,薑央,”伏羲開了口,“我已經死了,和你一樣,肉體已壞,神魂猶存。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很快會消散於凡世,重歸山川河海,一如我們未曾誕生之時。我在這裡唯一的理由,只是等待與這個孩子相見。”

 伏羲的目光轉向了戚隱,戚隱的反噬很厲害,許久都沒有平息,他手扶著冰雕,硬挺著脊背,不願意在這個漠然的神祇面前倒下去。伏羲抬起手,指尖凝出一點金色光暈,沒入戚隱的心頭。奇跡般的,冰花從戚隱身上融化,反噬像潮水般消退。

 “多謝。”戚隱拱了拱手,道,“伏羲老爺,勞煩您幫忙幫到底,幫我救一個兄弟。他快死了,料想還未走出神殿,煩請您老高抬貴手,撤了您的蛇詛。”

 “我從不輕易更改凡靈的命局,”伏羲道,“倘若他命中注定喪命此處,那麽我可以給他一線生機……”

 戚隱心裡有股火苗蹭蹭燃起,什麽狗屁一線生機,他以為他是送子觀音麽?戚隱硬壓著火道:“我不是開安樂堂的,我不想養他的孩子,我隻想看見他和以前一樣活蹦亂跳。伏羲大神,你費盡苦心留存一縷魂魄,想必不是對這裡的蛇巫念念不舍。你是在等我,對麽?巫鬱離違逆天命,篡改天運,你是想讓我要了他的狗命,對吧。可以,我去幫你取來。他的命,換我兄弟的命,換我和我的夥伴們蛇詛痊愈,夠不夠?”

 “命局很難更改,孩子。凡世生靈的命途恍若蛛網連線,牽一發則動全身。更改一人命局,則千千萬萬人隨之而生,隨之而亡。天行有常,即便我強行扭轉他一時的存亡,他也會因別的意外而喪生。這就是宿命,孩子。”伏羲慢慢道,“宿命是一條長河,無論你改易多少條河道,它都終將奔騰入海。”

 撒謊吧,戚隱難以相信,他是最古老的神祇,連時間都能掌握手中,一個小小凡人的生死怎麽會左右不了?戚隱咬著牙道:“不,伏羲大神,我哥的命運不是就被改變了麽?我哥原本對戚隱何人一無所知,在原本的時間裡,他跟著虞臨仙這幫人來到這裡,虞臨仙和其他人都死了,只有我哥帶著慕容長疏走了出去。可現在不一樣,白雩神女送我來到這裡,是我和我哥一起走到了這裡,這難道不是改變麽?”

 伏羲和白鹿一同望著他,時間在地淵裡靜默,戚隱忽然從這兩個從模樣到性子完全不一樣的神祇身上找到了共同點。那是一種悲哀的平靜,像彌漫的煙塵,籠罩在他們周身。

 “臭小子,你還記得神墓裡那具白骨吧。”白鹿幽幽說,“你哥從伏羲神殿生還,將慕容長疏送往無方。然後他躍下冰海天淵,到達小爺的墓穴。他進入了我的神殿,造訪我的神像。我的神侍殺了他,斬骨刀跌落青銅柱,隨著深淵海水,漂回冰海天淵。你記不記得,我曾經告訴你,他在臨死前施了一個咒法。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麽要去造訪我的神像,施的又是什麽咒法?”

 不祥的感覺籠罩戚隱的心頭,他仿佛想到什麽,心裡重重一沉。

 “傻小子,在你所謂的原本的時間裡,進入伏羲神殿的就是你們,到達幽厲地淵的也是你們。在烏江照顧你的那個扶嵐,他漫長的過去裡,原本就有戚隱這個人。”

 “我可以為你打開靈感大目,”伏羲溫聲道,“睜眼看,孩子。”

 黃金大目在他的身後開啟,那是神祇天眼,可見過去未來,萬物因果在它的眼中纖毫畢現,無所遁形。戚隱一愣,回過頭,周遭一切狀物同時扭曲,岩漿倒流,河床升高,冰雕粉碎,青銅柱拔地而起,穹隆上星空河水般流瀉,無盡的黑暗在遠處延伸。靜謐巍峨的白鹿神像矗立遠方,俯視千仞深淵。

 白霧中,一個浴血的男人跋涉而來。每走一步,他的腳下就留下一個血腳印。他的步伐已經踉蹌,幾乎跌倒,戴著面具的神侍在後方悄然顯現,無數風息幻化的利刃切入他的脊背,鮮血猶如泉湧,他終於在接近神像的那一刻跪倒。

 可他仍在往前爬,膝蓋拖出長長的血痕。鮮血染在他白皙的額角,恍若一朵梅花悄然地綻放。他俯在神像下,靜靜地聽,即便遍體鱗傷,他恬靜的臉龐依然沒有過多的表情,好像一切苦痛對於他來說都輕若塵埃。

 戚隱的心仿佛被誰擰住了,淅淅瀝瀝滴著血。他啞聲道:“我哥在聽白鹿心跳麽?”

 “不錯,”伏羲道,“在那時的世間,白鹿心臟是唯一一個與你有聯系的東西,即便你要到數百年後才會取走這顆心臟。你的哥哥想要守候在神墓,以便早點與你相遇。可惜他並不知道,縱使巴山神侍待他親和,神墓的神侍依舊會要他的性命。”

 扶嵐咳出一口血,艱難支起身來,靠在神像基座邊上。他快要死了,他受的傷太多,自愈的能力失去了效用。神侍風刃擊穿了他的肺部,鮮血在灌滿他的肺腑,很快他會因為自己的血窒息而死。他嘶嘶喘著氣,破損的肺像一個老舊的風箱。他顫抖著手,從懷中掏出一個乾坤囊,拿出一捆紅綢扎綁的發絲。

 “小隱……”

 有人說,時間是一個兜兜轉轉的圓,當人快要死掉的時候,那些記憶裡最珍重的歲月會像海上漂木,漂搖折返。他閉上眼,讓遠方的聲音重新回到耳邊。簌簌飛落的雪,落滿那個黑眼眸男孩兒的肩頭,雪落的聲響,像羽毛輕輕搔著耳朵。地底黑暗無聲,男孩吻住他的唇,他聽見他的呼吸聲咻咻猶如小獸。毒霧花海,世界像潑了血,鐵鏽一般紅,岩漿的光沉澱在男孩兒的臉上,他用力朝他大喊:“我們都是怪物,怪物就要和怪物在一起!”

 在一起。扶嵐喃喃默念這句話。在一起。

 他知道,他每死一次,就會忘記這一世所有的過往。倘若他和戚隱再次相逢,他們將是對彼此一無所知的陌生人。可那段回憶,是他最珍貴的寶藏。他不想忘記弟弟,他想要記住弟弟的所有,容貌、聲音,凝望他時專注的眼神,親吻他時微微顫抖的嘴唇,微涼的指尖,霜花結滿男孩兒銀灰色的眼眸……所有的一切,他都不想忘記。

 至少,讓他記住他的氣息。

 扶嵐睜開眼,撚出戚隱的發絲,放入手掌。掌心騰起的火焰燃燒那銀白色的頭髮,嫋嫋細細的煙霧曲折地升起。扶嵐用盡全身最後的靈力,畫了一個符咒,將那煙霧封入符紋,然後指尖一轉,符紋洞穿他的額心,直達腦髓靈宮。

 像一把劍刺穿頭顱,又如雷亟,熾熱的劇痛蔓延全身,扶嵐整個人震顫了一瞬。爾後他的手跌落身畔,恬靜的眸子變得無光,漫長的黑夜鑽進他的眼眸。額心那一寸殷紅的傷口流下蜿蜒的血,鮮紅,刺目。

 戚隱怔怔蹲在他身邊,淚水撲簌簌滴落臉頰,心臟像被誰撕開了,血淋淋地疼。這分明是他給戚靈樞的乾坤袋,怎麽會在扶嵐的手裡?然而一切都連上了線,他記起來了,初見這具被遺忘在世間角落的骨骸,它的乾坤囊中就臥著銀白色的斷發。

 白鹿說得沒錯,這一切早就已經發生,只是他不知道。

 妖魔以氣息辨人,一個人的容貌可以改易,聲音會年紀增長而醇厚,只有氣息,它源自血脈,生發於骨肉,很難改變。即便戚隱換了心臟,變成非人非妖非魔的怪物,可只要他保存著這具肉身,他的氣息就依然保留著從前的痕跡。原來扶嵐腦髓靈宮上的刻痕不是誰對他的折磨,是他自己將戚隱的氣息刻入魂魄。

 所以扶嵐孤僻遲鈍,卻與他有著天然的親近。所以扶嵐不飲不食,卻獨獨喜愛他鮮血的味道。所以在巴山月鏡,那個廢棄的小木屋,扶嵐對他說:“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是哥哥,你就是弟弟了。”

 扶嵐愛他,不是因為神祇“保護戚隱”的低語,而是因為這刻在神魂中的符咒,他自己施加給自己、不可解、無可逆的咒術。

 吳塘細雨,寂寥長巷。

 他們不是初識相遇,而是久別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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