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兩天,蘇語沫幾乎沒怎麽合眼,除了出門跟雇傭兵一起搜尋夏沐的行蹤,其他時間,她都呆坐在客廳沙發裡。
每隔一會兒,她會忽然回過神,緊張地四下尋找夏朵朵,擔心最後剩下的一個女兒也丟了。
夏朵朵隻好一直坐在她身邊,哪裡也不去。
兩人都說不出“會好起來”之類安慰的話語。
連王儲的權限都被國王封禁了,夏瑞安和夏沐就如同石沉大海,徹底沒了音訊。
忽然想起的手機鈴聲,就像是穿透重重黑雲的閃電,是絕望中閃現的一道光。
蘇語沫看見來電人是卷卷,心裡就難以抑製的升起狂喜,卻又擔心希望落空,緊張地閉著眼睛,接通電話:“殿下?”
電話那頭傳來卷卷溫柔的嗓音:“夏沐找到了。”
像是陽光撕裂烏雲般,整片天地都恢復了光明。
蘇語沫想問夏沐在哪裡,但眼淚和嚎啕聲像是要炸開她的身體。
她只能捂著口鼻,握緊電話,任由眼淚和隱忍的哽咽聲流淌出來。
段紫潼不問自答:“她現在在博物館西門往東幾百米,我剛接到消息,現在立即趕過去,您可以放下心了,阿姨。”
蘇語沫淚如泉湧,抱著手機,想說句“謝謝你,孩子”,可一張嘴,嚎啕聲就像是開了閘般,肆意在安靜的客廳裡湧動。
蘇語沫一邊嚎啕大哭,一邊慌手慌腳地找車鑰匙,帶著夏朵朵飛奔出門。
像是一種默契,她和卷卷的通話始終沒掛斷,即使趕往博物館的路上,兩人沒有一句對話,那通帶來希望的電話,也一直保持著連接。
直到蘇語沫親眼見到夏沐--
夏沐雙手被拷在背後,被兩名雇傭兵反壓在圍牆上,一動不動。
因為人手有限,負責蹲守博物館的只有這兩名雇傭兵,周圍都是些博物館安保人員。
圍觀的人似乎群情激奮,指著夏沐叫囂著什麽。
蘇語沫像是一顆炮彈扎進人群,瘋狂推開所有人,一把抓住女兒的肩膀,掰轉過身,上上下下檢查她有沒有受傷。
發現女兒沒有受傷,且一副無所謂的默然神色,蘇語沫顫抖著哽咽:“你這一星期去哪兒了?啊?你想急死媽媽?為什麽不回家?你說話啊你!”
卷卷早上跟著船隊出海搜尋,距離市中心很遠,所以比蘇語沫還慢一步,剛到場就看見蘇語沫情緒崩潰的扯著夏沐的衣服,用力搖晃--
“你說話啊你!為什麽一聲不吭就離家出走!多大人了你!懂不懂事!”
“阿姨!”卷卷三步並兩步上前拉開蘇語沫,將夏沐擋在身後,“有什麽話,回家再說。”
夏朵朵從見到夏沐起,就一直捂著臉偷偷抽泣,見媽媽不再叫喊了,這才上前看看姐姐有沒有受傷。
夏沐始終面色默然,琥珀色的眼瞳裡黯淡無光。
卷卷側頭問雇傭兵:“你們拷著她幹什麽?”
兩名雇傭兵面面相覷,恭敬地回答:“我們發現她的時候,她剛翻過博物館圍牆,在用激光槍切割電網,被我們抓住時,她情緒很不穩定,可能會隨時發起攻擊,所以……”
周圍的安保人員再次群情激憤地開始抱怨,但礙於王儲就在現場,嗓音比剛剛要小一些--
“應該送她去警局!”
“盜竊慣犯!”
“這種人為什麽還逍遙法外?”
……
蘇語沫驚慌的看向女兒,抬手一擰她胳膊,氣道:“你為什麽要爬進博物館!查案的事有警察,誰要你多管閑事了!”
“為什麽”三個字,觸發了夏沐的回應機制。
她忽然抬起頭,看向蘇語沫,氣勢洶洶地回答:“那個保安說他在安保部門見過我。”
蘇語沫:“……”
——
為了平複民憤,夏沐先被送去警局,而後抄小路去了卷卷山上的園子裡。
蘇語沫也沒抗拒,帶著朵朵一起跟著入住。
畢竟那座園子的警備系統很完善,保障女兒的安全,是她現在最首要的需求。
送走了警方,蘇語沫連日來的惶恐與委屈,都化成難以遏製的憤怒--
夏沐沒有被綁架,乾乾淨淨、全須全尾的坐在沙發上,那她這些天究竟去哪兒了!
卷卷正小心翼翼地打開手銬,並神色懇切的告訴夏沐:“我很想你。”
蘇語沫:“……”
真沒想到這頭小龍崽子性子這麽溫吞,這時候了,還有閑情抒發感情!
蘇語沫當即大步走過去,對著女兒吼:“你到底去哪裡了!既然沒出事,怎麽不給家裡打個電話!”
夏沐抬頭看她,面無表情,三歲小孩般呆呼呼地開口:“我困了。”
“你!”蘇語沫頓時怒火中燒,抬手拉住夏沐的胳膊,想要把她從沙發拉站起來--
事情就在這一瞬間發生了。
夏沐眼神一凜、右手一轉,陡然抽出藏在袖子裡的匕首!
寒光一閃,“呲啦”一聲!
“啊!”蘇語沫驚呼一聲,難以置信的疾步後退,捂住胳膊,低頭一看--
好在早春衣服穿得厚,沒劃破皮肉。
空氣凝滯了。
身旁的卷卷和朵朵都被眼前的一幕嚇傻了,不敢相信夏沐竟然用匕首偷襲自己的媽媽。
頓了兩三秒,朵朵才驚呼一聲衝上前:“媽媽!”
蘇語沫捂著胳膊又後退兩步,難以置信地看夏沐,抬手攬住跑過來的夏朵朵,輕聲安慰:“沒事,沒劃破。”
“姐!你幹什麽呀!”
幾人還沒回過神,夏沐陡然一轉手柄,刀尖向右,橫手刺向身旁的段紫潼!
蘇語沫剛要驚叫,就聽“噗通”幾聲悶響。
拳拳到肉的擊打聲,沒看清雙方動作,就見匕首已經到了卷卷掌心,夏沐被反剪雙手壓在沙發上。
“你要幹什麽?”卷卷握著匕首,猛然將夏沐摔在沙發坐上,憤怒地站起身。
一聲金屬摩擦似的脆響穿透耳膜,蘇語沫和朵朵頓時近乎一聲--
只見段紫潼白淨的小臉上,乍然出現一層剔透的紫色龍鱗!
龍鱗顏色不算深,處於幼崽到成年期之間的半透明狀態,但乍看還是有些突兀,讓人心驚。
卷卷神色有些焦躁,加上舉手投足間,鱗片發出冰冷的咯咯聲響,讓蘇語沫有種不寒而栗的恐懼感,生怕這小龍崽子脾氣上來了,翻臉捏死她女兒。
夏沐被摔躺在沙發上,沒有動彈。
卷卷低頭繞著她來回走動,又忽然停住,示威似的徒手將匕首的刀刃掰成兩段,嗆啷一聲砸在夏沐身旁的茶幾上。
蘇語沫松了口氣,剛想上前問話,就見段紫潼彎身抓住夏沐的手腕,將她一把提溜起來,沉聲問她:“你怎麽回事?為什麽這麽看著我?”
狄赫拉對於敵意很敏感,夏沐此刻的情緒讓段紫潼感到不適。
夏沐仍舊冷冷看著段紫潼,不發一語。
就在卷卷即將被她的眼神激怒時,夏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眼裡閃過些複雜的神色……
沉默了一瞬,夏沐埋頭靠近卷卷懷裡,傻乎乎地說:“卷卷,我困。”
段紫潼臉色一變,方才的憤怒情緒迅速消散,渾身的龍鱗緩慢而平靜地收起來。
警報解除。
蘇語沫和朵朵同時松了口氣。
蠢貓咪可能是在外受了驚嚇。
這麽想著,卷卷彎身打橫抱起夏沐,轉身走向臥房,留下一句:“先讓她睡一覺,我會讓米爾娜教授晚上來一趟。”
蘇語沫焦慮地跟上前一步,追問:“米爾娜?”
卷卷一步一步走上樓,溫聲回答:“她是巴蘭島的心理學教授,也是頂尖的精神病專家,夏沐可能是受了什麽刺激,得請她幫忙。”
看著姐姐被殿下抱上樓,朵朵不安地嘀咕:“我姐是不是被人打傷了腦子?”
蘇語沫此刻也漸漸冷靜下來,回憶起來,才發現夏沐舉止反常,她低頭摸了摸被女兒割壞的衣袖,不安地回答:“人回來了就好,慢慢來,是我太心急了。”
——
夏沐像被困在了自己的身體裡。
她吃力的睜開眼,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間雪白的病房,周圍卻沒有那兩個白大褂。
她緊張地站起身,從操作台上翻出一根細長的金屬導管,藏在袖子裡。
房門沒有鎖,她一轉門把手,就走了出來,眼前是一條隧道似的昏暗走廊,盡頭有刺目的白光。
夏沐握緊手裡的細導管,急切的朝出口跑去。
“你想去哪兒?”身後忽然傳來嘲諷似得笑聲。
是熟悉的嗓音!
夏沐猛然轉過頭,就見沈阿姨站在她身後,身旁站著那兩個戴口罩的白大褂!
夏沐身子一緊,一股鋪天蓋地地恐懼感襲遍全身,她想也不想地轉身就跑,奮力朝那片光線逃去!
身後有急促的追趕叫喊聲,她愈發拚命奔跑,就在即將到達出口時,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她毫不猶疑地反手出擊,一個後掃腿絆倒身後的人。
起身時,看見沈小玉猛地撲過來!
夏沐一側身,手腕翻轉,借著沈小玉衝過來的力道,狠狠將金屬導管刺進她胸口!
“啊……”
夏沐“噗哧”一聲拔出導管,鮮血從沈小玉的胸腔噴射出來,觸目驚心。
夏沐起身繼續朝出口奔跑,可剛要邁步,腳腕忽然被一隻手抓住。
她用力蹬了幾腳,甩不開,回頭一看,頓時五雷轟頂--
地上那個捂著胸口的人根本不是沈小玉,是她的媽媽!
“媽……”夏沐眼前天旋地轉,剛要蹲下身,又聽見出口處傳來熟悉的嗓音--
“夏沐!出來!快出來!”
是卷卷的聲音?
夏沐轉頭看過去,就見卷卷站在走廊盡頭的亮光裡,像是被無形的玻璃阻擋在外。
“咚咚咚--”
卷卷用力捶打著空氣,神色急切地呼喚她的名字。
“過來,夏沐,別受他們的控制,你看見的都不是真的,快過來!”
夏沐冷靜了一些,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低下頭,發現抓著她腳腕的又變成了沈小玉。
夏沐一腳蹬開她,奮力朝出口跑去--
“夏沐……咳……”
忽然間,站在走廊盡頭的人影不見了,夏沐聽見卷卷虛弱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她猛一激靈,再次回過頭,發現不遠處渾身是血的沈小玉,竟然變成了卷卷!
卷卷趴在地上,神色痛苦地朝她伸出手--
“夏沐,救我……”
“卷卷!”夏沐眼前一黑,轉身就要往回跑!
耳邊忽然響起一個陌生女人的嗓音:“夏沐,別回頭,出來!你看見的都是假的,快出來!”
這聲音仿佛有穿透心靈的魔力,那麽陌生,卻又熟悉。
夏沐回過神時,走廊裡的所有人都消失了,她漸漸恢復思考能力。
這是誰的聲音?
想起來了,是巴蘭島那個心理學教授?
她怎麽會在這裡?
“出來!”
夏沐像是被那嗓音控制了,訥訥轉過身,一步一步朝走廊盡頭走去--
在穿過那片白光的刹那--
夏沐在躺椅上睜開了眼睛,看見一個戴珍珠耳釘的短發女人,臉上有讓人心安的慈愛笑容。
“呼……”米爾娜教授松了口氣,直起身,摘下手上的半導體手套,關掉儀器。
“咚咚咚--”
夏沐又聽見敲玻璃的聲音,和夢裡卷卷敲擊空氣的聲音很像。
她仰頭循聲看去--
不遠處的玻璃門外,卷卷正睜大眼睛看著她,又急切的抬頭看米爾娜。
米爾娜笑了笑,豎起食指,比在唇邊,對小王儲做了個噤聲手勢,而後低頭小聲抱怨:“讓你別著急,一出聲,又製造了一波幻覺干擾,差點害我前功盡棄。”
夏沐一頭霧水,急切的坐起身。
她已經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真實還是虛假的,仿佛做了幾個月的長夢,從一個夢醒來,又掉進另一個夢裡。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就是現實,米爾娜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
這裡不是巴蘭島,不應該看見米爾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