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人的原星野用了點兒特別手段弄到沈辭歲身旁的位置, 還是靠窗的座位,並且非常體貼地讓給了沈辭歲。
翡冷翠和阿斯蒂都在第三星域,過去需要的時間不長, 三個小時後便落地。阿斯蒂仍是下午,還要兩個小時, 才是晚飯時間。
這裡溫度宜人, 穿一件單衣就行,一行人換了衣服才出航站樓。
肖恩一早就聯系好了車。驅車前往景區, 到了之後, 便去租帳篷和烤架等東西。
食材是山上農家樂備好的,露營地在一片開闊的草坪上。那些帶了家屬的人自然晚上住一起, 其余的各自分散。原星野到後備箱裡挑了個帳篷,轉身去找沈辭歲, 就見這人已經抱著個帳篷, 正在選位置了。
“男朋友, 我們晚上不睡一起的話,別人會覺得很奇怪的。”原星野提溜著東西走到沈辭歲身旁,低聲說道。
“吵架了就不用睡在一起了。”沈辭歲回得不假思索。
“吵架了我會不哄你?”原星野輕聲反問。
沈辭歲抬起頭,語氣幽幽:“你好像很進入狀態。”
原星野說得一本正經:“我一直在這個狀態。”
“你自己住。”沈辭歲道, 說完轉身。
肖恩從遠處走來,邊擦著汗邊衝沈辭歲這邊喊:“沈, 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看煙火嗎?我跟你說, 這個地方就是著名的煙火之鄉,每到周末都會有煙火大會……哎不是,你倆幹嘛一人拿一個帳篷?”
肖恩愣愣指著這兩人的手。
“喜歡的顏色不同。”原星野垂眼一掃,給出一個解釋。
肖恩神情變了,三步兩步上前, 把原星野拉到邊上,壓低聲音,擠眉弄眼:“原哥,咱們年長一些,就讓著年紀小的一點,你說是不是?”
原星野故作思考神情,數秒後,點頭:“你說得很對。”
“這才靠譜,我兄弟就托付給你了。”肖恩捶了捶原星野肩膀,抽走他手裡的帳篷,“那我拿走了啊?”
“去吧。”原星野衝他擺手。
肖恩扛著帳篷走了,原星野回到沈辭歲面前,朝他展示空蕩蕩的一雙手,說:“歲歲,我沒有帳篷了,今晚能讓我借住一下嗎?”
沈辭歲癱著一張臉,瞪著原星野。
“我發現你現在和小時候好像。”原星野忍俊不禁,把沈辭歲手裡的帳篷抽走,“不說話就是同意了。”
沈辭歲喜歡湖水和溪流,原星野找了個一眼能看見溪澗,又有充足陽光的地方扎帳篷。沈辭歲在一旁幫忙,後來發現似乎幫的是倒忙,默默去了邊上。
幾分鍾時間不到,原星野便把整個帳篷搭好了,沈辭歲坐在樹下石頭上,目睹全過程,不由道:“你搭得很熟練。”
“野外生存必備技能。”原星野勾唇笑道。
他臉上掛著汗,沈辭歲拆了包紙巾丟過去,問:“要不要喝水?”
“當然要。”原星野一點都不客氣。
另一邊,烤架也搭好了,因為人多,肖恩租了好幾個。食材擺在一張大方桌上,中間是一頭乳羊。
“羊單獨烤啊,烤架擺不下!”肖恩大聲說著,招呼人過去。
沈辭歲對烹飪料理一向敬而遠之,肖恩清楚這點,從前會幫著給他烤東西,但原星野在這裡,他選了個離沈辭歲非常遠的位置。
“到處都是戀愛的酸臭味,唯獨我們單身狗身上散發著清香。我不要和你們待一塊兒。”肖恩揮舞著燒烤夾,衝草坪上的幾對情侶說道。
其中一對兒聽見這話,當場開始接吻。
沈辭歲兩耳不聞這些瑣事,一臉凝重地來到食材桌前,挑了兩個提前醃製過的雞翅中,再撈了幾條金針菇,一些饅頭片、土豆片,找了個空著的烤架,將這些玩意兒丟上去,然後看著時間,大約半分鍾,舉起燒烤夾,開始給這些東西翻面。
他成功翻面了饅頭片,可輪到土豆片時,竟然夾不起來了。
——薄切的土豆片緊緊糊在了鐵架上。
沈辭歲對此並不意外,只是歎了聲氣。
旁邊有人笑了聲:“中間火大,容易糊,土豆就別管了,把饅頭片移到邊上來。”
是原星野。
沈辭歲想了想,照著他的話做,又聽見這人說:“金針菇也是。”
他趕緊把金針菇挪到了邊上。
“歲歲,你怎麽這麽乖?”原星野又笑,走過來,從他手上拿走燒烤夾,去撈正中間的雞翅中。
不碰不打緊,他這一夾,雞皮就掉了,跟剛才的土豆片一樣,和鐵架緊緊相黏。
“你沒刷油?”原星野明白了這裡面的問題。
沈辭歲蹙著眉:“它不是會自己出油?”
“所以這些你也不刷油?”原星野指了指金針菇和糊住了的土豆,“它們難道會自己出油?”
沈辭歲:“……”
沈辭歲無言以對,沉默著去拿了個油壺來。
“如果火小,等它們自己慢慢出油,是行的,但這裡碳多,溫度太高,容易糊。”原星野解釋著,拯救了那幾條金針菇,抬眼一掃食材桌,問沈辭歲:“給你烤個五花肉?”
“行。”沈辭歲點頭。
“吃魚嗎?”
“不吃。”
“因為刺多?”原星野哼笑,挑了些豬肉和牛肉回來。
沈辭歲則拿了兩個盤子,一盒生菜,以及一些醬料。過了一會兒,他還找到一隻水壺,便接來一壺水,在烤架上燒開,泡了兩杯茶。
烤肉吃的是情趣,當夕陽西下,有人拿了把吉他,坐到一塊石頭上,沐著晚霞光芒彈唱。
沈辭歲學過音樂——當年秦中甫為了保護他那個寶貴的婚生子,對私生子們進行嚴格培養,從禮儀到文學藝術,以能代替他的婚生子出席一些可能遇到危險的場合——跟著吉他的節奏,用筷子敲碗玩。
原星野注意到,等待著一曲結束,問沈辭歲:“要不要跟我去看一個好玩的?”
“是什麽?”沈辭歲偏頭。
“找到你就知道了。”原星野笑得神秘,拉起沈辭歲,帶他從草坪上離開。
溪澗流水潺潺,天色向晚,東方升起一牙彎月,在山間穿行的風帶上涼意,薄霧逐漸彌漫開。沈辭歲站在岸上,原星野打著燈在溪流裡走來走去許久,摸上來幾塊石頭,甩掉水,一字排開。
沈辭歲一眼認出他打算做什麽。
原星野把燈放到一旁,取出一根適合敲擊的棍子,開始敲石頭。
小石頭敲出來的聲音清亮,大石頭低沉,連起來,正好是五聲音階。
“以前我們一起玩過。”原星野敲了一段旋律出來,輕聲道,“這是我們當時瞎彈出來的。”
沈辭歲站在岸上,背倚著樹,聽見後笑道:“你記性還挺好。”
這段旋律很短,大概二十來秒結束,原星野又敲了些其他的,其中一些沈辭歲認得出是什麽,另一些就不知道了。
原星野突然停下。
到此時,夜色融化暮色,在這山間天地鋪開,蒼蒼又茫茫。天上星辰很亮,映照溪澗,光芒輕旋跳躍。
遠處的喧囂聲已遠,溪澗裡水流湍急,卻愈發寧靜。
原星野背對著溪面,抬起頭,望定沈辭歲,緩慢道:“這段時間,我一直很想你。想過去的事,想不久前的事。”
“還很害怕。害怕等我回來,你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了。”
沈辭歲別開目光。
原星野站起來,丟開手裡的棍子,一步一步走向他。
“或許你都不知道,其實沒有你所說的那樣不喜歡我,答應和我在一起,好不好?”他語氣溫柔,像是害怕驚擾到什麽,在距離沈辭歲兩三步的地方停下,不遠也不近,伸出手。
沈辭歲抿起唇,沒有回答。
天上的星辰徐徐緩緩流轉,風仍在吹,薄霧拂過臉頰,起起落落,飄遠不見。
原星野壓低眸光:“我明天再來問。”
他的手垂下去,就要落回身側,沈辭歲撩起眼皮,開口道:“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直接。”
“我已經迂回十年了。”原星野反駁道。
沈辭歲慢慢笑了笑:“一直以來,我都很感激你,也不知道該怎麽感激你。”
“十年前,如果沒有遇到你,我肯定已經死在那個荒島上了。十年後,也就是前些日子,如果不是你,我肯定也死了。”
“我不怕死,因為人本來就是要死的。”
原星野苦澀說道:“怕你死的人是我。”
“你聽我說完。”
沈辭歲望定他,漆黑的眼眸揉碎星光,一把清澈低冷的嗓音,像是山澗溪水淌出了旋律:“我不怕死,可是我不擅長活著。我不擅長喜歡別人,更不適合喜歡別人。我脾氣不好,這麽些年過去,依舊喜歡獨處,忙的時候會把一切都忘掉,誰也不理會,包括和我交往的人。”
原星野眼神亮起來,朝著沈辭歲又走了一步,定定道:“我會等你忙完。”
“我記得你耐心不好。”沈辭歲歪了下腦袋。
“我以後耐心會很好。”
“我不會關心人,很少站在別人的立場去思考問題,決定的事情很難改變,我行我素,固執。”沈辭歲又道,“我不會改變這些。”
“我不要你改變。”
原星野走出最後一步,伸手抱住沈辭歲:“你說這麽多,意思是答應和我和好,同意跟我在一起了?”
“如果你依然願意的話。”沈辭歲眨了下眼。他沒有所說的那樣不喜歡原星野,他從頭到尾都清楚。原星野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讓他願意放下防備的人。
“我當然願意。”原星野回答著,收緊手臂。
他們擁抱在一起,煙火倏然升空,輝光照徹山野,砰然絢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