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關系始於去年的最後一天，在第六星域的塞琉古城。

　那是飄著雪的跨年夜，幾乎家家都在歡聚團圓，新年歌隱約傳來，小城亮滿街燈，但街上很少能看見人。原星野來這裡出一趟短差，臨睡了想抽根煙，偏偏住所附近的商店都不開門，隻好開著車沿路尋找。

　沈辭歲就是在這樣的夜色裡闖進他的視線。

　大雪天，青年隻穿了一件單薄白襯衫，雪洇濕肩膀和後背，手腕和脖頸露在外，皮膚蒼白如紙。

　他整個人都是慘白色，唯獨一頭披散下來的發漆黑，可被燈光一照，簡直不真實到了極點。

　這像個醫院裡偷跑出來的病人。

　原星野並非愛心泛濫的人，如果只是一個病弱小美人站在空蕩冷清的街角，他不會給予半分關注，但那時候，沈辭歲正被幾個小混混打劫。

　他本就因煙癮沒得到滿足感到煩躁，這一幕讓他找到了宣泄點，當即將車切到手動，衝著那幾個小混混開過去。

　雪地裡落下兩道車轍，刹車的聲音格外刺耳，小混混們嚇得作鳥獸散，沈辭歲在原地愣了數秒，才遲緩轉頭。

　他臉上沒有表情，眼神也沒有焦距，顯得很茫然，對焦許久，終於隔著車窗，對上駕駛座上原星野的視線。

　就在這一刻，沈辭歲眼底浮現出驚訝和恍惚。他看了原星野好幾眼，又看天看地看四周，似乎確認過什麽，目光轉回到原星野身上，低低地說了聲：“謝謝。”

　沈辭歲模樣很好，就算一臉病容，也折損不了氣質。

　那時候全世界都熱鬧，唯有他們這處安靜，原星野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動了動，把人帶上車。

　他一開始沒覺得沈辭歲和自己喜歡的那個人有多像，因為那個人不會有那種茫然無措的神情，即使一身狼狽，神情也是堅定的。

　但沒過多久，原星野發現沈辭歲的絕大多數舉動，都和那個人相似到了骨子裡。

　——仿佛是他回來了，在原星野身旁殘留下痕跡。

　原星野沒忍到把沈辭歲帶回去，隨便找了個地方停車，將人撈到懷裡。

　沈辭歲一身近乎於封凍的冰冷被原星野用體溫融化，然後點燃，然後綻放成花。

　他沒有不願意。

　那天晚上，沈辭歲頂著一張和那個人有五分相似的臉，帶著和那個人截然不同的誠懇乖巧表情，問原星野：“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原星野垂眼笑了，說當然。

　那之後，他們固定了關系。原星野把沈辭歲留在身邊，留住那份從骨子裡流露出來的、另一個人的味道。

　這是原星野唯一需要的。

　轉角之後的餐廳，空氣裡流動著最新最熱的音樂，桌上的石鍋則在冒泡泡。

　肖恩把臉往前湊了湊，隔著石鍋上方不斷飄起來的熱氣盯住沈辭歲，說：“你拒絕那姑娘了？”

　沈辭歲聞言輕輕一“嗯”，從機器人手中取下調料碗，不緊不慢往裡兌湯。

　“那姑娘可是法學院的院花！”肖恩痛心疾首拍桌，砰的一聲響動吸引來附近人的注意，趕緊壓低聲音，“人家漂亮又有家世，性格也可愛，惹生氣了只會拿書拍你兩下。這樣的妹子，你竟然拒絕了？”

　“你了解得還挺多。”沈辭歲說道。

　“你……哎！”肖恩掰著指頭，語氣沉痛：“兄弟，你數數，安妮、陳、薇爾……這些年你都拒絕多少系花院花校花了！”

　沈辭歲敷衍著“唔”了聲，朝前面的石鍋努努下巴，告訴他魚可以吃了，希望借此堵住肖恩的嘴。

　很可惜失敗，肖恩看都不看鍋，一臉麻木：“你怎麽拒絕的？‘對不起你是個好人但我們不合適’？”

　沈辭歲望了眼天花板，直到自己躲不過去，回答說：“是‘對不起，我有喜歡的人了。’”

　肖恩翻了個白眼：“但你明明是個機性戀，沒有喜歡的‘人’。”

　沈辭歲被他的用詞逗笑，放下湯杓拿起筷子，邊從鍋裡撈魚肉邊解釋：“這句話效果比較好，可以從根源上切斷對方的心思。如果隻說一句‘對不起你很好但是我不喜歡’，不僅傷對方自尊心，還可能讓對方因此百般努力讓你喜歡。”

　頓了頓，他貼心地說：“這話挺好的，你以後也可以這樣用。”

　“……”肖恩憤怒了，當著沈辭歲的面奪走最大的那塊魚肉，“我完全不能理解你！要是有這樣漂亮的姑娘跟我告白，我當晚就不回去了！”

　沈辭歲：“那我祝福你？”

　肖恩瞪眼：“那我謝謝你！”

　下午有課，沈辭歲沒回他的“工作室”。晚上的課程表空著，肖恩說他有兩張話劇票要不要一起去看，沈辭歲拒絕了。

　沈辭歲沒有參加學生社團，下課後就是閑人一個，除了家教兼職和勤工儉學的任務，以及某些時候的必要外出，基本都待在學校。教授們喜歡找他幫忙乾點活，整理圖紙文稿，或是做一些翻譯工作。

　晚上也不例外，不過需要外出。

　院長、教務主任、招生辦主任都在，可學生就他一個。沈辭歲問了問，得知要出去見的是一位中等學校的校長，事情和明年春季招生有關。

　他又問為什麽帶他，院長笑眯眯回答說：“你臉好，我們學院的招牌。”

　沈辭歲：“……”

　地點在希倫德沃附近一家茶樓，沈辭歲坐在院長左側。作為一個學生，沈辭歲有不插話的自知之明，默默喝茶吃點心。

　但話題總在流動，過了一陣，中學校長對沈辭歲道：“沈同學，你是希倫德沃機械學院這一屆裡最出色的學生，可否請你在招生會上做一場關於學習的演講？孩子們都喜歡有親切感的學長，你的優秀也會讓他們產生動力。”

　中學校長朝他微笑，自家院長和兩位主任也都笑著看他。

　沈辭歲有些驚訝地放下茶杯。招生必然伴隨著演講，選他來做這件事，看來是這位校長的臨時決定。他想推，但這麽多人，想必推起來很麻煩。

　“公費出差，有酬勞。”院長小聲對沈辭歲說了這樣一句。

　沈辭歲立刻不猶豫了，唇角勾出一彎弧度，笑得恰到好處：“是我的榮幸。”

　“非常感謝。”中學校長點頭笑道。

　之後的商討內容，再次和沈辭歲無關，他重新回到默默喝茶吃點心的角色，談話快要結束的時候，起身去了趟洗手間。

　這是一家古香古色的茶樓，牆面鋪滿翠竹，洗手台和水龍頭也是用竹製，出水之後，最下方的那截平放的竹管會被水流打斜。

　沈辭歲洗完手，盯著這截竹管看了會兒，伸手推平、再撥下來。

　“原理很簡單，有這麽好玩？”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語氣帶著點兒笑。沈辭歲一怔，抬起頭，在鏡子裡看見了原星野。

　這人從隔間裡出來，身上深灰色襯衫被胸肌撐得剛好，雙腿筆直，長褲扎進靴子裡，踩在地板上噠噠作響。他不去另一側的洗手池，而是走到沈辭歲身後，越過他伸出手，放到水流底下。

　姿勢很曖昧，但輕佻的成分更多，沈辭歲垂眼看著竹管和裡面的流水，輕喊：“原先生。”

　原星野“嗯”了聲，桃花眼彎得漫不經心。

　中午的時候，他來找希倫德沃的校長談合作，商談很愉快，晚餐過後，校長邀請來這裡喝茶。

　他先前就注意到沈辭歲也在這，茶藝師推開他們包廂門送茶的時候，正好從走廊上路過。視線裡，沈辭歲小口小口吃著茶點，唇角留了渣，便伸出舌頭尖舔掉。

　沈辭歲今天穿了件黑色毛衣，襯得皮膚愈發白皙，當猩紅的舌尖在唇角掠出水痕，簡直是在撩火。

　回想起那個畫面，原星野眼神裡有什麽東西被點燃，頭一偏，往沈辭歲下頜咬了一口。

　“原先生！”沈辭歲壓低聲音驚呼。

　“你勾引我的。”原星野說，模仿沈辭歲先前的動作撥弄竹管，然後抬眼，從鏡子裡看定他，笑道：“還是你比較好玩。”

　原星野關了門，把沈辭歲抵在門板上，慢慢玩他。

　沈辭歲抬起手抗拒，但腰先軟下來。

　“反鎖了，不會有人進來。”原星野道。他難得好脾氣，接著又安撫了一句，“還擔心帶你過來的人找你？沒關系，我讓宮涯去處理了。”

　這是最大的問題？

　茶樓泡茶，講究手法韻味，追求雅致，因此冷冰冰的、沒有風情可言的服務機器人很少使用。外面隨時會有人路過，甚至還有人想進來！

　這念頭剛閃過，就聽見有人從外推門，隨後疑惑地問是不是壞了，為什麽打不開。

　沈辭歲繃緊後背，像炸毛的貓，瞪大眼怒視原星野。

　原星野揉捏他的腰，笑得很惡劣，問：“要我開門嗎？”

　沈辭歲咬緊唇不說話。

　沒過多久，門口的人走了。他還是忍著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卻又難以克制，喘息壓抑沙啞。

　這種時候，羞恥感奇異般地成了助燃劑，原星野身上燃著的火很快燒到他身上。

　洗手間空間不算大，但三面都有鏡子，映出他蒙著層層水霧的眼睛，目光馬上就要失焦。

　空氣裡充盈竹香，原本很清新，現在甜膩起來。

　原星野感受到沈辭歲的變化，慢條斯理往他耳邊吹氣，道：“你今天很浪啊，沈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