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辭歲醒來的時候,在飛梭上,行駛平穩、速度不快,透過窗戶能看見天上亮起的星辰。他身上蓋了層絨毯,底下光裸,但不粘膩,顯然清理過。
原星野坐在他身側,用終端看東西。
他不是精疲力竭睡著,而是後來被原星野操了暈過去。這好像還是第一次。想起這個,又想起是在什麽地方,沈辭歲覺得難以面對,往絨毯裡縮了縮。
“把你打包出來還有點兒費勁。”原星野的聲音傳來,幽幽的,尾音勾了些低又輕的笑。
沈辭歲面無表情:“……真是不好意思。”
“送你回學校。”原星野伸指往終端屏幕上輕劃翻頁,對沈辭歲說。
“好。”沈辭歲點頭,“謝謝。”
他也不想跟原星野回別墅,且不論明早有課,萬一這人過會兒突發奇想還要再來一次,他不太受得了。
沈辭歲繼續睡覺。
這輛飛梭是特改軍用款,外表和市面上的同型號款沒什麽不同,但內部空間更大。一般人多多少少會布置一下,但原星野沒有,個人用品也少,看起來空蕩蕩,倒是方便了沈辭歲睡覺。
從原星野的角度,余光恰好能看到沈辭歲,他將絨毯裹得很緊,下半張臉也遮住了,閉眼側躺著,安靜乖巧,像隻兔子。
十來分鍾後,飛梭抵達希倫德沃南門。
沈辭歲醒來,接過宮涯從外面遞來的衣服,穿上後告別離開。
星辰照路,夜不算太黑。飛梭繼續往前,從群山間掠過。
宮涯坐在前排駕駛座上,向原星野匯報明天的日程,完畢之後,他看了眼日期,低聲說:“少爺,過不久就是17號了。”
“嗯。”原星野偏首朝著窗外,眼眸垂著,很難看清表情。
接下來的幾天,原星野忙得不可開交。他這次回第三星域,手裡還拿了份調令,要到近衛局上任。
沈辭歲不受傳喚,樂得清閑,下課後回宿舍準備演講稿,晚上去他的“工作室”。
機械學院倉庫裡,機器人井然有序,將學生們上課曾用到過的東西送還至原有位置。負三層貼了封條的大門後,部分區域開著燈,沈辭歲戴著白手套,盤腿坐在地上,給前兩天組裝好的一條機械臂上油。
“阿沈,R0全部到貨,尾款結清,現在你的余額還剩1313.29元。”一台小巧的掃地機器人滑到沈辭歲面前,裡面傳出Lo的聲音。
沈辭歲手上動作一頓,過了十幾秒,放下那條機械臂起身,走到另一邊。
兩台高數米的機甲巨人佇立在此,漆面折射燈光,線條冰冷流利。
沈辭歲靜靜注視許久,說:“把它們賣掉吧。”
掃地機器人滑過來,停在沈辭歲腳邊,語氣不舍:“這是你花了好長時間才做出來的啊。”
“但始終不是我需要的那個——而且放在這裡,它們發揮不了作用。”沈辭歲摘下手套,手指輕輕碰了碰機甲垂在身側的手臂,“聯系以前合作過的代理人,凌晨把它們運出去。”
“好。”Lo應道。
沈辭歲回到之前的位置,繼續調整那條機械臂。
Lo完成了上層的清理工作,連上網開了一局棋牌遊戲。
許久之後,它聽見寂靜空蕩的倉庫裡,沈辭歲說了句:“我還要用多久,才能把‘奧丁’做出來呢?”
很快到了12月17日。
對於多數人來講,這只是一個尋常冬日,但對西山墓園而言不同尋常。從十年前起,每年的這一天,墓園都會關閉,隻對一個人開放。
翡冷翠又在下雨,天空蒙著層灰,到處都陰沉沉。原星野獨自一人,穿著漆黑的風衣和長褲,撐傘拾階而上,一步一步,走到最頂。
這裡永生花環繞,種著耐冬的植物,經過精心修剪,裝飾在一塊墓碑旁。
碑上寥寥兩行字:
“秦淮之墓
3105年12月23日,原星野立”
原星野把手裡的安息花放到墓碑前,抬起頭,目光停在墓碑上方的照片上。
沉睡在這裡的人是個少年,大概十五六歲,模樣漂亮得不像話。
秦家人的眼睛都是金色,他不例外。灰蒙蒙的雨天裡,這一點燦金像是撥開雲霧落下來的陽光,但冷冷的,因為少年的眼底沒有過多情緒,給人的感覺遙遠又疏離。
如果趙斯宇在這裡,會發現比起秦鬱洲,沈辭歲要更像他一些。
他才是原星野的初戀。
十年前,原星野代表家族出席定於某條遊輪上的晚宴,但中途遭到襲擊,逃出來後,又被海浪衝到了某無名荒島上。
一同流落過來的還有一個少年,也只有那個少年。原星野知道他的身份,秦家大少爺秦鬱洲。
荒島在信號區外,發不出求援信息,他們只能等待救援。兩個人找到一個乾燥背風的山洞,並囤積了糧食和水。
島上並不安全,叢林中藏著數不清的野獸,好在原星野的槍能夠使用。
但子彈有打完的時候。
火堆攔不住野獸,搜救的人遲遲不出現,吼聲此起彼伏,那個夜晚,原星野覺得如果僅憑一雙手,應該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他正打算出去找點武器,少年從山洞外走進來,丟了把刀到他手裡。
“走,去殺了它們。”少年站在火堆旁,火光點亮他金色的眼睛,音色冷淡清澈。
如果結局都是死,那不如走出去拚一把。
這是少年沒表達出口的意思,原星野看懂了,他扯起一抹笑。
刀是少年這些日子自己做的,刃磨得非常鋒利,他平時不太說話,更不會主動找原星野說話,這還是上島第一次。
原星野掂了掂刀,然後朝少年伸手。
少年用力把他拉起來。
佔島為王的是狼,他們背抵著背殺,直到夜盡天明。
竟然都殺光了。
原星野露出欣喜的笑容,甩掉手上的血,活動手臂,俯身撿了條狼的屍體。“戰利品,帶回去烤著吃。”原星野說著,轉身去看少年時,卻發現不對勁。
晨曦之下,浮光如碎金,少年靠在樹上,疲憊閉著眼。他模樣發生了變化,是一些小細節,但和之前那張臉,終歸有所不同。
“你樣子變了……你不是秦鬱洲!”原星野吃驚道。
“你看出來了。”少年撩起眼皮看向原星野,聲音雖然輕,但神情很平靜,像是早有預料。
我瞎了才會看不出來,原星野想,又猜,他應該是做了臨時基因修整,現在時效過去,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大家族背後的那些事,原星野多數親身經歷過,他抿了下唇,沒問少年為什麽,隻問:“你叫什麽?”
那時少年沒有回答,他消耗太大,倚著樹直接睡了過去。
醒了之後也不想說,原星野一遍一遍追問,終於少年惹得不耐煩,丟出兩個字:
“秦淮。”
離開墓園時間還早,原星野接連處理了幾件工作,接下來的周末暫時無事,他回家休息。
雨斷斷續續地下,這天早上,原星野坐在窗前看了會兒書,覺得不如到希倫德沃去轉轉。
原星野對希倫德沃的好感度很高,倒不是因為它是一流的高等學府,而是十年前的荒島上,他問過秦淮,如果能離開秦家,想要去哪裡。
那時秦淮說,去讀書。
原星野又問去哪所學校。
秦淮想了想,說希倫德沃吧。
周末不上課,即使下著雨,校園裡也很熱鬧,俱樂部在舉行活動,音樂聲傳得很遠。
沈辭歲靠在在拉蒂維辛館裡歷史悠久的大理石圓柱打呵欠。
拉蒂維辛館是聖降節晚會的舉辦地點。這是面向三年級學生們的一個晚會,許多企業、集團,甚至政府部門都會來人,學生們表現出最優秀的一面,如果被認可了,將會得到就業機會。
聖降節晚會相當於一次畢業提前招聘,一年一度,很是重要,每年都由學生會負責。
不剩多少時間,。肖恩作為學生會物料部部長,前些日子犯拖延症,如今死線到了,要乾的活堆積如山,他一番軟磨硬泡加上請吃飯,總算說服沈辭歲過來幫忙。
這裡有幾台機器人,用來做如裝飾吊頂一類的危險工作,其余的活全靠人工。肖恩指揮幾個同學把裝飾樹放對位置,看了眼消息,過來把昏昏欲睡的沈辭歲晃醒:“走了,去校門口接一批東西。”
“好。”沈辭歲應了聲,跟在肖恩身後。
得走一段路才到校園通勤車站點,肖恩怕送貨的人等太久,拉著沈辭歲走得飛快,回來時就散漫一些。雨也變小了,淋不濕衣服,兩人一人抱著個大箱子,速度像在散步。
步道上迎面走來幾個女生,見到沈辭歲,眼神立刻亮起來。
“學長!”
“學長布置場館辛苦了!”
“請學長吃蛋糕!”
女孩子們笑著向沈辭歲打招呼,其中一個還將手裡提著的紙盒放到他箱子上,緊跟著又說“學長再見”,不給任何拒絕機會,手挽手小跑離開。
沈辭歲和肖恩齊齊站住腳。肖恩用目光追了那幾個女生一陣,轉過頭盯住沈辭歲,充滿怨念:“為什麽你走到哪裡都有漂亮妹子送東西。”
下一刻,他注意到某個細節,瞪大眼:“——包裝上沒招牌!淦,還是人家妹子手工做的!”
肖恩悲憤得想撓牆。沈辭歲把蛋糕盒轉移到他的箱子上,真誠地說:“部長請用,部長最帥了。”
“可惡,這種事……我已經歷過太多……”肖恩沒有拒絕,沈辭歲收到的零食飲料一向都由他解決,但他忍不住哼哼唧唧,“我也想和漂亮妹子談戀愛,我都大三了我……”
沈辭歲邊走邊笑。
他沒注意到前方又有人,肖恩沉浸在對戀愛的向往中,也沒有,冷不丁就撞上了,眼見著箱子要掉出去,被撞的人扶住沈辭歲肩膀的同時,還幫他托了一下。
沈辭歲抱穩箱子後退,抬頭一看,是一個意料之外但又不算出乎意料的人。
——原星野。
“對不起。”沈辭歲道,旋即想起箱子,又說,“謝謝。”
他的眼睛清黑透亮,目光認真,充滿了歉意和感激,可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就跟和對面的人不認識似的。
原星野身高比沈辭歲高一截,站得近,看他時要微垂眼睛。見沈辭歲這副模樣,原星野笑了笑,說:“不客氣。”
沈辭歲和肖恩一道回到拉蒂維辛館。
放下東西,肖恩回想著剛才的事,對沈辭歲感慨:“剛才那個男的長得帥,但沒聽說過有這樣一號人物,不是我們學校的吧?”
沈辭歲終端收到新消息,他說了句“可能吧”回應肖恩,點開查看。
兩個字——“出來”。
發件人:原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