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燎停下腳步的這一刻, 喬弋舟已經拽住了他。
狂風卷動烏雲, 磅礴的黑雨落下, 密得猶如細針那般, 將兩人一同淋濕。
兩隻手緊緊相連, 喬弋舟的指尖觸碰到了滾燙。他忍著灼燒的疼痛感, 像是不知道疼那樣,不肯放開出現異常的楚燎。
楚燎眼瞳的扭曲和黑暗褪去, 怔住了數秒, 像是回過神來那般,立馬便想要掙脫。
他害怕自己的異常會被喬弋舟發現。
“你還想去哪裡?”
楚燎微微低頭,黑發遮住了他的烏瞳:“放開我吧。”
自從去過扮演遊戲,身體便開始發著高熱。
明明情緒回來是件好事, 可他卻更趨向於一個怪物。
喬弋舟去馬戲團那個遊戲時,楚燎都以為自己控制住了。
直到如今,他才發現並沒有。
心裡的怪物叫囂著,要把所有人都殺光。
渾身的肌肉都緊緊繃著, 仿佛稍有松懈,他就會控制不住自己大開殺戒。
楚燎:“你會受傷的。”
喬弋舟心口一顫:“不!這種時候, 我怎麽能留你一個人?”
冰涼的雨絲墜落在身上,像是可以穿透薄薄的衣料,直直刺入骨頭。
楚燎渾身僵硬,終於忍無可忍。他突然拉著喬弋舟的手腕,讓喬弋舟整個人都湊到自己的面前:“是光線太差,你看不清我現在的模樣?為什麽不生出點警覺?”
他語氣毫無波動, 宛若一個死人。
可比語氣更加冰冷的,是那雙灰敗的眼瞳。
喬弋舟沒有說話,手緩緩放到了他臉上醜陋的黑紋上面。
楚燎微怔,那雙如千丈寒潭般幽深的眸子裡,注入一絲光亮。
喬弋舟:“我看得清,我沒有一次是這麽清楚的看到你過。”
楚燎隨即慌亂了起來,可觸碰自己臉頰的手太暖了。
糟糕啊,僅僅只是猶豫一秒,便舍不得放開了。
正當此時,地上躺著的宋亦謙,忽然間發出了聲音。他的眼睫顫動了兩下,好像快要蘇醒過來。
尚有一絲理智的楚燎拉緊了兜帽,迅速的將自己的容貌隱藏了起來。
這是主區道具,別人看他,只會覺得是一個朦朦朧朧的輪廓。
宋亦謙終於睜開了眼,在看到兩人時,不由臉色泛白的朝後縮了兩下。
“怪物。”
楚燎揪住了他的衣領,狠狠朝樹上一扔。
宋亦謙吐出了一口血,背後撕裂那樣的疼痛,本想要反抗,卻被一條尾巴裹著,拖在地上往前走。
喬弋舟慌亂的詢問:“你要帶他去哪兒?”
楚燎鼻尖輕嗅,便找準了目標:“我不殺他,自然有人想殺他。”
喬弋舟微怔,便明白楚燎是要帶宋亦謙去找過去的他。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可宋亦謙卻在死命掙扎:“媽的,你放開我!瘋了吧你們,A隊就能隨隨便便殺人嗎?”
楚燎身上的殺意更濃,猶如失了理智那般,再次將他的身體給丟了出去。
宋亦謙五髒六腑都在疼:“我跟你們什麽仇……你們要對我趕盡殺絕?”
楚燎像是無法忍耐,身體緊繃到了極點:“那仇大到,我想殺你千百次來償還。”
看到這一幕,喬弋舟已然明白,楚燎一定是想起了什麽,才會這樣失常。
宋亦謙已經被嚇傻了,瑟縮了起來,大氣也不敢喘。
他原本還想刺激對方說出實情,至少編個理由逃脫,但看這樣子……恐怕不那麽容易。
幾分鍾後,他們來到了一處地方。
喬弋舟朝前望去,便清晰的看到了小木屋。
竟然是這裡?
難道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嗎?
楚燎冷著臉說:“我知道你在裡面躲著,上次的限時遊戲副本,他是怎麽做的?你不想殺了他?”
從裡面果真走出一個人,那是過去的‘楚燎’。
他捂著手臂的傷口,看到宋亦謙時,猶如渴望鮮血的野獸那般,渾身散發著危險。
“為什麽……幫我?”
楚燎:“報仇重要,還是弄清原因重要?”
他的聲音裡,好似隱藏著嘲諷,可表情卻絲毫未變。
對方:“當然是報仇。”
‘楚燎’的手臂仍在滴血,像是斷了那樣,根本使不上力氣。明明這樣狼狽不堪了,他卻始終保持開啟進化鎖的模樣,尾巴朝著宋亦謙甩了過去。
宋亦謙再次撞在了岩石上,滿臉都是血,掙扎著想要起身。
‘楚燎’:“為什麽要告訴C區所有隊伍,說限時遊戲副本能得到世界級道具?”
宋亦謙咳出血:“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楚燎’:“就是因為你的原因,讓他們一個個爭先恐後的湧入現實遊戲副本,那個遊戲不知道重啟了多少遍。”
宋亦謙:“媽的,不就是用C區的人喂出了一個高級boss,至於這樣嗎?喂boss的人當中,有你的熟人?”
‘楚燎’低下了頭,仿佛被刺激到,渾身的殺意更甚:“那可是唯一的S級boss。”
他將宋亦謙的雙腳高高吊起,讓宋亦謙的腦袋直對準岩石。
宋亦謙急紅了眼,死亡離他如此之近,對方只要放開雙腳的束縛,自己的腦袋就要開花了。
他內心升起萬分害怕,牙關都在打顫。
宋亦謙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想要開啟進化鎖。
然而站在喬弋舟身側的楚燎卻開了口:“你真的想讓我來動手?”
宋亦謙:“……”
他所有的掙扎,都化為了深深的恐懼,以及強烈的後悔。
難道A隊大佬這麽仇視他,也源自限時遊戲副本的事?
宋亦謙牙關打顫,企圖爭取最後的機會:“大、大佬,我不知道進入限時遊戲副本的,有你的人啊!我如果知道,一定不會那麽做。”
喬弋舟詫異至極,偷偷望向身側的楚燎,發現他陰沉著臉,一言未發。
楚燎望向了過去的自己:“你還不動手?留著他替自己求情嗎?”
那人喘著粗氣,眼瞳裡充滿了紅血絲。
吊住宋亦謙的尾巴徹底松開,他便直直的砸在了尖銳的岩石上,腦袋瞬間開了花,鮮血從裡面灌了出來。
宋亦謙死時連話都未說完,便徹底咽了氣。
‘楚燎’也昏倒在地,表情溢滿了痛苦。
然而身側的人毫無所動,仿佛那並不是以前的他,過去的慘狀於他而言,連半點觸動都沒有。
喬弋舟啞聲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楚燎:“只能記得片段,也想聽嗎?”
喬弋舟認真的看著他:“想。”
楚燎:“人魚副本之前,我經歷過一次限時遊戲副本。就像我們之前所經歷的限時遊戲副本一樣,主系統在挑選玩家喂boss。”
喬弋舟睜大了眼,再結合宋亦謙的話,不由震驚的問:“你有朋友被boss殺掉了?”
楚燎:“不。”
喬弋舟:“那到底是為了什麽?”
楚燎:“……不知道。殺了宋亦謙後,我成為了C2隊的新隊長,主系統有隊長獎勵,我選擇了永久封存那個遊戲。然而這件事後,我卻忘記到底發生了什麽。只要這次遊戲後,重新再打開那個遊戲,就能清楚。”
他猶如茫茫大海裡的小舟,隨著風雨飄蕩。
楚燎臉上的黑紋已經蔓延到整個右臉,因為宋亦謙的死亡,而緩解了那份扭曲和殺意,卻不知什麽時候又會升起。
喬弋舟心臟都被揪緊,縱然得出了知道真相的辦法,卻仍有種搖搖欲墜之感。
“但無論怎麽樣,我們都知道方向了。”
楚燎回過頭來看他,那搖搖欲墜之感,總算有了些平穩:“……嗯。”
二人合力將昏迷的‘楚燎’帶到了木屋當中,裡面滿是刺鼻的血腥味,看樣子他傷得很嚴重。
屋內積了白色的灰塵,角落掛滿如輕煙一般的蜘蛛網,看樣子很久都沒人來過了。
喬弋舟捂住了口鼻,將人給抬了進去。
過去的‘楚燎’十分年輕,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
他燒得滿臉通紅,尚未褪去稚嫩的面頰上,此刻滿是痛苦。
縱然知道不應該管的,猶豫再三,喬弋舟還是拿出了背包裡的工具:“抱歉,我不能看著他就這麽死,傷口不處理會感染的。”
在打麻醉針的時候,喬弋舟忍不住輕聲安慰:“會有點痛,很快就結束了。”
原本該昏迷的‘楚燎’,卻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眼角有淚水滑落:“別死……”
大概是做噩夢了。
喬弋舟隻好任由他這麽拉著,稍稍動一下,對方都不肯放手。
他無可奈何,被拽了許久,都沒能把手給抽出來。
喬弋舟只能單手幫著他處理傷口,簡單的消毒,上了一層藥,連包扎都沒有。
等做完這一切,他才凝望那邊的窗戶。
海風吹拂到裡面時,揚起了窗外的風鈴。清脆的響聲,好似給了他們短暫的安寧那般。
楚燎便站在那裡,眼神始終望向遠處。
“亡靈賭場,曾是我去的主系統權限的遊戲,它想讓我變成boss。”
饒是清楚這一點,喬弋舟還是感到了心疼。
主系統給瀕死的人帶來生機,讓所有人進入遊戲。
楚燎緩緩回頭,語氣平靜:“還記得江時嗎?他在僵屍世界後的最後忠告。後來我之後對比了無數數據,發現遊戲世界boss,就是曾經的玩家。”
喬弋舟腦子亂極了:“那我破壞的兩個遊戲世界……?”
楚燎:“她們是死之後,還被困在遊戲世界裡的玩家。”
喬弋舟遍體生寒:“那遊戲背景……?”難道是boss痛苦記憶的重現?
不對,江時也被困在遊戲裡了,可那個世界並非他的記憶啊。
喬弋舟為自己的腦補嚇了一大跳,努力平複著自己的呼吸。
楚燎:“有一部分極其厲害的玩家,會是你想的那樣。”
不想再聽下去了。
喬弋舟只能看見楚燎的嘴唇一張一合,耳朵發出嗡嗡的聲音,心臟的跳動聲更大,令他整個人的呼吸都在輕顫。
然而正當此時,門口突然響起了尖叫聲。
喬弋舟還以為是敵人,立馬跑了出去。
此刻雨已經停了,海浪拍打著沙灘,將血水染紅的沙子都給洗白。而宋亦謙半截身體都泡在海水裡,快要被裡面的變異怪魚給完全啃食掉下半身。
喬弋舟剛一出去,便看到臉色泛白的虞羲。
他的語氣變得柔和:“沒事吧?”
虞羲嗓子發乾:“那、那不是宋亦謙嗎?他死了?”
喬弋舟:“……嗯。”
他到底是親眼目睹宋亦謙死的,擔心虞羲看到這一幕,會覺得他們殘忍。
哪知道虞羲幾步走到前方,便在宋亦謙面前死死的踩了兩腳:“呸,死了活該!”
喬弋舟:“???”
凶殘!凶殘得可愛!
就算實力還不強,仍然能看出未來的影子。
虞羲:“只可惜我沒親眼看到,不然我也要為自己報仇!”
喬弋舟無奈的笑了兩聲,心道未來的虞羲應該真會自己報仇。他轉移了話題:“你怎麽跟來了?是嗅……咳咳。”
說到一半,喬弋舟便狠狠咳嗽了起來。
現在的虞羲應當不是嗅覺進化者,不然C2隊那些人也不會這麽對待她。
虞羲果然沒聽出喬弋舟想說什麽,便說:“我是無意找來的。”
喬弋舟:“你手上的是……?”
虞羲:“船隻不是觸礁了嗎?裡面有很多東西飄過來了,這本書好像是楚燎的,他總是不離身。我受過他的恩,就時時刻刻帶在身上了,想有機會可以交給他。”
是那本日記。
喬弋舟:“楚燎……就在木屋裡,他受傷陷入了昏迷。”
虞羲:“那這東西……?”
喬弋舟:“你先給我吧。”
虞羲點了點頭,將東西遞給了喬弋舟。
喬弋舟接了過來,回眸望向了尚且完好的小木屋。在扮演遊戲後,那個小木屋已經被毀掉了。
喬弋舟滿心複雜,這東西竟然真是被他放到裡面的書架的。
兩人一同走到了屋內,虞羲體力耗損過度,終於有了短暫的安寧。她並未逾越,只是找了個角落,將身體蜷縮成一團,很快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喬弋舟也眯了一會兒,直到深夜來臨。
月光從窗戶瀉出,灑下一地銀霜。喬弋舟眼睫闔動,薄如蝶翼,緩緩睜開了眼。
他睡得並不安穩,像是做了個噩夢,醒來卻遲遲無法記起到底發生了什麽。
喬弋舟想到二樓的‘楚燎’尚未蘇醒,便想著給他換藥。
他精神恍惚的去了樓上,剛到二樓的時候,脖頸便被一把鋥亮的武器給抵住了。
月光從窗外透入進來,喬弋舟瞧見‘楚燎’燒得滿臉通紅,卻不肯拿開手上的匕首,他的眸子裡也好像染上了清冷的月輝那樣。
“你到底是誰?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