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白榜排名出了, 第一名的寶座果然不負眾望,屬於老師眼中的驕傲江寒英,倒數第一名的人選也沒變動, 依然是校霸。倒是校花的名次下滑得厲害,總分從年級第二名,直降到年級五十多名, 令人大開眼界。
陳三兒倒是對這次成績美滋滋, 雖然他的名次依然在白榜上(倒數一百名專屬榜單)掛著, 但這不是有進步了嗎?有校霸作墊底, 白榜的人突然都認為自己那成績還過得去。
一路學渣過來,段宜恩本人是沒有多少羞恥心的,他對自己的成績完全無所謂, 考大學這種班主任常常耳提面令的事, 他也沒什麽感覺,從沒追求過。但奇異的是, 那一天晚上, 燈光下看到段箏微微蹙眉的樣子,他居然有一瞬間產生了愧疚,心也被緊緊攥住,好像一直以來他都表現得太理所當然了, 有點傷害人。
這是一種很難得的反思。
深陷其中, 少年自己也搞不懂。
“段哥,周末的小廣場你還去麽?”陳三兒問他。
小弟的詢問讓段宜恩暫且回神,他道:“去,怎麽不去。”
他們的家夥都準備好了,地點選在學校附近的夜市廣場,每到周末, 那裡噴泉四濺、燈紅酒綠,不管是年輕小情侶還是帶小孩的一家人,都愛往那裡扎堆,人流量挺高,經營一點小生意不在話下。
當然競爭也很激烈就是了。
他們一群不良少年,架燒烤攤的架燒烤攤,擺電風扇的擺電風扇,熱火朝天的鋪張開。蹲坐在地上,賣T恤沙灘褲和拖鞋的也有。陳三兒拿出一個吉他,妄圖用情歌引客,據說他的夢想是考上A城本地的音樂學院。
可惜他們隔壁也是一個拿吉他唱民謠的流浪歌手,人留著一瀟灑的披肩發,看到他們這群年輕人後,歌手不羈的眉眼微微一撇,流露出些許譏諷。
專業的歌手就是不一樣,生意都被搶走了。
“你不是說,你們生意好得很嗎?”段宜恩臉黑了,他本意是想給段箏減負,結果擱這小板凳上坐了老半天,半毛錢沒掙到,廣場舞倒是欣賞了不少。
他扭頭看別處的風景,生怕自己再看下去,身體都自動會扭了。
“段哥別急啊,這小廣場的夜生活還沒開始呢。”寸頭是二號小弟,他把電風扇搬到少年面前,自己打著赤膊拿一破扇子使風,努力安撫自家看上去分分鍾想起身走人的老大。
“這都要九點半了,還沒開始?”段宜恩眉眼微皺,他不信邪地拿出手機,時間明晃晃的走過了九點一刻。他今天出門有跟段箏提自己可能要晚歸的事,但是沒說要出去幹嘛,他有點擔心段箏沒睡等他,據說上了年紀的男人總愛瞎操心。他猶豫著要不要打個電話報備一下。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自作多情,段箏早就合衣睡了。對方睡眠挺淺,他如果打電話或者發短信,反而會把對方吵醒。
小弟想讓他降火,拿電風扇對準對方呼啦啦的吹,把少年額前飄逸的劉海都給吹飄了,露出那張辨識度極高的臉,和一雙深邃明亮的眼睛。
本來正在附近攤子流連的一個男人定睛住了,然後不易察覺地放下手中看好的鞋子,走到一旁的小噴泉。他一邊留意少年的動靜,一邊打了個電話:“喂叔,我好像看到……”
接下來的事情對段宜恩來說,可以稱得上一團糟——他媽當年死心塌地愛上的那個人渣、他名義上的父親出現了。一看到他面前擺的小物件,男人臉上充滿了憤怒:“你年紀輕輕,段箏就讓你出來擺攤賺錢,他算什麽監護人?不是自己親生的,果然不心疼啊!”
段宜恩可是他原白林的兒子,現在卻出現在這魚龍混雜、烏煙瘴氣的地方,賣這種廉價小物品,這擺明了在作踐他的親生骨肉。男人表示他要被氣死了,一堆辱罵段箏的話語瞬間就脫口而出。
一旁拿著小套圈的陳三兒都嚇傻了。
好不容易,他的攤前出現幾個小孩,正簇擁著他,想玩丟圈兒套娃娃的遊戲,這個穿著西裝凶神惡煞的男人一出現,幾個小孩就嚇哭了,然後直接被家裡大人拉走了。
那個男人還直接掀了段哥面前的攤子,打壞了兄弟幾個借來的電風扇,還辱罵段哥的家長,這人居然敢惹脾氣暴躁的段哥,作死作到太歲爺面前,未免太有勇氣了吧!
事實也是如此。
顧客上門,哪怕是幾個鬧著要玩套圈的小屁孩,段宜恩也耐下心擠出一個笑,然後鬧事者就出現了,砸了他的心血,花半小時擺的攤子。
此人還是他血緣上的父親,從初中就帶領一大班親戚,在放學門口圍堵他,隱瞞房子的真相,對他瘋狂洗腦,說段箏昧下了房產,說有爸的孩子才是塊寶,努力離間他和段箏的感情。
正如段箏所說的,當年明明有家室,卻能讓他年紀輕輕的母親未婚先孕,且將其拋棄的男人算什麽好人。如果真的疼他,那平時為什麽不遞點生活費過來,嘴上說著父愛,實際隻說不做的男人堪比孬種。
現在還二話不說直接衝了過來,把他的東西全砸了,誰給對方的膽子?
而且男人憑什麽罵段箏,對方的出現,又間接提醒了段宜恩一個事實——因為對方此前的不斷挑唆,他才會敵視段箏,覺得自己是一株地裡的小白菜,葉兒黃、剛出生沒了娘……現在想想他哪裡是什麽小白菜,房子的事情純屬子虛烏有,段箏為了他媽,連房子都沒要,白白養了他那麽多年,這分明是把他當大佛了!
之前聽信這種人渣的挑撥,一直敵視段箏的他簡直像個笑話。
新仇舊恨一起湧上,段宜恩眼睛直接就紅了,他可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迎客的笑容一從臉上消失,他身子慢慢從板凳上站了起來。
小弟們抽了口涼氣:來了來了,是他們平時不敢惹的老大,那個拳打腳踢各校區頭領、令那些片區混混都聞風喪膽的校霸。
少年的臉色又冷又沉,俊俏的面容透出一股即將要擇人而噬的煞氣。
讓本來還想生事的原白林一陣緊張,心說明明眼前人是他兒子,他卻下意識產生了一股畏懼,可能是幾個月沒見,他兒子又長高了一截,個子高給人的威懾力就強。至於對方高高揚起的拳頭,該死的段箏,一定平時教了他兒子有的沒的,不然他兒子怎麽敢打老子!?
“你要幹嘛,我是你爹啊!嗷嗷嗷嗷——”男人被揍得滿地打滾,他剛捂住肚子,大腿就被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腳。
“你是我什麽狗屁爹,我跟你有什麽關系?你知道我媽墓地在哪兒麽,這些年你去看過她麽,你為她買過一束花沒有?啥也沒有,就別拿那種傻逼話哄我,就算血緣上有關系,法律上我跟你也沒有一毛錢關系。奉勸你一句,從今往後見到我,你再敢拿我媽生事,再敢罵段箏,我見你一次揍你一次。”他就是這麽不講道理。
“逆子!如果沒有我,你會出生嗎?你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嗎?”
夜市廣場有人打架,圍觀群眾都來湊熱鬧了,做生意的小攤主也無心營業,紛紛往這裡探頭探腦,民謠歌手也不唱了。人群裡三層外三層將兩人圍得嚴嚴實實,男人氣急敗壞的醜態被一覽無余。
打過癮了,段宜恩就收手了。
他才不承認他跟這種人有什麽關系,膽敢把他哄得團團轉,沒往死裡打這個人渣,已經算是他的克制了。
他極為厭惡自己身上居然有對方一半的血,恨不得全部抽乾淨,當然了,如果不是他媽給了他這層血,他也遇不到段箏,所以他再厭惡,也只能選擇留著。
本來還想掙錢,可今天晚上徹底是沒心情了,他需要香煙和酒精麻醉自己。
少年一行人走後,原白林氣得渾身顫抖,他狼狽收拾起西裝,狠狠地用手捶了一下地。段宜恩是他兒子,就算被對方打了,他萬分惱怒咬牙切齒,也不會往心裡去,但段箏就不一樣了,對方膽敢把他兒子教成這樣,他會狠狠把這筆帳算在對方頭上!
段宜恩年齡大了,遲早有羽翼豐滿離開家的一天,等這小子離開後,只要段箏還在A城腳下一天,他就會派人去收拾他!
段箏剛洗完澡,頭髮還微微濕潤,偶有幾縷沾在額頭,他還沒來得及吹頭髮,門鈴就被按響了。
“臭小子居然又不帶鑰匙。”
他去開門。
門口卻站著一臉尷尬的陳三兒,高大的少年似乎無法走路,正趴在他肩上,頭朝下,臉被頭髮擋住了,看不清面部表情。陳三兒看上去有些吃力,勉強擠出一個笑:“叔兒,晚上好啊,段哥他、他喝醉了。”
段箏面無表情:“你們這群未成年人居然又喝酒了?”
他討厭醉漢,有一瞬間,他想把門直接合上。
陳三兒打了個踉蹌,趕緊心虛地賠笑:“叔我沒喝,今天好像是段哥那個挺壞的爹找上門來了,段哥心情不好,才多喝了幾罐啤酒。”
為什麽心情不好,段箏心裡登時亮如明鏡。遇上個人渣,心情能好才怪。
他認命地接過人,小狼崽子挺沉。段箏本來想把他搬到床上,但對方趴在他身上,那分量實在不輕,沒走到臥房段箏就已經氣喘籲籲,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把人往沙發上一丟。
他力道不太輕,對方似乎磕到了哪,像一頭小狼蜷縮起身體,喉中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
段箏有一瞬間的不好意思。
他輕咳了兩聲,去衛生間拿了塊毛巾,給醉得神志不清的少年擦臉。毛巾在水盆裡浸透過,觸感是溫熱的,才擦幾下,少年臉上就泛起了酒意的酡紅,他嘟囔了幾句,配合地轉過身。
在毛巾的擦拭下,少年那立體的五官、又長又密的睫毛充分顯露出來,眉眼之間也沒了平時那股陰鬱戾氣,反而顯出幾分孩子氣。
感受到臉上熟悉的力道,少年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清是段箏,眸裡閃過動人的光彩。
他人還沒徹底清醒,卻下意識伸出兩隻手臂,輕輕一摟身邊人的腰,如他所料的纖細,手感很好。
他情不自禁用臉蛋蹭了蹭對方的腰,對方衣衫上的味道是熟悉而清爽的,對這味道,他有些眷戀。
然後“啪”的一聲就被打了。
這一巴掌力道不輕,直接把本來還沉浸在酒意裡的人給打醒了。捂著火辣辣發疼的臉,少年睜開了眼,似乎沒搞懂什麽情況,怎麽他就挨打了呢?
段箏也怔怔地收回手。
看著小狼崽子那茫然受驚的臉,右邊臉慢慢浮現出一個鮮紅的手掌印,他尷尬地咳嗽了兩聲,不知道為什麽,擁抱也就算了,但剛剛他突然有一種這小子預備蹬鼻子上臉的警覺感,手下意識就揮出去了。
咳咳,希望不是誤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