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哥, 中午去哪吃?”
“去食堂。”
上午最後一節課,距離下課鈴還有兩分鍾的時候,陳三兒如此問, 卻沒想到得到如此一句回答。
他還在詫異間,數學老師又拖堂了,清了清喉嚨,敲著黑板道:“我再講幾分鍾,爭取把這一道題講完。”
講台下頓時怨聲載道。
都是附中學子了, 為了吸收寶貴的知識,誰計較這幾分鍾, 但問題是數學老師是出了名的雙標。上課他要求別人準時到達教室,遲到的時間精確到秒數, 可每次想拖堂他嘴裡說著, 再給我幾分鍾, 然後一般十分鍾過去了。
等他們急吼吼地趕到食堂,黃花菜都涼了,窗口的麵包也售罄了。
陳三兒也是抱怨的一員, 他嘟囔了幾句, 才發現段哥桌椅板凳下的雙腿是翹起的,看上去心情尚可。不然放平時,他早就罵人了。
果不其然,等一夥人趕到食堂,精品套餐ABC早就被人搶購完了,只剩下“殘羹冷炙”了, 這三菜一湯擺在餐盤裡瞧著賊寒磣。
陳三兒還沒來得及哀嚎,就看到段哥慢悠悠地拿出手機,調了調濾鏡, 擺了個自上而下的角度,給自己的餐盤拍了一張照,然後發出去。
——我吃了,你呢[附圖]
然後半個小時內,他整個餐盤都吃乾淨了,還是沒得到任何回復。
時不時看手機的段宜恩有點不滿,雖然他知道大人都很忙,沒回消息才是正常的,據說大人的世界充滿弱肉強食、優勝劣汰,現在連搬磚都不僅要求身強力壯,還要求學歷了,上班時間拿出手機被發現好像要扣錢。
以段箏那摳門的性子,那絕對是不會給老板任何扣錢機會的,所以不拿手機才是對方的作風。
但段宜恩還是有一種莫名黯然的心情,其實他就想看看,對方中午吃了什麽,是不是真的在忙。
消息沒秒回,那看來是真的在忙了。
但似乎明白了他的呼喚,段箏突然上線回他了,他說:“好好吃飯,晚上回來有事跟你說。”這神神秘秘的架勢,擺明了要和他進行一場促膝長談。
雖然不是具體回應他中午吃了啥,但段宜恩已經心滿意足了。
想到段箏今天的留言,他難得一天沒有在外面鬼混逗留,而是早早地拎著書包回了家。為了圖快,他沒有走往常的大道,而是走了另一條路,讓特地等在校門口的少女撲了個空。
他回到家,段箏都還沒下班回來。
他倍感沒趣地嘁了一聲,自覺地打開冰箱,拿出一把蔬菜和幾顆雞蛋,切了葉子,打破殼攪勻了,混在一起下鍋,很快就炒了一盤菜。
他琢磨著,貌似冰箱裡還有一些邊角料,再放就過期了,不如拿出來混著炒一盤肉。很快第二盤菜也新鮮出爐了。
窮人家的小孩當然會做家務,只是段宜恩之前被段箏寵著,完全當甩手掌櫃了而已。等段箏芯子裡換人了,工作也換了,教育理念當然也不一樣了,怎麽可能還會縱容他。
等菜一一上桌,段箏正好也回來了,少年語帶不滿地說:“你怎麽回來那麽晚啊?”他還真擔心,等段箏回來菜都涼了,回鍋熱一下後,第二遍就不好吃了。
“不好意思,路上堵車了。”這就是沒車社畜的悲哀,出門全靠腿,一天花在通勤上的時長居高不下。
不過還好他努力沒白費,因為看到桌上的兩菜一湯,段箏笑了一下,嘴角淺淺的笑容看上去挺好看。
兩人吃飯間,段宜恩道:“你中午說,回家要跟我說什麽來著?”
秉承著班主任的囑咐,作為一名家長,段箏並沒有直接開門見山,而是問:“據說你們班有漂亮的女生很多?”
“還行吧,都是些一天天化妝的庸脂俗粉。”段宜恩耷拉著眼皮,一雙薄唇吐著刻薄的話兒,充分把眼高於頂這個特質發揮得淋漓盡致。
段箏:“……”
少年還不忘低頭扒了一口米飯,似乎在說自己蒸的,真香,還催促段箏趕緊吃,不然要涼了。這話題拐的,差點讓段箏問不下去了。
他繼續扯回話題:“那這群‘化妝的女生’中有沒有特別漂亮的,讓你情不自禁留意的?”
少年還真思考了一下,腦海裡像電視機播放通緝照,回馬燈一般輪放二十多名女孩的人頭像,半天才搖頭道:“沒有特別漂亮的。”
真是話題終結者。
段箏終於沒忍住道:“怎麽可能呢,我明明看到那個上台演講的小姑娘,成績蠻不錯,人挺甜的那位在你們班上。”
段宜恩本來不知道段箏準備說什麽,因為對方拐彎抹角地問了一大堆,但一提到“顧安然”,再加上這一套流程下來,他何其聰穎,很快就直達精髓了。
少年眯起眼,目光中隱含著一絲警惕。
“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麽?是不是說我跟人家早戀,說我帶壞好學生,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高攀人家大小姐?”少年發起火來,這下子飯也不吃了,直接摞下筷子,聲音都忍不住飆高了一個度。
此時的少年像一個豎起全身刺的球,如果強行教育只會引起抵觸和逆反心理,段箏隻好出言安撫:“那都是別人的看法,我並不認為,我覺得寶貝你很好。”他沒有否認,有人告訴了他這些。
先悄無聲息地發出一張好人卡,在段箏的輕拍下,少年本來猛然緊繃的後背肌肉,漸漸放松下來。
“你真的這樣覺得?”好話人人都喜歡聽,少年也不例外,他灼熱的目光落在段箏臉上,棕色的瞳仁裡透出將信將疑的較真。
“真的。”段箏臉不紅心不跳。
“那你幹嘛和我聊這些?”少年不氣了,但依然板著臉,情緒有些焦躁和別扭。
“你成績差,跟人家女孩談戀愛會拖累別人,那都是世俗人的偏見。我只是聯想到了你母親……”段箏以這個開頭,小狼崽子的眼神就凝起了,聽得格外認真。
“雖然校園時期的戀愛很純粹美好,但你現在年紀還小,我覺得你該好好讀書。不要像你母親那樣,自以為轟轟烈烈的青春和愛情,其實最後隻燃燒了自己。你不要招惹人家姑娘,人家姑娘最好也不要招惹你,省得到頭來我們不受影響,發揮穩定,但人家沒考上大學,鍋全讓你背了。”
段宜恩:“……”
別的不說,前面的都是老生常談,最後一句話還是有幾分道理。
因為知道小狼崽子的身世,段箏才沒扯什麽“你們門不當戶不對啊”,不然等身世之謎揭露後,會發現這一條純粹就是個笑話,人家般配得很,只能從影響方面來談了。
段箏的勸誡點到為止,反正他勸是勸了,小狼崽子聽不聽那就是他的事了。原劇情內原主也勸過不止一次,小狼崽子根本不耐煩,全當耳旁風了。後期還產生了抵觸心理,你讓我別幹什麽,我偏要幹什麽。
“我沒早戀,是她看上了我。”少年難得孩子氣地解釋了一句,他的審美也不是這種乖乖女。
但你要問他喜歡是什麽類型的,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本來他傾向於段箏嘴裡刻畫的母親形象,一種純潔美好又自立堅強的女子形象。可自從母親形象在他心目中轟然倒塌後,他就沒有任何審美可言了。
“原來如此,是她倒追你。”段箏面不改色。
“你不懷疑是我吹牛?”少年驚訝了。
雖說事實如此,但是別人一聽校花喜歡他這個校霸,都覺得肯定是他主動招惹,才引得人家芳心暗許,反正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
“你那麽帥,人家小姑娘看上你不是正常的嗎?”因為完成老師交代的任務,段箏的口氣也沒那麽嚴肅了,他偏著頭,眼睛眨巴著,用開玩笑的口吻,如往常一般吐露甜言蜜語。
段宜恩不說話了,俊俏的臉蛋突然漲得通紅。清晰可見,他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
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去洗澡!”
“等一下。”他趿拉著拖鞋,正準備往衛生間衝,段箏突然攔住了他,問:“你校服怎麽破了?”
是上次打架時扯破的,還是在學校裡上體育課刮到器材弄破的,具體原因段宜恩早忘記了,他口氣不是很在意地說:“破就破了,再買一套新的就行了唄。”
剛入學時,附中每個人發了兩套夏裝,兩套冬裝,如果校服弄丟或者損壞了,單獨訂製需要一筆錢。
在買一套新製服和繼續穿,段箏當然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別買了,這口子並不大,我給你縫縫就好了。”說著,就扭頭去了房間,拿出一個針線盒。
少年露出嫌棄的眼神:“……”
果然是對方的作風,一如既往的摳摳搜搜。
“宜恩你不要這樣子,山區很多貧窮的孩子,他們連新衣服都穿不起,穿的都是哥哥姐姐的衣服,縫縫補補又三年呢。”扯不知道幾百年前的舊新聞,段箏臉不紅心不跳,一心隻想打消這小少爺的物質攀比欲。
誒沒有白線,那就將就用黑線吧。
他從針盒裡掏出一根針,那在燈光下比劃的樣子,讓少年心驚肉跳,生怕他一個沒留神,把尖銳的針扎肉裡了。
“而且啊校服這種東西跟婚紗一樣,很有紀念意義,承載著你讀書時候的記憶。換了一件新的,就沒內味了。”段箏繼續道。
“靠,我不換了行了吧。”他真是服了段箏這張嘴,總有千百種方法,美化他們家窮的事實。
本來他很抵觸這個事實,因為這帶來了旁人的奚落和譏諷,但看著燈光下段箏溫柔地低著頭,為他縫衣服。那根帶線的針頭“呲”的一聲,在他校服口子處穿針引線。
他突然產生了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似乎這種雖然窮但是平平淡淡的生活也不錯。
話雖是如此,但段箏的縫紉水平真的不太行,硬生生在他校服上留下了一個蜘蛛紋。左鄰右舍的同學都注意到了。
少女自然也留心到了,她下意識道:“怎麽縫得那麽難看,誰給你縫的呀?”她都希望少年脫下來,她今晚帶回家,讓保姆把這些線拆了,重新縫一遍,保證完美無瑕,看不出原有的破痕。
段宜恩也覺得醜,但他骨子裡有點護短,隻準自己嫌棄,不準別人說,於是當即脾氣很衝地回道:“關你什麽事啊?”
他還沒計較對方連累他,被人誤會成早戀,最後還捅到他監護人那裡的事呢。
他口氣太凶,少女直接被逼哭了。
她哭得梨花帶雨,趴在桌子上埋頭哭,換作以往,哪怕段宜恩不理她,江寒英也回來安慰他。
但這次沒有,她哭了,冷淡的高嶺之花少年只是微微側目,然後目光落在那件引起議論的校服上。
他想起了上輩子,那個男人也為他縫補過衣服,也留下了一個醜陋又刻骨銘心的蜘蛛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