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急診大廳裡雖然擠著人但是還算安靜。

　陸嶽池沒跟大家一起進去， 一個人在門口站著。

　都入夏了就算是談不上熱也該是暖暖和和的，陸嶽池卻覺得冷。

　凌晨的涼風往短袖裡鑽，身上還是心裡都是涼的。

　這麽說似乎是很矯情， 可是他覺得不管怎麽說言野都得信自己一次，可事與願違，他似乎還是把自己當成那個在外頭偷雞摸狗的小混混，不是什麽正經人。

　平常說的好， 到了關鍵時刻就能露出一個人的本性來，相處這麽久的時間感覺就跟喂了狗似的。

　陸嶽池在外頭踱步，覺得自己也是賤。

　他言野是個直的，喜歡女的也是板上釘釘的事，幹什麽人家對自己好點兒，自己就想上趕著把屁股往他那兒送。

　不管睜眼閉眼， 陸嶽池的腦海裡全是言野最後留給自己的那個眼神。想著想著覺得眼睛鼻子還有喉嚨裡頭都有點酸。

　“唉， 哥， 你沒事吧。”陳星突然冒了出來， 滿臉愧色，說道：“哥，我們都知道錯了， 尚燃她沒事，要不您進去看看？我們把事都說清楚了， 醫藥費我們攤的， 明兒寫檢討還得爸媽領著去跟人道歉。我們是真混，這也不管哥您的事兒……哥，我剛剛也就是腦袋沒想事，我搶你手機，我真錯了， 你要怎麽揍我都行，我保證不躲著。”

　陸嶽池知道他們都是些什麽樣的人，肯定不會幹什麽大壞事，但是說不生氣也是假的，陸嶽池拍了拍陳星的背，聲音有些虛弱無力，說道：“跟他們說都早點回去，也別讓你們爸媽著急。”

　“待會他們都得來……”

　“那行。”陸嶽池用手敲了敲手機屏幕，說道：“我先回去了。”

　“哎，哥……”陳星又叫住了陸嶽池。

　“幹什麽？”

　陳星看了一眼站在急診門口的言野，感覺兩邊都不好得罪，耷拉著腦袋往回走。

　陸嶽池沒停留，直接往外走，沒一會兒才收到了言野的一大段短信。

　[對不起，剛剛我誤會你了。這個是出人命的事，我一時間腦袋沒轉過彎來，怕你和這個事有關。待會他們家長都得來，我不太能走開，路上注意安全，怕黑的話可以跟我打電話你到家了再掛，不]

　後面還有字陸嶽池懶得去看，點進人的名片，直接把人給刪了。

　他好像也知道自己把他刪了的事，沒過一會兒就打了個電話過來，陸嶽池也是想都沒想直接把人拉進了黑名單裡。

　家裡也沒開燈，陸嶽池一個人坐在床上發呆，明明幾個小時前自己還挺開心的，現在就是鋪天蓋地的難受。也發覺自己哪裡都去不了，只能泄憤似的把大門給反鎖了。

　反鎖完了也不知道該怎麽辦，睜著眼睛熬過了一個晚上，到了外頭蒙蒙亮的時候才勉強閉了眼睛。

　說是睡了也睡得不好，中間醒了好幾次，也就睡了兩個小時。

　寶寶就睡在陸嶽池身邊，陸嶽池一醒她也跟著醒。

　陸嶽池的肚子咕嚕叫了一聲，想起來冰箱裡還有昨天自己沒吃完的蛋糕。剛準備去拿又停在了原地。

　凌晨吹了風有點流鼻涕，出門買早餐的時候陸嶽池特地還套了個薄外套在身上。

　一開門，他就愣在了原地。

　先是特別濃的一股子煙味，再就是滿地的煙頭，然後就是自己面前站著的言野。

　粗略估計是在外頭站了半夜才能有這樣的成果。

　陸嶽池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此刻的心情，沒說話，甩了門往屋裡走。門沒關上，也知道言野跟著進屋來了。

　但是緊接著陸嶽池就進了房間，屋裡還響起了落鎖搭扣的聲音。

　言野去廚房做了一碗面條，端著碗敲響了房門，問道：“餓不餓？”

　房間裡沒人回答。

　言野繼續說道：“你生我的氣就行，別把自己氣壞了，還煎了荷包蛋在裡面，你要吃嗎？”

　半晌之後陸嶽池才應了一句，“不餓。”

　“那我把面條放在門口，我去一邊，你要是想吃就端進去吃，好不好？”

　陸嶽池把自己裹在了小毯子裡，不知道為什麽氣又給消了個差不多，又因為這個莫名氣鼓鼓了起來，聽見了言野離開的腳步聲，肚子也確實有些乾癟。

　陸嶽池光著腳偷摸地走去了門口，突然想起來言野又直又蠢，肯定是說走就走，犯不著騙自己。自己也不是做錯的那一方，乾脆放開了步子直接拉開了門。

　誰知道自己猜錯了，言野不但沒走手裡還端著一碗面，他似乎是靠得太近沒來得及躲，湯汁全撒在了他手上。

　言野嘶了一聲。

　陸嶽池都沒停頓，直接開了冰箱門拿冰袋，順道把放在冰箱上的急救箱給拿了過來，直接把冰袋貼在了言野手上有些紅腫的地方。

　他自己是沒發現，可是言野一低頭就能看見他手心都讓冰袋給凍得通紅通紅，緊接著眼角也開始通紅。

　“我很怕那個女生有事，你又在場，生怕是你和她有關，是後來你的朋友跟我說的，說你當時處理得很快，很果斷。”言野低聲去道歉，語氣誠懇。

　陸嶽池沒說話。

　“我真的錯了，我不該不信你，要不你打我，我不躲行不行？”

　“你以為你跟陳星一樣嗎？”陸嶽池終於開口，話是這麽說，他把言野手裡的碗拿開，直接開始動手。

　言野說不躲就不躲，也知道陸嶽池沒用力，等到被壓在排椅上的時候才抓住了陸嶽池的手，說道：“能原諒我嗎？”

　“不能。”陸嶽池惡狠狠道。

　“那吃早餐了再打，會更有力氣一點。”

　陸嶽池本來生著氣，就被言野這句話給逗笑了，顧及著面子扭了腦袋。

　兩個人之間的接觸已經越來越頻繁，擁抱似乎只能算是平常。

　言野揉了揉陸嶽池的後腦杓，乾脆把人反扣在了胸口上，問道：“能加上微信了麽？”

　“進看守所都還得觀察幾天呢，你怎麽想事都想這麽美呢？”陸嶽池靠在人胸口上說話嗡聲嗡氣。

　“那我之後表現好一點能爭取保釋嗎？”

　陸嶽池撐了起來，說道：“你想怎麽表現？”

　“我記得很早之前你跟我說想去野營，隔壁的一個縣城裡就有山，聽說景色也很不錯，想要去玩嗎？

　野營就定在三天后。

　山上還有一個挺大的農莊，有大巴車上下接送，言野和陸嶽池沒跟著人上去，背著裝備徒步往山上走。

　清早到的，走過一段路後太陽就升了起來，陸嶽池早就開始激動了，沒管言野說了什麽就去掏包裡的鍋，言野無奈，隻好跟著人用石頭搭了個灶台出來。

　陸嶽池一直就沒閑著，到處去收集路上的乾樹枝，回來之後就坐在灶台邊上的木樁上碰石頭，到最後都聞到了焦味也沒看到半個火星子。

　言野就一直準備著原材料，時不時看一眼陸嶽池。

　陸嶽池不信邪，從柴火堆裡揀了一根看起來比較圓潤的就開始對著木頭開始鑽。

　陸嶽池可憐的這麽一點野外求生技術都用完了，也沒能把樹枝給燒起來，乾脆認命地坐到了一邊去用木棍在泥巴裡戳小眼兒，神情頗哀怨。

　原材料都準備好了，言野要去做飯。

　然後陸嶽池眼睜睜地看見言野從兜裡拿了個打火機出來，當場心態就崩了，走過去站在了言野的面前質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剛剛那樣特有意思啊？”

　陸嶽池自認為自己氣勢足得很，沒想到言野嘴角還翹了翹。

　言野：“嗯，很可愛。”

　陸嶽池想這可能就是言野他們那輩的特殊笑點，又沒有什麽抵抗力，只能氣鼓鼓地坐回了自己的小窩裡，心裡默默給言野的服刑時間多加了三天。

　飯做好了就是吃，路上還經過了一條小溪，陸嶽池沒忍住進去淌了半天水，進入容易出來難，陸嶽池徹底熄火，還把鞋子也給弄濕了。

　關鍵是陸嶽池可會撒嬌，言野也不是一個能對他心狠的，說就在這兒休息就好，到最後陸嶽池還是爬到了言野的背上去讓人背著去了地勢更高的地方去。

　遠遠地，陸嶽池就看到了豎在農莊外頭的大大的廣告牌，一下比誰都緊張，趕緊用手抱住了言野，說道：“晚上就在這兒睡，我覺得這兒挺合適的。”

　買的是雙人的帳篷。

　意思就是能一起睡。

　言野看著時間也不早了就把陸嶽池放在了一邊坐著，然後就去搭帳篷，以前有過訓練，這個算不上難，甚至是陸嶽池還沒好好地發一個全呆就看到一個帳篷好好得立在了原地。

　陸嶽池還光著一雙腳，鞋還沒有乾透，又是言野把人抱進了帳篷裡。

　不進不知道，一進嚇一跳，帳篷裡真的不算大，兩個人要一起睡感覺得貼得緊緊的，感覺自己得出點事。

　山上倒是沒什麽野獸，不過夏天裡難免有蚊蟲，言野在帳篷外面撒了一圈藥粉之後也鑽進了帳篷裡。

　陸嶽池靠裡睡，已經鑽進了睡袋裡玩手機，就是手機上的內容不過腦子，時不時偷看一眼言野的動靜。

　言野早睡早起，睡前也沒有玩手機的習慣，就已經率先躺進了睡袋裡面。

　陸嶽池在心裡罵了一萬句該死的小妖精，沒忍住也躺在了言野的旁邊。

　言野突然詐屍：“不玩手機了？”

　陸嶽池緊張兮兮：“山上沒信號，玩得累。”

　言野翻了個身，直接就和陸嶽池面對了面，陸嶽池緊張得開始扣睡袋裡面的拉鏈，關鍵是言野不說話就這樣看著自己。

　以前雖然都睡在同一間房裡，可都沒有睡在同一張床上過啊！

　陸嶽池在心中呼告三聲媽媽，然後小聲說道：“這座山挺大的，我們能去山頂嗎？”

　“這兒是山脈，一直走甚至能走到江北。山頂不行，沒有做那麽多準備。”言野一字一句給陸嶽池解釋，最後不官方地說了一句，“睡醒了可以去農莊玩，那邊有溫室大棚，如果你喜歡的話還能摘摘水果什麽的。”

　言野說話的時候會看人的眼睛，陸嶽池目光就有些遊離。

　“怎麽，不想去那兒？”

　“沒不想去。”陸嶽池終於伸手推了言野一把，說道：“你離我遠點兒。”

　言野靜默了一下，就要翻身過去，結果又被陸嶽池給拉了手。

　陸嶽池：“沒說讓你翻過去，就……你別離我那麽近就行，癢、癢癢。”

　“嗯。”

　外頭已經有些暗，精力再怎麽旺盛爬了一天山人也得累，言野先一步睡著，等到他氣息均勻了之後陸嶽池才慢慢往言野那兒挪了挪。

　惡膽中生用手輕輕撥了一下言野的睫毛，靈活使用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道理縮回了手，見著言野沒反應又去描了描人的眉毛。

　帳篷裡掛了一個熒藍色的應急小燈，照在言野臉上就像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光圈，他五官本來就深刻，這樣看著就很好看。

　陸嶽池覺得自己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即使是覺得這樣對言野來說不太公平也還是慢慢地……慢慢地印上了他的唇。

　陸嶽池甚至都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是碰到那兩瓣時常緊抿的薄唇，但是此刻的心跳卻那樣快，陸嶽池趕緊往後挪了挪，卻一不小心撞著了帳篷的外殼，將那盞小燈撞了下來。

　這樣的動靜自然也驚到了睡眠中的言野，陸嶽池心亂如麻，就要把燈掛上小勾子上。

　言野問道：“怎麽了？”

　陸嶽池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夜靜謐，外面有一些嗚嗚聲，陸嶽池低聲說道：“外面好像有人在哭……”

　“怎麽會——”言野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了陸嶽池縮成了一團，看起來有些可憐巴巴，看樣子是第一次出來過夜有些害怕。

　言野默默往裡挪了一些，攬住了陸嶽池的後背往自己懷裡壓了壓，一低頭就是他的發，隻輕柔說道：“晚上外面會起風，別怕。”

　“我沒害怕。”

　可是話音剛落，陸嶽池能感覺言野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背，又像哄小孩似的低聲道：“好，你沒怕，不早了，休息。”

　陸嶽池陷得深，就像是被他護在懷裡的小寵物。

　手心依然殘留著應急燈上的微茫的熱量，和他的體溫參雜在一起。

　似乎並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