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就來睡了麽？”陸嶽池把頭髮給撩上去， 就跟個章魚貼在了枕頭上似的，想了想，覺得自己不能輸了氣勢， 說道：“你才讓人哄，你全家睡覺都要讓人哄。”

　陸嶽池背著身，聽到了他上床的聲音，緊接著是拉動布簾時發送的鐵塊擦聲。

　陸嶽池翻了身過來， 看著被風吹著還有些飄逸的簾子，這個簾子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被掛上的。本來就是衛平安租的房子，他知道自己不願走，直接把這兒買了下來，他睡的地方是衛平安睡過的地方，只是一開始這兒沒有裝簾子。

　陸嶽池也想不起來當時為什麽會在這兒掛上簾子了。

　本來還沒覺得晚睡是個什麽傷天害理的事， 讓言野一說還覺得有那麽點點害羞， 他還給自己記著時間呐……

　陸嶽池把毯子拎起來蓋住了自己半張臉， 閉上眼睛， 剛剛自己看到的網站的名字還印在自己的腦海裡，叫什麽“海星攝影比賽。”

　下面的小字沒怎麽看清，但是看見裡面還挺多什麽“全球”、“全國”一類的字眼， 還挺牛.逼的樣子，說什麽前幾名的獎金得給大幾千， 還挺誘惑。

　想著想著思緒又往前飄， 突然想起來白歌說讓自己幫他讀書的事，一下心裡又不怎麽好受，在床上跟一團蛋炒飯似的翻滾了半天才睡著。

　到六點就自然醒了，迷迷糊糊跑去廁所放水，懶成了一隻豬， 順道把牙刷塞進了嘴裡刷牙，一出廁所就看到了言野正在做早餐。

　三個願望一次滿足！

　陸嶽池把一頭蓬毛的腦袋湊到了鍋邊，看著裡頭煮著餃子，吸溜吸溜了好幾聲。

　“你怎麽起這麽早？”

　“我也不知道，就……醒了唄。”

　“再去睡會兒吧，我沒做你的份，等會兒七八點了再叫你起來吃早餐。”

　陸嶽池腦袋裡頭沒想事，問道：“你不上班嗎？”

　緊接著就感覺對方在自己額頭上彈了一下，“休假，案子弄完了有假期，不過你要覺得我在家裡礙眼我去上班也行。”

　“別。”陸嶽池一隻手捂腦門，一隻手抓住了言野的手，說道：“你不礙眼，你好看死了，每天你要隻弄白飯我都能看著你吃下去三斤飯，秀色可餐，傾國傾城，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我看你每天最早清醒的地方就是你這張嘴……”

　“我這張嘴怎麽了？我這張嘴口齒伶俐，能言善道的，這還是內涵，你就真不覺得我也是那種唇紅齒白的，那種嘖，那種小明星似的漂亮小嘴？”

　“行，是，你去睡覺，你這張嘴……”言野沒想過陸嶽池一下隔自己這麽近，好像在那天晚上之後他對什麽親近的動作都再不忌諱，又想起來之前還有過那樣一個荒唐的不被他知道的吻，言野把人給拉開了一點，悶悶說道：“你這張嘴好。”

　陸嶽池逗人逗得差不多了就往回走，趴到了床上抱著小枕頭去看手機上的網站鏈接，一看，這兒還好像是分了好幾個小組，陸嶽池在心裡算了算，自己得往青年組裡擱，這屆就是在往上評選，陸嶽池沒細看，把自己之前拍的覺得還不錯的幾張照片提交了上去。

　一遠眺，看見了房裡書桌上言野之前看的那本文科綜合知識要點，手腳並用爬到了床邊上把書給拿到了手上。

　匆匆翻了幾頁，上面不僅有知識點還有題，一開始言野做錯的特別多，後來就好點兒了，十道題裡能有七八道都是對的，後面還有一小拇指蓋的厚度，陸嶽池覺得照他的學習水平能做成全對。

　陸嶽池專挑著言野錯了的地方看，看著有道歷史題他排除了A和B，最後在選項框裡糾結了好久最後還是給選錯了就覺得特好笑，都能想象出來他當時看見答案時候的表情，肯定眉頭皺得特別深，把他那個圓珠筆帽都給按壞了都不能想出來為什麽要選這個選項。

　陸嶽池笑得太猖狂沒能注意到走進來的言野，這次陸嶽池好好提防著，乾脆把書抱進懷裡躲過了言野的魔爪，說道：“氣急敗壞了吧？你急了，你急了！”

　“我有什麽好急的，你把這些我標的重點都看了就行。”

　“你錯好多題。”

　“做錯了又不是什麽丟人的事，丟人的是下次遇到了原題和相似題還是做錯。”

　陸嶽池以前覺得言野這麽說話特別無聊，現在也不知道是戴上了什麽濾鏡覺得他這樣一板一眼的還有點兒可愛，說道：“那我幹了那麽多丟人事呢，你怎麽都不罵罵我，舍不得？”

　“你怎麽不睡覺？”

　“你還記不記得了，就那天晚上你要帶我分析我數學卷子，我沒扛住睡了，早上一起來你跟我把步驟都寫滿了，當時怎麽就這麽有耐心，現在就催著我睡覺啦？”陸嶽池笑成了一朵花，“你說讓我做什麽就做什麽，那我豈不是很丟臉。”

　“行，那你不睡，我去給你做早餐。”

　“別啊，你跑那麽快幹嘛？”陸嶽池扯住了言野的衣角，說道：“昨兒別人還以為咱倆是情侶呢，你今天就要做始亂終棄的渣男了？留我獨守空房春閨寂寞，翠減紅消，思君成疾。”

　“你……”

　言野一回頭就看到了陸嶽池一臉比誰都無辜的表情，徹底放棄掙扎，說道：“你說吧，要我幹什麽？”

　陸嶽池把書往旁邊一丟，兩隻手捧在下巴上，“你跟我講講你以前的事唄，上學的時候，在江北當警察的時候，江北又長什麽樣兒呢我這輩子還沒往外走過……”

　言野坐在了床上，似乎在回想，說道：“就跟你一樣上學放學，當了警察也就跟現在一樣上班下班，不過那個時候是一個人要真忙了也就不回去，隨便對付一點什麽吃，江北我也覺得這兒沒什麽兩樣的，怎麽說呢，這兒比江北好點兒，更親近一點。”

　陸嶽池有點想問關於言野他爸媽的事，一想，言野沒跟自己提過這些，突然有點喪氣，捉住了言野的手，手掌心裡幾乎都是繭，手指上也有疤，但是很大，溫暖又乾燥。陸嶽池問道：“怎麽學會做飯的呢？現在會做飯的男人可少，你看看我這種，就只能躺在床上張嘴等喂。”

　言野低頭去看陸嶽池，他不像是生氣，但是就是臉頰上鼓起來了兩個小氣球，言野沒忍住，用手戳了一下，說道：“還這麽小就想這些事，你要真一個人過了總不能天天去外頭吃，總能學著做飯的。”

　言野說著，突然意識到了陸嶽池看著自己的眼神，那雙眼睛就跟會說話似的，言野揉了揉陸嶽池的腦袋，緊接著說道：“你可以不用學，你要願意就一直跟我一起住，不願意了就搬出去，餓了跟我打個電話。”

　陸嶽池聽著言野說話，本來緊張的一顆心又給人安撫成軟趴趴的了。

　不過陸嶽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緊張，這次的緊張又是和之前不一樣的緊張，之前是害怕言野走，現在是害怕……遲早有一天，就像自己一直覺得的，他不可能留在這兒一輩子一樣，或許自己也就豁達，都已經想著要記錄他還留在這兒的日子，可是……如果有可能不會分開的話……自己該用什麽身份去呆在他的身邊，或者說，自己該用什麽去留住他。

　“真的嗎？那我就真不學了？”陸嶽池試探。

　“不學了，去吃點東西，待會你好好收拾一下，帶你出去吃飯。”

　“我和你兩個？”

　“是你陳阿姨請你吃飯。”

　“我什麽時候有個陳阿姨啦？”陸嶽池眨眨眼睛。

　“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個同事，你見過的，她挺喜歡你的。”

　陸嶽池覺得自己就是不經誇，本來還有點不樂意結果都讓人給說沒了，嘟嘟囔囔，“第一次見呢就喜歡上啦？”

　言野揉了揉陸嶽池的腦袋，說道：“以前你衛爺爺給我們寄過照片，都看過。行了，不睡就起床學一會兒習，我不打擾你。”

　說完，言野就往外走了，陸嶽池把剛才拿的要點總和重新拿回了桌子上，高二下學期的期末考，來年就奔三，聽說還是地區統考，卷子還得統一用電腦改，聽著就高級。

　聽著就難。

　一碗水餃送到了自己手邊上，陸嶽池對著一團狗屁不通的英語閱讀使勁拔頭髮，C篇還沒看完就已經是一團漿糊，呵欠連天，嘴變成了一個大大的O型，擠了點淚花出來。

　不過用手翻了翻旁邊放著的已經做完了的三張卷子心裡還是有點成就感，前頭沒學的那都得靠後頭拚死拚活補，腦子生鏽了沒辦法用那就用題海戰術給腦子上上油。

　出師未捷身先死，油還沒抹勻遇到了D篇，陸嶽池絕望了，直接把卷子翻了個面，一看這就是江北那邊的調研卷，一下覺得江北那兒的小孩真可憐，真不是人能做的題，好還自己沒生在那麽變態的地方，不然能不能上高中都夠嗆。

　正好十一點整，言野從外頭推門進來了，陸嶽池立馬用眼神去致以最崇高的敬意，麻溜地給自己身上套了一件黑色的哢嘰襯衫，把袖子卷起來露出一截手腕，頭髮扎起來，高高的懸在腦袋頂上，走一步晃一下。

　外頭陽光有點強烈，照得眼睛都發昏，才出了小區門就看見門口停了一輛黑色的小轎車，車窗一放下來，陸嶽池就看見了孺子牛……呸，陳阿姨。

　陳英對著言野和陸嶽池招了招手，說道：“上車。”

　“多謝。”

　言野道過謝後就把陸嶽池塞到了車後座上，陸嶽池一抬頭就看到了後視鏡裡的一雙眼睛，沒縮著，直接跟人對視了過去。

　都不認識，陸嶽池也不想說話，才覺得有一點暈車自己那邊的窗戶就被人給按開了，陸嶽池把腦袋枕在後座上聽言野和陳英說話。

　吃飯的地方挺高檔乾淨，到的時候服務員正在往桌子上端菜，陸嶽池仔細一看，那一桌可以稱得上是一清二白，沒半點顏色，清清淡淡一桌，陸嶽池剛想說話就聽到了說話聲。

　“陸……嶽池是吧，我剛剛怕人多就先點了菜，這兒都是你叔的口味，阿姨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隨便點，讓他們再添菜就行。”

　陸嶽池看了看言野，他正在用熱水燙碗隻給自己留了一個側臉。

　什麽叫“這兒都是你叔的口味”？

　陸嶽池覺得心情莫名有點煩躁，自己還不知道言野喜歡吃什麽呢，她倒好，一下把菜給點上了，搞得像……宣示主權似的。陸嶽池毫不退讓，說道：“菜多了也吃不完，就這些吧，我叔愛吃的我也愛吃，我倆一個口味。”

　說完，陸嶽池覺得自己說話帶著那麽一點衝，露了個笑出來，“謝謝阿姨，陳姨真好。”

　陸嶽池不知道她請自己出來吃飯的用意，又聽言野說她好像也認識衛平安，還沒能把那一截白色的水煮肉片往嘴裡塞就聽到她跟自己說話。

　“都這麽大了，真的，時間過得好快，當初照片上大概就一點點高。”

　陸嶽池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她，只能假裝自己被水煮肉片給塞住了喉嚨，低頭就是吃。

　言野替自己回答的，“男生都是小時候不長，到了初中高中瘋長個子。”

　“那可還行。”陳英把桌子上的轉盤轉了個圈，把菜在陸嶽池面前都過了一遍，“得快高三了吧？”

　言野回答，“下半年就高三了，再過兩天就是期末考。”

　“成績怎麽樣？”

　“挺好的。”言野揉了揉陸嶽池悶著吃飯的那個腦袋，笑著說道：“特別聰明。”

　語氣中是說不出來的自豪感。

　“我靠，期末語文出分了！”

　奶茶店裡坐著一班人，一個個拿著手機要玩玩不進去要學也學不進去，在智學網裡進進出出刷新又刷新就為了等一個期末分數。

　“你先別說話，我自己看，我自己看。我靠，我有九十二！我還覺得我作文寫偏題了呢啊，沒想到，沒想到啊！”

　“靠，數學也出了，七十二，我去，對得住我段時間做的題了，你知不知道，我原來連集合是個什麽東西都不知道！”

　“讓你上課不聽講吧，你爺爺我說我考了九十能把你嚇尿褲子！”

　“我靠，你怎麽考的九十，是不是作弊了？”

　“屁，那是因為我腦子比你好使！”

　……

　陸嶽池坐在吧台上，看著這一小群人討論分數，眼神都不自覺溫柔了起來。

　這放在以前都是不敢想的事。

　大概是大家心裡都達成了一個默契——得好好學習了，就算說不把自己當回事也得替白歌學，總而言之，白歌的離開在這一群少年的心裡都留下了一道最隱秘的傷口。

　薑臨他爸在市裡有人，帶回來的情報就是由於白歌認錯態度良好又是特殊情況，不過是知法犯法參與行為也惡劣，酌情減了不少年，還說有機構願意無償給白歌他奶奶長期治療。

　難過是真難過，開心也是真開心。

　陸嶽池咬著吸管啜了半天奶茶，緊接著就被人拍了肩膀，一偏頭，是陳星，陳星笑眯眯地捏了手機過來，說道：“哥比我們開始得早，肯定還不錯吧，來，看看分。”

　“等分都出來了再看，分數一下一下往外蹦等得我心焦。”陸嶽池不自覺用大拇指在手機屏幕上劃。

　陸嶽池等了半天沒等來陳星說話，往邊上一看才發現陳星低著腦袋，半天才說了話，“其實我一直沒敢說，其實那天我們一起送老白去派出所的時候我心裡特別難受……”

　“都難受。”陸嶽池在陳星後頸位置揉了揉。

　“哥，你說當時我們要能早點發現是不是就沒這回事了？”

　“你自什麽責？”陸嶽池笑了笑，說道：“老白……他比我們都早熟，有些話咱們也不能從他嘴裡撬出來，這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幹了錯事肯定也要負責，他來找我們是信我們，把我們當兄弟看，跟我們交心……”

　“你說當時咱們是不是該去送送他啊？”

　陸嶽池哽了哽，“他肯定不喜歡咱們看見他那樣。”

　“也是……”

　眼看著因為陳星的幾句話一群人突然消停了，幾雙眼睛就巴巴地看著陸嶽池。

　陸嶽池知道這件事就是逃不開，自己難受忍忍也就過去了，大不了還有個言野能陪自己說說話，可是看著這一群人也難受，自己心裡那就更加難受，乾脆從凳子上跳了下來，說道：“就這事出來之後咱們也都閉口沒談過，今兒話就得說開，咱們幾個天天呆在一起，比跟爸媽待在一起的時間都多，大家心裡不舒服我都知道，我心裡也難受，你們現在都暗裡較勁好好學習，我能不知道你們心裡在想什麽嗎，那肯定是好事。”

　“你們說白歌這事做錯了嗎？那肯定做錯了，有那麽多路子，哪怕說是找我們幫忙，我們能說一個不字嗎？往明白了說，他奶奶確實身體不好，可是他乾這個事又把多少人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了？那是因為咱們認識白歌，你說就那些買他運的這些東西的家庭那不比我們更難受？好端端的一個家讓這些東西給毀了。”

　“你們知道我難受什麽嗎？我難受白歌他們一家活成了這樣，我難受白歌被逼到了這個地步，難受這個現實，我也難受王姨她得多傷心，我難受因為白歌這麽乾害了多少人。我惋惜，我覺得不值當，我覺得他這輩子不該就這樣。”

　“他回來肯定就是想悔過，就說明他心裡還善良，確實，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但是你們要把這罪過都往自己身上攬那肯定不行，這能改變什麽嗎？什麽都改變不了。就先說你們為了白歌的遭遇難受吧，就當論白歌這一點吧，你說白歌能希望我們一想到他就心情沉重，一想到他就什麽也乾不下去了嗎？那肯定不希望啊，你們說他希望什麽？那肯定就希望我們開開心心的，開心點不是說明咱們就忘記了白歌，是讓自己好好過，是讓白歌能得到寬恕和安慰。”

　陸嶽池給自己的講話收了個尾，“大家都特好，特仗義，可是日子那總得翻篇過，不可能一直呆在原地，懂不懂，人的眼睛那為什麽長在腦門下面不在後腦杓上呢？那就是告訴咱們，人得往前看，哪哪都得往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