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恆回到長亭侯府, 將衛明桓的要求說給父親及兩位兄長聽,很快宮裡也來人了,內務府的總管宮人領著一幫小宮人, 宣了陛下的口諭。這是要將未來的貴妃殿下提前接進宮住著,至於冊封禮,則是要擇吉日舉行,按今上的意思, 必然不會虧待了顧家公子。
顧家眾人都很詫異,顧琢忙問:“三弟,你進宮同陛下說了些什麽?這不合規矩啊!”
顧恆沉默地點了點頭,“挺好。”
顧瑜道:“你這般入宮,似乎顯得有名無分了些,畢竟該有的金寶金冊都沒有做好, 太常寺那邊連玉蝶都沒有刻。”
顧恆輕笑一聲, “不過是身邊俗物虛禮, 用不著那般招搖, 再說了,我也不想弄得太正經了。”
“你是名聲言順的貴妃,這有什麽正經不正經的?”顧琢略有些不解, 顧瑜倒沒有說什麽,隻深深地看著顧恆。
顧恆道:“反正冊封詔書都已宣告天下, 我的名分在那裡, 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麽區別?”
“可不能這麽說,沒有貴妃的金寶金冊,那算什麽……”顧琢還待說什麽,被顧瑜一個眼神製止住,隨後顧瑜道:“是陛下這般要求的?什麽時候進宮?”
“明日。”顧恆想了想, “明日一早吧。”
總得給衛明桓足夠的時間安排一下他的住處吧,他還得自個兒去看看。素來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不管是奪嫡爭位那十年,還是駐守邊關那兩年,他都沒有吃過什麽苦的。
如今重活一回,又進了宮,怎麽著也要恣意瀟灑,不能便宜了衛明桓那小子,給他添點麻煩才是正理。
“這麽著急?”便是連顧瑜聽了也皺眉頭,顧恆倒不以為意,“挺好的,別擔心。”
“你身子還未養好。”顧瑜的眉間露了愁容,“不若將府裡常用的大夫一並帶進宮去。”
宮裡有自己人,用起來也方便些,特別是關於醫官的。當然這番好意顧恆也明白,只是想了想,“衛明桓總不至於不管我的死活吧,再者林大夫是父親用慣了的,我不好帶走。”
在齊國公府雲家顧長夜說的那一句話,多多少少讓顧恆心裡起了一點小疙瘩,為什麽長夜叔會隨身帶著救命的藥丸,他是父親的隨身侍衛,那藥丸若不是救父親的,難道還要用來做什麽?
然而這只是一點落在心裡的陰影,父親又一向表現強健,大約是他多想,否則兩位兄長第一個要徹查到底。因而當晚那一點疑惑,顧恆也就藏在了心裡,並沒有多想。
如今提到大夫一事,突然又想了起來,他便偷偷問了兩位兄長:“父親這幾年的身體,可有什麽……“
顧瑜跟顧琢都一臉茫然,“父親一向康健,這幾年也沒什麽,只是日子不太好過罷了,不似以前鼎盛,但也不至於被明目張膽地暗害了。”
顧恆點點頭,遂放下心來。
如此與父兄等人商量後,他又去了遊夫人的院子,與顧婉等人說了許久的話,遊夫人又落了淚,說是要給顧恆安排幾個貼心伺候的人帶進宮去,還要拿出私房錢給顧恆打點用。
“宮裡不比外頭了,你是伴君如伴虎,就算與陛下有那等情意,可你又沒有子嗣,日後哪來的依靠?若是陛下選了中宮皇后,你日後的處境……“遊夫人光想想都覺得難受,一介男子入了后宮,日後陛下選了女子妃嬪,如何同那些女人爭寵?
女人就算日後失了恩寵,只要能誕下子嗣,便是有了著落,後半輩子也不用愁了。
可像顧恆這般的,除了看陛下那點情意與良心,何曾會有什麽好下場?他又是堂堂世家子,哪裡能放下身份與旁人爭寵?
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嘩嘩流不斷,顧恆又費了些心思哄著人,也許是女子天生與男子的思維不同,遊夫人考慮的角度顧恆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或者說他知道他與衛明桓到底是什麽關系,他們的盟友關系只要利益還存在,對方便不可能給自己難堪的,相反還要捧著自己。
再加上那一層心上人的緣故,顧恆心裡再不喜歡那瘋狗的德行,可仍然相信對方是個專一的人。既然能讓他隱忍了十余年,到如今才顯露出真心來,恐怕不會輕易就放棄的。
“母親,請放心,我省得的。”顧恆握著遊夫人的手,溫柔又篤定地安慰道。
但遊夫人還是萬般的擔心,還想說什麽,但望著顧恆的眼睛,到底什麽話都沒再說了。
顧恆再向顧婉說道:“長姐,如今你與甄家的聯系也算切斷了,三個孩子也養在了顧家,大哥定然會好生照看著。只是日後我恐怕不便回來見你們,母親就拜托長姐了。”
“這是自然。”顧婉點點頭,姐弟倆經過甄家一事,多少有了默契。
在顧婉看來,陛下既然對顧恆有意,二人又情投意合,甚至連冊封都是那樣尊貴的位份,顧恆的將來必然是不用擔心的。再者,有長亭侯府幫襯,就算來日聖恩漸消,只要顧家尚在,陛下便不可能不對顧恆好。這就是世家的好處。
顧恆在遊夫人那兒又說了好一會兒話,囑咐了一些日常應當注意的,諸如天涼加衣等事。
隨後顧婉送顧恆出門,本來就在一個府裡,只是院子相對遠了些,兩人走了幾步路,出了院子,顧婉便多問了一句:“珩弟,你跟我交個底,陛下這般著急讓你入宮,可是因為甄家的事?”
顧恆沒想到顧婉居然猜到了,但他只是輕輕挑眉,臉上沒有半點表情,“長姐為何會這般想?”
顧婉歎了口氣,“你便說是與不是吧?”
顧恆沒開口,顧婉又道:“珩弟,盡管你曾說陛下與你有情,可這情分到底是會消磨的,日後若是再遇到這種事,千萬要以陛下為重,切莫讓陛下為難,讓你們二人之間生了間隙,得不償失啊!”
“別擔心。”顧恆微微一笑,“長姐,放心吧。”
“縱然我覺得有侯府在,陛下怎麽也不會怠慢你,可兩人相處,總是要有些情分才好,否則便是相看兩生厭了。”說到這話,顧婉的神情有些許落寞。
顧恆嗯了一聲,“是,長姐,我會注意的。”
“那甄家在陛下這邊,會有轉圜的余地麽?”顧婉狀似無意地提起。
顧恆看了一眼顧婉,“長姐想如何?”
顧婉一聽,連忙解釋:“我並非要為甄家說話,他們那樣的人,我已經看明白了,根本就不會心存憐憫。陛下如何處置都跟我沒有關系,我現在隻想帶著三個孩子,跟母親還有珩弟你好好生活。”
“那長姐是想問?”顧恆不大明白顧婉的意思。
顧婉笑道:“這不是照煙他們終究是甄家的孩子,甄遠到底跟我擔著夫妻的名頭,就算已經拿到和離書,可老伯爺是個什麽性子,我在他家十幾年,哪能不清楚?萬一借著三個孩子的名義,非要侯府一番作為,我又如何面對侯爺同瑜公子他們?”
聽到顧婉這麽說,顧恆明白了,“放心吧,那晚我已經跟乾安伯說清楚了,以後三個孩子都記在顧家名下,以後也不必姓甄了。”
“那……”顧婉不知想到什麽了,猶豫了一下,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有說。
顧恆道:“我日後必然是沒有子嗣的,若是你不嫌棄,能夠將那個小的記在我名下,也好承襲父親這一脈。畢竟父親是一脈單傳,我又……”
顧婉一聽,眼睛一下就亮了,連連點頭,“這是自然,我剛才就是想說這個,又怕你有芥蒂,便不好再提。”
“你我姐弟,有什麽好提不好提的。”顧恆笑道,“盼著父親的死能夠沉冤昭雪。”
“我聽說跟順親王有關。”顧婉聽到顧遊的死,臉色多少就暗了,“那可是陛下的親哥哥,皇親貴胄,縱然想要沉冤昭雪,恐怕也太難了些。再者,順親王好歹師出有名,即便這名頭聽起來不怎麽靠譜,可我們想要為父親正名,怎麽也越不過陛下去,陛下……”
顧婉頓了頓,看著顧恆的臉色,“珩弟,你可別為了家裡這些事,教你與陛下生分了啊。”
“長姐,你怎麽跟母親似的?”顧恆有些埋怨的意思,“偏偏覺得我跟陛下的情意不夠堅定,什麽事都能影響我跟他之間的關系?”
顧婉失笑,“你非要這麽說,那我也無話可說了,可不是太擔心你了嗎?以後也沒辦法時常進宮去看你,再者陛下的名聲,平頭老百姓隻當是個賢名,可咱們侯府是當年參與過奪嫡的,就算是在甄家,我也曾有所耳聞……”
“耳聞什麽?”顧恆突然笑了,頗有些取笑的意思。
“好吧,咱們姐弟倆也不必忌諱,我可曾聽嫡公子說過,那位是個錙銖必報薄情寡義的……”
顧婉說到最後已經壓低了聲音,顧恆猛聽到自己的名字,多少還有些不適應,“嫡公子?”
“是啊,嫡公子那般光風霽月的人物,定然不會胡說八道的,別看如今百姓們都人人稱道那位仁德,可你到底還是留個心眼兒……”顧婉說著說著,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弟弟跟那位是什麽關系,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了。
更不好意思的是顧恆本人,“原來你們都是從嫡公子口中了解到陛下的?”
“珩弟,你也別不信。”顧婉聽著話音,連忙為那位嫡公子說話,“你常年在長亭郡,或許與陛下有感情,可到底不曾相處多久,你再看嫡公子,可從小到大跟陛下一起長大的,陛下到底是什麽脾性,誰能有嫡公子了解?他們可是一起鑽過狗洞的……”
突然聽到狗洞二字,顧恆一下就驚了,口水差點兒把自己嗆到,連咳了兩聲。
“珩弟,你怎麽了?”顧婉不解地詢問。
顧恆連忙擺手,“沒事,長姐,你說的這些我都會放在心上的,你放心。”
“那就好,嫡公子不會有錯的,就算全天下只有他一個人這麽說,也肯定不會有錯的。”顧婉說得信誓旦旦。
顧恆納悶,“什麽叫全天下只有他一個人這麽說?”
顧婉眨了眨眼,“是的吧,我可沒聽旁人這麽說過,連身邊那些丫頭,都覺得陛下是個如何好的君主呢。”
“所以,你們信的這些話,都是嫡公子一個人說出來的?”
顧婉沉默了片刻,“……呃,是吧。”
聽語氣,都覺得很猶豫。
顧恆隻覺得耳根發燒,竟一時半刻不好說什麽了,虧他自認是個厚臉皮,以不要臉自稱,沒曾想這會兒卻不好意思起來。
“反正聽姐的沒錯,若是讓陛下心裡不痛快,咱們家裡那點兒事,你便不要放在心上了。”
顧婉說得很認真,“甄家的事,我也不需要再出什麽氣,在他們家當牛做馬十幾年,如今也得了好歸宿,只要侯爺不嫌棄我這個歸家婦。因此,你千萬不要再惹陛下生氣……“
“他也沒生氣吧?”顧恆想了想,還真沒覺得衛明桓生氣。
衛明桓那人就算再不是個東西,可也沒得顧婉口中這般不講道理喜怒無常的,那人到底還是個正常人。
盡管這麽多年他一直罵他瘋狗,但這名聲再爛,可也不是真的瘋狗。
“好吧。”顧婉見顧恆沒什麽特別的神情,便也不好多說了。
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還得自個兒慢慢摸索,她這麽多年得來的經驗教訓,恐怕無法讓珩弟一一理解。再說了,這是兩個男人,又跟尋常夫妻不大一樣了。
“那方才說的甄家一事……”顧婉還想要個結果。
“得看陛下的意思,他們家成了殺雞儆猴的那隻雞,多半沒有好下場,長姐你也不要念及情分,為他們傷心難過了。”顧恆專門提了個醒。
顧婉點點頭,“自然是不會了的,我與甄家早沒什麽情分了,從他們將我趕出家門,甄遠聽了他父親的話,要給我寫休書那一刻,我就徹底死心了。唯一擔心的,是三個孩子。”
“那孩子他們……”顧恆也很擔心孩子們的想法。
不過顧婉微微一笑,“他們跟甄遠相處不多,甄遠為人懦弱,便是孩子在甄家受了委屈,也不曾為他們出頭,可見也沒什麽感情的。”
“那就好。”顧恆放下心來,“甄家的處置,得看陛下的意思,非你我能左右。”
“我明白。”顧婉點頭,“你如今也掛在了侯爺的名下,是嫡系子嗣,跟瑜公子琢公子他們沒兩樣……”
“好在有照煙他們,否則母親恐怕緩不過這股勁兒來。”眼見著院子就近了,顧恆便住了腳,讓顧婉回去,“明日一早我就走了,不必為我準備什麽,我有時間就回來看看。母親那邊,還請長姐多勸慰。”
“至於甄家,且放心吧,長亭侯府定然不會被一個宵小之輩威脅,陛下更不可能。”顧恆說得很篤定,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相信衛明桓。
相信衛明桓一定會站在自己這邊,絕對不會背叛自己,放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