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顧恆起得很晚,日上三竿才堪堪醒轉,這大概是他活了二三十年起得最晚的一次。
“沉玉。”他喚了一聲, 早就守在門口的沉玉聽見動靜,端著洗臉水進門。
“珩公子,午膳廚房裡留了些你愛吃的,奴才一直盯著他們隨時保溫, 這會兒端過來也應當是熱的。”
顧恆嗯道:“是有點餓了。”
“對了,奴才聽聞今日一早侯爺便去找遊夫人談話了。”沉玉在顧恆面前就是個藏不住話的,只要打聽到點什麽消息,不管真的假的,都要說給顧恆聽。
顧恆問:“談什麽?”
他想到進宮一事,這最大的虧欠應該就是遊夫人了, 畢竟他現在的身體並不屬於他自己。
顧恆洗漱完了, 沉玉就叫府裡小廝將水都端了出去, 另有一名小廝提上了食盒, 食盒裡的飯菜很豐盛,沉玉一邊端出來一邊回答顧恆的話,“奴才聽說了, 侯爺要將珩公子你認作兒子呢,到那時候你可算府裡的嫡系公子了, 身份不知比現在高了多少倍, 指不定以後整個侯府都有珩公子的份兒。”
顧恆不以為然,“你覺得我能跟瑜公子、琢公子相提並論嗎?”
“這個……”沉玉有些猶豫。
顧恆繼續道:“顧家從來沒有爭奪家產之事,侯府不侯府的,若是倒霉,頃刻間倒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話沉玉可不敢接, 主子們說得,一個奴才卻萬萬說不得的。
他隨口問了幾句吃食上的問題,顧恆生怕飲食愛好上漏了陷,立馬打斷:“你今日管得我愈發寬了。”
沉玉委屈道:“奴才也不想的,是瑜公子非要奴才每日盯著珩公子吃飯,回頭還要找我打聽,若是我說不出,或者說得不像樣,那瑜公子豈不是要扒了我的皮?”
顧恆一聽就笑了,“那合該讓大哥扒你的皮,讓你嘴巴沒個停歇。”
這話一說,沉玉確實不敢多問了,默了一陣,還是沒忍住,“珩公子,你可知道遊夫人答應了沒有?”
顧恆停了停筷子,“母親應當會答應的。”
“沒有。”沉玉小聲道,“奴才聽說遊夫人不肯答應,在屋裡哭了許久,婉姑娘都去勸了好一會兒。”
“怎麽會哭?”顧恆想不明白,父親此舉不過是想將自己認回他的名下,遊夫人應當會高興才是,誠如沉玉所說,一旦旁系子孫掛在了嫡系,還是當家侯爺的名義,日後自然前途似錦,遊夫人不會想不到這一點。
沉玉把聲音壓得更低,像做賊似的說道:“奴才偷偷打聽了,仿佛是侯爺認珩公子作子嗣是有條件的,遊夫人不願意。”
“什麽?”顧恆刹那間想到了昨夜與父兄三人的交談,他沒想到父親行動如此迅速,一早便找了遊夫人商談。
想來顧家皆是這種脾氣性格的人,一旦認定一件事,就是立刻去幹,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這倒解決了顧恆一個大難題,其實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同遊夫人說清楚,畢竟對方多麽希望自己娶妻生子,而自己又是她唯一的兒子。
“珩公子,遊夫人同婉小姐聽說你醒了,想叫你過去說說話。”靜月站在門口。
顧恆點點頭,“我吃過午膳就去,勞煩姑娘給母親說下。”
“是。”靜月一福身,退出了屋子。
顧恆這餐飯吃得也索然無味,乾脆直接往遊夫人的院子裡去了。
剛進到院子就看了遊夫人,她又坐在了窗前,目光落在窗角一叢矮灌木上,似乎在發呆,又似乎在細細打量。
靜月守在門口,眼尖瞧見了顧恆,連忙喚了一聲:“夫人,珩公子來了。”
遊夫人猛一回神,抬眼看見了顧恆,臉上多了一分欣喜之色,隨後又被憂傷遮蓋了下去。
掀開門簾走出來的是顧婉,“珩弟,你進屋來說話。”
顧婉早不複當日被休棄回府時的愁容,也許是因為府裡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她那點破事早就無足輕重了。
顧恆也突然發現這個素來柔弱嫻靜的長姐,仿佛轉瞬之間變成了一個堅強從容的女子,一舉一動都好像永遠不會被擊垮一樣。
進了屋,遊夫人從椅子上站起來,上前走了兩步,“珩兒……”
才喊一聲已經淚眼婆娑,顧恆見不得女人流眼淚,更何況這是他名義上的母親,連忙迎了上去。
“母親,你這是作甚?”
遊夫人握住了顧恆的手,“你父親死得早啊,母親沒本事,讓你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受委屈。”
“母親,我不委屈,不是還有婉姐姐嗎?有你們在身邊,自然是最幸福的事。”顧恆說道。
遊夫人卻更傷心了,“你姐姐也是個不中用的可憐人,她那夫家那般對她,她後半輩子可怎麽活?”
“還有侯府呢,以後婉姐姐就生活在侯府,過自己未出閣前的大小姐日子,誰還能虧待你不成?”顧恆笑著對顧婉說,顧婉亦點頭,“只要侯爺不嫌棄,我一輩子待在侯府,陪著母親多好。”
姐弟倆一唱一和地安慰著,到底止住了遊夫人的眼淚,將人扶在椅子上坐下,顧恆也坐在了一旁。
“母親,侯爺都同你說了吧?”顧恆見遊夫人閉口不言,乾脆自個兒先挑破了。
遊夫人愣了愣,“這事我斷不會同意的,你是你父親這一房唯一的血脈,打小也最得你父親掛念,怎麽能……怎麽能做陛下的妃嬪?陛下也真真是糊塗了,怎麽能選男妃?”
顧恆聽遊夫人念叨完才慢慢開口,“母親,我再過兩年已至而立,若想成親早就尋了好人家的姑娘過日子,怎麽會拖到今日?旁人說我身子弱,可到底如何我自己心裡清楚,在老家那麽多年,也是為了避開母親你為我尋的親事罷了。”
遊夫人更疑惑了,“你這話什麽意思?”
顧恆歎息道:“母親,如若你擔心父親膝下無子嗣繼承,兒子可以向侯爺求情,顧家子嗣眾多,嫡系旁系上下幾百口人,總有合母親眼緣的。只要母親挑中了,便過繼在父親這一房,認作孫兒如何?”
遊夫人一聽,情緒一下就拔高了,連聲音也尖利了起來,“顧恆,你這說的是人話嗎?你打的什麽主意?非要走那等歪門邪道?好好成親過日子不行嗎?你……”
遊夫人氣極而泣,忍不住捶足頓胸,“你不過是個最微不足道的顧家子,再有天大的事也輪不到你,我……我著實不該去信讓你回京,是母親的錯啊!”
顧恆連忙上前握住遊夫人的手,“母親,別傷著自己,你要打就打兒子,是我對不起你。可是如今我也只能對不起你,對不起父親了,因為我不能對不起顧家,不能對不起顧家上上下下。”
遊夫人聽到這話,立時頓住:“是侯爺逼你的,是也不是?”
顧恆連忙道:“不,是我逼侯爺的,侯爺也是不許的。”
“你……”遊夫人萬不敢相信,“你怎麽可能?到底是為什麽?”
顧恆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隨後往後退了一步,撩了撩衣袍前擺,徑直跪在了遊夫人面前。
遊夫人霎時站起。
顧恆仰著頭,看著母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陛下與我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