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麽?”顧恆堪堪站穩身形, “大哥,二哥,你們別動手啊, 容我自個兒站著成嗎?”
顧琢急道:“今個兒你是主角,中書舍非得要你在場才能宣詔,趕緊的吧!”
“什麽詔?”顧恆不解。
顧琢扯著顧恆的胳膊往外走,“還能什麽詔?你且聽聽便知道了, 反正那小官人一個勁兒地衝我說恭喜,還道顧家出了一位貴人。”
貴人二字就像一塊石頭一樣砸在顧恆的頭上,顧恆暈乎乎的,但也意識到肯定是衛明桓那瘋狗搞的鬼。
來到正堂中庭,中書舍的小官人第一眼都認出了顧恆,幾乎下意識扯出一張笑臉, 微微迎上兩步, 道:“恭喜了, 珩公子。”
顧恆禮貌地頷首, “多謝小官人。”
“那便宣詔吧。”顧瑜溫聲說了一句,中書舍的小官人收回自己臉上的笑意,恢復成一個嚴肅的樣子。
隨後打開手上那明黃色絹帛, 顧恆看到此等細節驚了一刹。
衛朝聖令下達是有等級劃分的,最普通的是一張宣紙罷了, 如選秀詔令這種級別的則是用白色絹帛, 更高一級的則用明黃色,如諸侯冊封,如立儲,如帝王駕崩等等。
顧恆以為衛明桓這次詔令應當夠不上黃詔級別,不過是選男妃罷了, 誠如乾安伯所言,他姓衛的若想在皇位上再坐個幾十年,恐怕不至於囂張到冊一位男子為高位妃嬪。
然而眼前這一幕……
小官人字正腔圓,念著晦澀難懂的文言文,不過短短幾句,一道詔令便念罷。
“謝恩吧。”小官人收了手上的聖令,抬首正視顧恆,“貴妃殿下。”
貴妃!
顧恆心頭一口氣,卡在喉嚨口不上不下,怔愣半晌,還是顧瑜扯了扯他的衣袍,他才僵硬地叩首跪拜。
禮畢後,小官人道:“冊封禮太常寺自會安排,內務府亦會協助,殿下是陛下登基以來后宮裡第一位主子,此等大事必要轟動全京都城的,想來中書舍也能沾一沾殿下的光了。”
顧恆木訥地點點頭,微笑道:“小官人客氣了。不知為何你稱呼我為殿下?”
要知道皇室之中的稱呼也極為講究的,皇帝與皇后可稱陛下,太子與諸皇子皇女可稱殿下,親王亦可稱殿下,但大多數時候都稱為王爺了,這也是為了與皇子皇女區分。
至於后宮裡的女人們,嬪位以上可稱娘娘,其余皆以位份稱呼,盡管皇后可稱陛下,但這也是極少使用的,除非在太常寺舉行的祭禮上,一般情況下都與妃嬪們一樣,被稱為娘娘。
稱呼,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權力與地位的象征。
盡管衛明桓冊了顧恆為貴妃,那他也夠不上旁人一句殿下的尊稱,但中書舍是最靠近君主詔令的地方,也是最重禮儀禮節之處,即便顧恆存疑,也禮貌地多問了一句。
小官人當即解惑:“殿下不必憂心,這是陛下親口所定,因著殿下身份特殊,又貴為四妃之首,僅次於皇后,來日也要入長陵伴陛下左右的,自然當得起下臣們一聲殿下之稱。這也是今日早朝在議政殿上,陛下與眾大臣商議定的。”
今日早朝,恰好顧家父子並未參與。
想來也錯過了衛明桓舌戰群臣的精彩一幕,什麽與眾大臣商議,那些士族老夫子們最重禮教傳統,自然是不願意給顧恆破例的,除非衛明桓又使了什麽軟硬兼施的手段,才達成了眼下的目的。
顧恆暗地裡想,偶爾也有那麽一瞬間覺得他與衛明桓那隻瘋狗結盟,莫不是錯誤的選擇?
這六年恍然而過,那小子沒有強大的對手壓著,也沒有天王老子管束著,只怕會瘋得更厲害了,說不定連自己那好不容易爭來的皇位也能瘋掉。
若真是由著他胡來,只怕他也要跟著死無葬身之地了,想想可真是頭疼。
小官人見顧恆沒話可說,當下告辭。
顧恆手裡握著絹帛詔令,愣了好一會兒神,還是顧琢忍不住笑他:“怎麽了三弟,這等驚喜陛下都沒有同你商議麽?”
“哪裡是什麽驚喜?”顧恆淡淡道,“分明是將我架在炭火上烤!他當真有膽子,竟然敢冊男子為貴妃,我還以為……”
“你還以為什麽?”顧琢追問。
顧恆搖了搖頭,“我還以為不過是一場兒戲罷了。”
“朕可從未當做兒戲!”自門口一道堅定的聲音傳來,顧恆轉頭看過去,衛明桓一身玄色常服,手負於背後,大步流星地跨了進來。
“參見陛下!”眾人行禮。
衛明桓拂了拂手,示意起身,目光卻死死地落在顧恆的身上。
“珩公子似乎對朕一點信心都沒有。”衛明桓靠近顧恆,顧恆沒往後退,兩人的距離很近。
而衛明桓的眼神中似乎只有顧恆一人,連余光都舍不得分給旁人,在那深沉的對視中,隱隱藏著幾分怒火。
顧瑜見此,向眾人揮手示意,令大家退散了去。
隨後拱手道:“陛下,臣等先告辭。”
連忙扯著顧琢也離開了。
偌大的院子裡,就只剩下衛明桓與顧恆二人,衛明桓抬手,似乎想要摸一摸顧恆的臉,顧恆側著身子躲開,面無表情道:“陛下若腦子正常些,便不會在這當口鬧得滿城風雨。貴妃,你也當真有膽子下這道詔令,這天底下,除了皇后……”
“若不是顧及著太過招搖,朕連皇后都想讓你做。”衛明桓微微扯了扯嘴角,似乎含著一絲苦澀,“只怕你不肯。”
顧恆瞥了衛明桓一眼,“陛下何時變得如此兒女情長?”
衛明桓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麽。
顧恆不等他開口,直接道:“臣以為,臣與陛下之間,更為長久和牢靠的應當是結盟關系,因此想要走得更長遠,莫不要低調行事才對。偏偏陛下……唯恐天下不亂,冊四妃之首,你信不信明日士族便能群起而攻之?”
衛明桓定定地看著顧恆,“你是在擔憂朕?”
“臣是在擔憂自個兒,生怕陛下腦子一熱,便連皇位也坐不穩了。”顧恆斜睨了衛明桓一眼,“哪還談什麽把皇后給我做?”
聽到這,衛明桓原本還帶了幾分不滿的情緒,突然之間就化開了,他忍不住嘴角噙了一絲笑意。
“原來你還是想做我的皇后的。”
顧恆:“……”
衛明桓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盯著顧恆,顧恆默了片刻,道:“我只是不想陛下作死罷了,畢竟顧家已經綁在了你這條賊船上。”
“賊船既然上了,那便沒得反悔了。莫說四妃之首,朕恨不得與你光明正大地拜堂成親,與你行夫妻之禮,讓你受眾人跪拜人人尊稱一聲皇后陛下,看那些宵小之輩還敢辱你不成?”
聽到這,顧恆自然想到了今日清晨去甄家的種種,衛明桓趕在這個當口下詔令,莫不是專程幫他打甄家的臉?
可他從甄家回來才多久,左不過一個時辰,他在宮中竟然都擬好了旨意,甚至還在朝會上與眾臣爭論了許久,然後又趕著到了顧家,如此消息靈通之快速便捷,可見衛明桓對長樂城的掌控到達了何等恐怖的地步。
他手裡的那支暗侍衛,恐怕已非同凡響。
衛明桓見顧恆沒說話,他亦沒了言語。
連日來的相處,讓他已然發覺了自己同顧恆之間的隔膜,只是今日本是個令人開心的大喜日子,他傾盡全力給對方最好的,卻沒能得到半點溫言軟語或是感謝之詞,說不失落到底是假的。
“顧珩……”衛明桓忽然開口。
顧恆抬眼。
衛明桓看著他的眼睛,輕輕歎了一聲,“我該拿你怎麽辦才好,長亭侯府的珩公子,你可否告訴朕,朕要如何討你歡心?”
“你討我歡心作甚?”顧恆聽著這話,以他的聰明才智,那背後隱藏的絲絲情意又怎麽會辨別不出?只是從多年死對頭的口中說出來,實在太違和太不適應了。
他下意識脫口就反問,帶著不自覺的否認。
衛明桓亦輕聲反問:“你說我作甚?”
顧恆被堵得嚴嚴實實,他微微垂下眼瞼,“陛下不必討臣歡心。若非要說誰討誰的歡心,那也應當是臣討陛下的歡心罷。”
“可朕舍不得你費盡心思為難自己。”這話未免太直白不過。
顧恆撇開視線,歎了口氣。
忽然從心底裡生出幾分愧疚來,他從前對衛明桓有多少敵意和針對,如今頂著人家心上人的身份卻不能回應他半分,兩廂交雜多多少少讓他心虛又心軟了。
曾經他也不折手段過,但從未利用過別人的感情,今朝是第一回 。
盡管不是他所願,但他也參與其中了,直到此刻才意識到竟是如此難以面對。
不光因為對方是衛明桓的緣故,還有背負在心裡的那一份愧疚之情。
顧恆再次歎息,“陛下,事到如今已成定局,但我仍然想同你說清楚……”
“說清楚什麽?”衛明桓瞳孔微縮,露出一絲危險的氣息。
若是旁人倒也懼了,但顧恆與這人爭鬥十數年,自然是不怕的。
“陛下聰明如斯,應當早就看出來,我答應你的要求,不過是因為顧家遇到了麻煩,這一點你曾提過,我或許不曾否認,但也是不爭的事實。”
“住嘴!”衛明桓臉色一下就青了,“顧珩,你當真以為朕不敢對你如何?朕宣發詔令,普天之下誰敢不承認你與朕的關系?你的族譜宗牒皆入了太常寺,你的名字刻在了皇家玉牒之上,若想反悔……那是不可能了!朕拚了命,也要弄死你顧家上上下下,信也不信?”
這話倒像是衛明桓這條瘋狗說的,顧恆總算找回了一絲熟悉之感,方才心底那點點愧疚刹那間蕩然無存,這小子從根子裡就是黑的。
方才還情話綿綿,轉瞬就你死我亡,這瘋狗天生招人恨,沒得什麽可憐惜的。
顧恆冷了心思,淡淡道:“既是如此,陛下是君,顧珩是臣,君臣有別,如何做得了夫妻?方才那些風花雪月的情話,自不必再對臣說了。陛下若心裡有什麽心思,亦好生揣在心裡才是,何必說出來煩擾臣?”
“你……”衛明桓氣得半死,片刻間也找不到反駁之詞,平白在口舌之爭上輸了一著。
顧恆見此,立即拱手道:“陛下出宮已久,應當回去處理政務專心朝政,否則旁人要論臣一個魅惑君主的罪名了。”
“就你,還魅惑朕?”衛明桓嗤笑一聲,“不給朕添堵便是個好的了,滾吧!”
顧恆面不改色,“陛下,這是臣的家。”
衛明桓氣得鼻子都快歪了,“很好,等你擇日進了宮,且看朕怎麽收拾你,混帳東西!”
言罷,一甩袖,氣衝衝地走了。
竟是來了長亭侯府,連一口茶都沒喝到,就被硬生生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