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想出緣由, 長春宮派人來請微鶯過去。
賢妃柔聲笑:“來皇后姐姐也想你啦,罷了,我就不同皇后姐姐爭鶯鶯。”
微鶯站起來, 走到門口, 轉身問:“娘娘,你覺得皇后怎樣?”
賢妃一怔, 眨了眨眼, 雙手絞在一起, 為難蹙起秀眉, “皇后姐姐自然是極好的, 家世出眾, 文才一流,鶯鶯怎麽突然問起這?”
微鶯搖頭, 笑了笑, 撩起衣擺邁出門外。
已是黃昏,長春宮外,一眾小宮女擎著燭台, 點亮宮外的石製宮燈。
暗黃的燈暈開溶溶的光, 在漢白玉石路盡頭遠眺,就如同一條被點亮的星河。
小宮女就像一眾擎著星星的仙, 笑著來來往往,輕紗裙擺在風中『蕩』開。她們皆微鶯熟識, 笑『吟』『吟』打招呼。
微鶯聽了一路歡聲笑語,來到長春宮敞開的宮門前。長春宮清冷端肅,裡面陳設不多,件件都是價值連城舉世無雙的孤品。
皇后坐在裡面書房中,垂眸讀書, 旁邊硯台壓著一疊信紙,紙上墨跡未乾。
聽到聲音,她起身來迎微鶯,“我聽聞路上遇見刺客,可有受什麽驚嚇?”
微鶯搖頭,“我沒事。”
越清輝莞爾,“有事的怕是刺客了。”
她一句話就點出微鶯心中的小秘密,微鶯訕訕笑,跟著坐在桌前,接過皇后遞來的清茶。
越清輝說:“南海特供的茶葉,加上新鮮的桂花,喜不喜歡?”
微鶯抿了口,茶香怡人,笑道:“自然是喜歡的。”
越清輝勾起唇角,“我想你也會喜歡,前……算了,無事便好。陛下也沒事嗎?”
微鶯點頭,“陛下無礙。”
刺客進來的時候,甚至還在睡覺。
越清輝蹙眉,放下茶盞,輕聲說:“不一是北厥的刺客,鶯鶯,最近不太平,不你先出宮躲一陣?”
微鶯挑眉,“躲?”
越清輝點了點頭,輕歎一聲,想說什麽,但她一眼,沒有說出來。
微鶯:“皇宮有重兵護衛,怎麽會不安全呢?”
越清輝頓了頓,向她坦白,“鶯鶯,皇宮才是最危險的地方,你如今正得陛下寵愛,風頭正盛,恐遭人嫉恨。”
微鶯聳肩,並不在乎。
越清輝又說:“其他人倒還好,只是太后……”
微鶯眨眨眼,非常誠懇地問:“太后難道不喜歡我嗎?”她很傷心地蹙眉,“去年送的賀壽禮,太后不是很喜歡麽?今年我一曲嗩呐,還讓她興奮到暈過去呢,鶯鶯麽努力,太后怎麽會不喜歡鶯鶯呢?”
嚶,好傷心。
越清輝沉默半晌,才開口:“宮外有幾處地方可保證安全。”
微鶯懶懶散散靠在椅背,拿著捧瓜嗒嗒嗑,“娘娘出宮躲嗎?”
越清輝:“我是皇后,自然是不走的。”
微鶯笑:“娘娘不走,陛下也不走,我自己孤零零的,多沒意呀。”
越清輝莞爾,她嗑瓜嗓乾,又挽袖為她斟滿茶。
微鶯想到天的夢,越清輝孤身來到盛京,為國母,並非自己所願,而是故人一紙書信拐騙。頓時,她便有些心虛,『摸』『摸』嘴角,偏頭瞥眼皇后,心中默念——
她認不出我她認不出我她認不出我。
現在微鶯後悔一開始為了刷皇后好感,開場就給她表演口技了。但天下會口技者何其多,皇后必不可像小皇帝一樣,對借屍還魂絲毫不好奇,一眼就把她給認出來吧。
她抿了口茶水,問:“娘娘,您當年為何進入皇宮呢?”
就算再多人夢想為皇后,但越清輝肯不會想被冰冷宮闈困住一生。
越清輝閉目想想,微笑著說:“因為有人把我給騙來了。”
微鶯心臟狂跳,埋頭喝茶掩飾心虛。
越清輝繼續道:“不過,我最後選擇過來,不只是因為她,我是自願的。”
微鶯抬眸,她對視,越清輝的眼睛很清亮,黑白分明,澄澈純粹。微鶯心中一動,想起自己夢中見過的女孩。
年少時的越清輝眼睛也很亮,閃爍著驕傲的光,但沒有這樣沉靜,也沒有這樣堅。
越清輝笑笑,“鶯鶯,我一直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
太后是最後一知道廬陵王不辭而別的人。
為了廬陵王回來,她在慈寧宮設宴,到酒菜冰涼,才淑妃兒聽到信,廬陵王早就跑了,跑得遠遠的,這時候估計人已經回到封地。
太后氣得不輕,想自己一心一意為廬陵王籌謀,結果這夭壽的小兔崽,使勁往外面蹦躂,現在一蹦蹦回封地,就沒讓她省心過。
怎麽?
皇帝都不想當啊。
太后心中委屈,就算發生什麽,廬陵王總該她商議後再回去,至少,臨別前應當拜別。
當年她無,先帝害怕她後受委屈,便接廬陵王進宮,讓她撫養,並許諾後會立廬陵王為帝。十余年間,她撫養廬陵王長大,用盡心,對其視如己出。
結果養出來這麽一廢物小白眼狼。
劍舞跳得不陰不陽,半夜出門弄身『尿』『騷』氣,現在還直接被嚇到跑回封地,也配叫男人?
淑妃捧過一杯茶,“姑姑,莫生氣啦。”
宮貝奴附:“對呀對呀,姑姑,來,深呼吸——吸氣——呼氣”
“吸氣——呼氣——”
“吸……”
“閉嘴。”太后冷冷打斷她,接過茶,低頭喝了口,“到底還是只有自己人可以信,其他全指望不上,唉。”
她幽幽歎口氣,冷不丁想起先帝。
先帝口口聲聲說一生一世一雙人,待她於旁人不同,必不負她,結果弄大了其他女人的肚。每當想到此事,她心中便騰起一番刻骨的恨意,恨先帝,也恨現在的皇帝。
到雲韶時,她便憶起被背叛的痛苦恥辱。雲韶每一次穿著龍袍出現,都像在狠狠扇她的耳光。
太后臉上火辣辣的,雙眸浮現抹極深的恨意,恨意稍縱即逝,眸光複歸冰冷。她向董娥,似笑非笑:“陛下最近常常寵信玉『露』殿兩,動了真情?”
董娥垂手,戰戰兢兢地說:“是、是的。不過,若說喜歡,陛下隻對鶯婕妤最好。”
太后微微蹙眉,“段微鶯?可她長得並不像前人。呵,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新人換舊人。”她摩挲著腕上佛珠,嘴角噙起冷笑,“段微鶯。”
宮貝奴眼珠轉了轉,“姑姑,段微鶯不過就是一村姑,在意她幹嘛?”
太后瞥她一眼,“一年內貴人升到婕妤,你還把她們當村姑?”鑲滿金玉的指甲微微抬起,指向花梨木抽屜,“董娥,去幫我把裡裝著的東西拿出來。”
董娥依言取出一小木盒。
太后沒有抬眼,懶懶道:“知道怎麽做吧,把東西摻到她們的香粉裡。”
宮貝奴瞪圓眼睛,“姑姑,我懂了!這壞事,我曾做過的!”
太后:……
淑妃擰妹妹手臂,擠眉弄眼:祖宗你可別再說了。
太后喝口茶水緩過氣,才輕聲說:“這盒『藥』粉上次你們用的不同,初時使用,它會讓人顏『色』越發嬌妍,美麗如畫,但使用時間超過一旬,毒素會讓人全身潰爛,手腳發爛,皮開肉綻,只有一張臉是好的。所以我叫它美人嬌。”
這盒香粉是前毒香粉的plus升級版,更加毒辣,效果也更顯著。
加上它毒效極強,就算董娥只是把它放在窗口,或是悄悄灑在床下,也會讓接觸者在不經意間中毒。實乃殺人放火的必備良方。
太后暗自點頭,對董娥說:“美人嬌極為珍貴,你仔細一點,莫浪費,也別自己不小心給沾上了。”
董娥點頭,小心地捧著木盒,低頭快步走出慈寧宮。
宮貝奴目送她的背影離開,攥了攥掌心,擰起秀麗的眉頭。
她想,段微鶯也沒麽可惡,不該用這麽厲害的毒『藥』吧,得想辦法,想辦法。
————
微鶯自長春宮回到玉『露』殿後,躺在臥榻上休息,雙手搭在腦後,索著接下來的劇情。
在原書中,明年會是至關重,也十分驚險的一年。
女主身虛弱,無法承受皇帝寵信,逐漸失寵。年底之時,屬國送來一位美人,長相酷似當年白月光,皇帝立馬就被吸引過去,美人夜夜笙歌,毫不在意承受失之痛的女主。
而此同時,北厥來犯,裴將軍出征,因為意外不幸遇難。朝野震動,裴翦代替父親北厥決戰,功擊退敵軍,自己深受重傷,不治而亡。
自此,貴妃失勢,被貶入冷宮。沒多久,貴妃疑心父兄的逝世皇帝有關,試圖行刺皇帝,未遂,刀被旁邊的美人給擋了。貴妃見事情失敗,乾淨利落地拔刀自刎,熾燙的熱血在宮階濺開。
然後女主黑化徹底,開始自己的復仇虐渣,宮鬥王者之路。
微鶯想了想原書劇情,覺得自己原來罵這麽多聲狗皇帝,還是很有必的。
原書裡皇帝真的狗,太狗了,一碗毒『藥』捧上去算便宜了他。
但是她閉上眼睛,無法把書中的狗皇帝,自己的吸歐器小哭包聯系在一起。陛下明明是隻『奶』凶『奶』凶的小刺蝟,被『逼』得豎起尖刺,每一刻都精緊繃。若她愛你,便會極致信任你,把身轉過來,『露』出軟乎乎的肚皮。
在惡意中長大的少女,對著世界咬牙切齒,探出尖刺,陰鬱又暴戾,可獨獨對著你時,總是紅了眼眶,癡情凝望,收起所有的尖銳,像溫馴無害的小動物。
微鶯胸口發悶,忍不住想,越清輝曾說陛下愛說謊話,不全信。
皇帝口中的話麽假,心麽深。
謊言一接一,有的拙劣,有的高明。
明明一開始就出端倪,又步步試探步步緊『逼』,終於確認微鶯的身份才開誠布公;明明是隻獠牙鋒利嗜血的狼,披上羊皮,對著自己的仇人低下頭,騙得高高在上的皇位。
她騙了太后,騙了宮黨,騙了天下。
連微鶯也不確認,皇帝喋喋的些過去,有幾分假幾分說。
她說自己為先生熬『藥』,可夢中少女站在暴雨傾盆的門外,不曾靠近。
她說自己調皮惹先生常常懲戒,可葡萄藤架後女孩眼底閃爍的分明是歆羨。
她反覆強調著過去,仿佛在強掩心虛。
微鶯眼前出現少女霧蒙蒙的眼睛,輕聲歎了口氣。
可是她的喜歡又麽真,麽沉。
好像喜歡上一人,就非把心剖出來,讓滾燙的血、跳動的心,來證明自己的愛又多瘋狂多執著。她在感情中天真又偏激,寧願做小伏低,寧願失去帝位,寧願忍受孤寂破開荊棘,在無望地追尋待中,把自己熾熱帶血的心臟,捧給高高在上的明、時光中錯失的愛人。
就像飛蛾燃燒自己衝向月亮;
就像蜉蝣衝破宿命去追趕鯤鵬的翅膀。
這樣沉重而執著的情感,沉到微鶯閉目想想,就覺得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經歷這麽多場任務,她第一次被這樣的癡情撼動。她想,如果後自己離開這世界,也必不會忘記雲韶。
蜉蝣燃燒自己,點亮了她的眼睛。
哪怕只有短短一瞬,只是三千世界裡擦肩而過的相逢,她也將記住這份執著深情,直到永恆。
過了半晌,微鶯終於將緒拉回任務上,回想了一下,原書劇情如果按步驟實現,第一步就是蕭千雪的喪之痛。
她推推旁邊的少女,“千雪,你痛不痛?”
蕭千雪眨眨眼,“哎嘿?我不痛啊!我壯得像頭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