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優越。

夏鬱在心裡悄悄地想, 優越到有些誇張。

夏鬱是男生，但某些地方他和其他男生不太一樣。

——他是個同性戀。

所以，和其他勾肩搭背一起上廁所、並且在上廁所時會比大小的男生不同, 他不會跟人比大小, 也會盡量避免看到別人的下半身。

因爲對於其他男生來說那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對他而言卻非常尷尬。

夏鬱是在初中的時候發現自己是同性戀的。

之前他一直都沒有察覺到, 因爲作爲一個男生, 嚮往肌肉、嚮往力量、嚮往成熟挺拔的身材再正常不過，畢竟哪個男生不想長到一米八？不想擁有八塊腹肌？所以對於同性身材的關注和嚮往，並沒有讓他感覺到什麼不對。

直到初中, 身邊的同學接連進入發育期。

女生們開始不好意思地含胸駝背，會悄悄地在上課時傳遞“海綿寶寶”, 而男生們則在私底下討論女生身材的變化以及脖子後多出的繫帶, 也更加熱衷於比肌肉、比大小, 甚至討論什麼打炮之類的東西。

也就是在這時，夏鬱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勁。

他發現自己對於女生的變化毫無興趣, 見到女生脖子上的繫帶、捂在掌心的“海綿寶寶”、明顯改變的身體線條等都不會覺得不好意思，也不會想起鬨，只覺得那是正常的身體發育導致的，沒什麼好驚訝。可當聽男生們聊起肌肉、聊起下半身的變化時，他反而覺得不自然, 覺得裡面帶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性曖昧。

而且在其他男生討論喜歡什麼樣身材的女生時, 他腦中冒出來的竟然是男性的軀體。

那時候, 夏鬱終於發現自己不對勁了。

——他發現自己似乎是個同性戀。

是個不被大衆理解的、被排斥甚至被視爲精神病、異端的同性戀。

他感到茫然, 焦慮, 慌張，但他沒有跟任何人傾訴, 只是藏在心裡，小心地在上網搜索相關信息，謹慎地對待周圍的男生。

他甚至開始像男生避諱女生那樣避諱着男生——他儘量不去看他們的身體，也儘量避免和他們有什麼肢體接觸，他變得更加沉默，也更加特立獨行。

這次也一樣，他在周鼎入學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對方。

光是對方那百裡挑一的身高和出衆的外貌就已經很引人眼球，再加上和周圍因爲身高抽條而瘦得跟竹竿似的男生不同，周鼎雖然也在發育，但他經常打籃球經常運動，所以整個人看上去高高瘦瘦卻一點都不幹癟，肌肉的線條也流暢好看，想不被注意到都難。

這種不管放在哪個圈都很吸睛的存在夏鬱自然注意到了，並且還給了對方不低的印象分。

但有好感歸有好感，他並不打算做什麼，也不敢、不能做什麼，所以即使發現這個人似乎在悄悄打量自己，他也沒有吭聲，更沒有主動去接近對方。

可沒想到的是，他什麼都沒做，對方卻主動湊了過來。

湊過來也就算了，還……勾引他？

夏鬱目光微沉，認真思索着對方勾引他的可能，並在內心質疑對方提出“一起上廁所”的真正目的。

上課那時他沒想太多，覺得周鼎可能單純就是個奇葩，覺得他只是想跟自己交朋友，但現在他不這麼想了，甚至開始懷疑一切都是周鼎的計劃。

之前周鼎就想盡辦法邀請自己看他打球，一直看不成才突然改爲邀請自己一起上廁所。

現在想來，前者可以展示身材展示球技，還能耍帥，而後者則簡單粗暴，可以直接秀資本。

展示技能、耍帥、秀資本……

夏鬱看着桌上的生物書，心想，這不就跟大自然裡雄性生物的求偶行爲一樣嗎？

難道說周鼎他……

也是同性戀？並且他看上了自己？

夏鬱很輕地眨了眨眼，單手撐在頰邊。

如果真是這樣，那周鼎的這些行爲好像也就不難理解了。

否則怎麼解釋一個男生非要打球給另一個男生看？怎麼解釋一個男生非要跟另一個男生一起上廁所，就算一前一後、偷偷摸摸也願意？

越想，夏鬱越覺得事實就是如此。

這樣的話，周鼎的行爲應該就是在試探自己是不是同性戀。

想到這，夏鬱按捺地呼了下氣。

他暫時收回思緒，垂下眼，看向手裡的小紙團。打開紙團，只見褶皺的紙上寫着——

【感覺怎麼樣？要不要以後都一起上廁所？】

夏鬱：“……”

以後、都、一起。

看着這幾個字，夏鬱更加覺得事實就是自己想的那樣。

不然周鼎爲什麼不找同桌、不找跟他玩的好的人一起上廁所，而是偏偏要跟隔了七排座位的自己綁定？

這心思實在有些明顯了。

不過也不能就這麼下定論，萬一周鼎另有所圖呢？

夏鬱又想到了家裡。

他家裡雖然不是什麼豪門貴族之家，但也是書香門第，尤其他的父親，在教育界地位很高，人脈也極廣，想拜入他門下或者請他辦事的人非常多，不排除周鼎或者周鼎的家人有這方面的考慮。

於是夏鬱深呼吸了一下，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斂起神色，把紙團重新揉起放進桌肚，思索着應該如何回覆周鼎，同時思索着應該如何應對他們之後的相處。

另一邊，打好水回到座位的周鼎完全沒想到這麼一會功夫，夏鬱竟然完成了一場頭腦風暴。

他一無所覺地放下水杯，確認夏鬱看過紙條後，從抽屜裡拿出手機給夏鬱發消息。

【周鼎：怎麼樣？你覺得行嗎？】

發完，他下意識地去看夏鬱。

然而才擡起頭，手機就傳來了震動，他又低下頭，只見屏幕上是夏鬱秒回的信息。

【夏鬱：嗯。】

-

終於有點收穫了！

周鼎雙手環胸，坐在位置上如此想道。

自從第一次和夏鬱一起結伴上廁所後，在他的提議下，他和夏鬱又嘗試了一起去跑操、一起在大課間去操場溜達、一起鑽進秘密的小樹林，夏鬱負責抽菸而他負責在一旁放哨順便勸夏鬱戒菸——當然，都是保持距離沒人發現的那種。

雖然期間還是沒找到機會打球，跟夏鬱的交集也沒有多密切多深入，但他至少有了一些發現，能夠做一點總結。

比如他發現夏鬱其實是個口嫌體正直的人，嘴上不說，身體卻很誠實。

看着一副高冷孤僻、誰也不理的樣子，但其實好說話得很，基本跟他提什麼要求他都會同意。他也很善於傾聽，會在交流時認真地看着你的眼睛，還會給予一些學習和生活上的小建議……總之，概括一下就是面冷心熱，明明需要朋友得很，嘴上卻偏要說喜愛獨行。

簡稱傲嬌。

除此之外，他還發現夏鬱家裡管得特別嚴。

高中任務本就繁重，夏鬱卻還要每天出去上繪畫課，難得半月一次的週末假期也沒法自由支配，都被他的父親用來帶他出去參加畫展、拜訪名師，還有看醫生——夏鬱的發育期來得有些晚，他已經在長身體了，但長得比其他人慢許多，所以每次放假都一定會去醫生那報道。

這麼一來，夏鬱可以說幾乎沒有自己的時間。

周鼎早就知道夏鬱忙，但沒想到夏鬱居然這麼忙。

這就難怪他總是一副冷冰冰的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周鼎想，換了自己大概會直接麻木抑鬱，喪失生機。

於是在他眼裡，夏鬱身上又多了一層“小可憐”的濾鏡。

而對於這個年紀的男生來說，“憐弱”幾乎是刻在DNA裡的。

他們都喜歡做大哥，喜歡做爹做爺，喜歡保護弱小的生物，也喜歡被弱小的生物需要的感覺。

所以周鼎對未來的自己爲什麼會和夏鬱在一起這件事算是有了一點頭緒。

——夏鬱能激起他的保護欲。

他覺得這應該是未來的自己喜歡上夏鬱的原因之一。

再聯想到未來的自己和夏鬱之間的體型差，他覺得這一點佔的比重估計還不小。

而且說實話，第一次見到未來的夏鬱的時候，他就覺得他和未來的自己挺搭的。

所以……

自己喜歡的其實是這種看起來弱弱的需要被護着的類型？

他還以爲自己找對象應該會把有共同愛好放在第一位呢……

周鼎單手托住下巴，看着夏鬱的背影胡亂思考着。

這一節是化學課，老師正在講臺上做實驗。

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化學老師的手上，只有他沒看老師，盯着夏鬱的方向。

夏鬱也在看老師，表情專注又認真，可不知怎麼他忽然側了下頭，目光不經意地撞上了周鼎的視線。

目光相對，夏鬱很快地勾起嘴角衝他笑了一下，然後又回過頭，繼續看着老師。

這個笑從頭到尾只存在了一秒，也只有周鼎一個人注意到。

這是隻存在於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小動作。

周鼎怔了一下，驀地有種心情上揚的感覺。

他盯着夏鬱的側臉，有點想推翻自己剛纔的一堆亂想，他覺得，比起什麼勞什子的保護欲，夏鬱這張臉對自己似乎更有殺傷力。

尤其是他笑起來的樣子，冷淡和深沉消失一空，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開朗靈動起來，讓人眼前一亮，覺得非常可愛，只想跟着一起露出笑……

等等！難道說未來自己會喜歡上夏鬱是因爲喜歡他的顏？

也就是說自己不論男女只要長得好看就行？！

也不至於這麼膚淺吧……

周鼎被自己的想法驚了下，他雙手環胸，蹙着眉再次陷入沉思。

前排。

坐在講臺旁的夏鬱瞥了眼放在高高壘起的書本上的文具袋，文具袋上嵌着一塊圓形的小鏡子，裡面正映着周鼎擰眉沉思的模樣。

——不止周鼎在觀察夏鬱，夏鬱也在悄悄地觀察着周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