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 各懷心思的兩人和以往一樣一前一後地下樓。

走到樓下，夏鬱往學校大門的方向去，而周鼎則跟隨大流, 走向食堂。也依舊和以往一樣, 下樓的那一路都沒有人發現他們是一起的。

夏鬱走到校門口, 自家的車已經停在那裡。

他熟練地打開車門, 詫異地發現今天居然是父親過來給他送飯。

“爸。”他喊了一聲。

車裡的男人點點頭。

男人看起來上了年紀, 灰白的頭髮一絲不苟地梳着，臉上的法令紋也極深，嘴角向下撇, 只看面相都覺得嚴肅不好相處。

夏父擡手把免洗消毒液遞給夏鬱：“先洗手。”

夏鬱接過，擠了兩泵在手上。

他在夏父旁邊的位置上坐下, 隨口問道：“爸, 你吃了嗎？”

小飯桌上的飯菜分量很足, 兩個人吃都綽綽有餘。

“我吃過了。”夏父道。

“今天怎麼是你過來？媽呢？”

“她老毛病犯了，頭疼不舒服, 在家裡休息。”

夏鬱問：“看過醫生了嗎？”

“看過了，沒什麼大礙，不用擔心。”

“那就好。”

“有個事情要跟你說一聲，我明天要去北京開會，打算把你媽一起帶過去, 王卿院士在那兒坐診, 我想帶她去看看她那個頭疼的毛病, 所以明天開始你自己去食堂吃飯, 晚上我會讓司機按時來接你去上課。”

夏鬱咀嚼的動作頓了一下：“你們要去多久？”

夏父蹙眉：“把飯嚥下去再說話。”

又道, “看情況，怎麼也得一個禮拜吧。”

夏鬱嗯了聲, 繼續悶頭吃飯。

車內的氣氛漸漸安靜下來，夏父沒有吭聲，只默默看着兒子吃飯的模樣。

看了好一會，他纔再次出聲問：“沒在學校裡談戀愛吧？”

又來了。

夏鬱道：“沒有。”

“那有沒有看上的女孩子？”

嘴裡的雞翅忽然就不香了。

夏鬱吐掉骨頭，用紙巾擦了擦嘴角，然後擡起頭看着父親道：“爸，學校不允許早戀，發現會被勸退的。”

“我是問你有沒有看上的女孩子，沒叫你去早戀。”

夏鬱只好搖搖頭：“沒有。”

倒是有一個感興趣的男孩子。

“都看不上？”

夏鬱：“不是。”

“覺得她們不好看？”

“也不是……”

“那是爲什麼？”

面對父親執着的追問，夏鬱無奈又煩躁。

他父親跟其他家長不同，其他家長都是防着自己的孩子早戀，防着他們和異性走太近。

而他的父親卻一點不擔心他早戀，甚至很希望他能表現出對某個女孩子的喜歡，反而不樂意看到他跟男生走得太近。小時候，父親只要看到他和男生一起玩，就會立刻把他喊回家，還會提前聯繫學校給他安排座位，只允許他跟女生坐，或者讓他一個人坐，反正就不讓他跟男生一起坐，除此之外還會打電話給老師，問他在學校裡和誰玩得好、和誰關係好之類的，如果老師說了男生的名字，父親的臉色就會立馬沉下來……

他知道，父親是希望他最好能和所有的男性絕緣。

他也知道，父親會有這種想法是因爲擔心他是同性戀，擔心他重蹈哥哥的悲劇。

他能明白父親的用心，也知道父親是爲了自己好，所以被管得再嚴也都默默接受了。

只是還是會感到壓抑，還是會心生厭煩。

夏鬱按捺住心裡的牴觸，微垂眼眸，語氣不變道：“學習任務有點重，分不出精力去想那些，而且老師說談戀愛會影響學習，讓我們考上大學再談。我也覺得應該上大學了再談，不然高考考到不同的學校就得異地戀了，很麻煩，也很影響感情……”

-

吃過飯，周鼎回到教室。

夏鬱先他一步回來，正坐在位置上寫寫畫畫。

路過旁邊時周鼎側頭看了一眼，發現夏鬱是在畫人物素描。

紙上只勾勒了大概，看不出到底在畫誰，倒是夏鬱的筆速挺快的，唰唰幾下就填滿了一塊空白，看起來還挺解壓。

周鼎沒有說話，他收回目光回到座位，然後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剛打開，就有兩條微信消息跳了出來，都是夏鬱發來的。

【夏鬱：你週末有安排嗎？】

【夏鬱：我週末有時間。】

周鼎愣了下，立刻回覆。

【周鼎：有。】

【周鼎：這個週末嗎？】

很快，對面發來回覆。

【夏鬱：嗯。】

【周鼎：我週末兩天都有空。時間你來定，我帶你去打街頭籃球。】

【夏鬱：你打給我看？】

【周鼎：對。】

【夏鬱：爲什麼？】

周鼎愣了下。

【周鼎：？】

【周鼎：什麼爲什麼？】

【夏鬱：爲什麼一定要打球給我看？】

【周鼎：……這不是當初我們說好的嗎？】

【夏鬱：你跟其他人交朋友也這樣？也是一定要對方看你打球？】

周鼎一頭霧水地看着手機屏幕。

他不知道夏鬱爲什麼突然這樣問，也看不懂夏鬱話裡的真實意思，想了想，他試探地回覆道——

【周鼎：你是不是不喜歡看打球？】

【周鼎：也不是一定要看，那天的要求是我臨時想的，不看也可以。】

【周鼎：那你週末想做什麼？你定，我陪你。】

【夏鬱：爲什麼要陪我？】

周鼎：？

不是，這人到底什麼意思？

到底是不想看打球還是週末不想出門？要是不想出門那特地跟他說週末有空幹什麼？說有空不就是在提示他週末可以一起出去玩嗎？都要約着一起出去玩了，還問他爲什麼要陪他？那這到底是要還是不要跟他一起出去呢？

沒等周鼎想出所以然，下一秒，又有新的消息彈了出來——

【夏鬱撤回了一條消息。】

他撤回了那條“爲什麼要陪我？”。

周鼎：“……”

【夏鬱：沒什麼，我就隨便問問。】

【夏鬱：就約籃球吧，約週六早上，具體的時間晚上再說。】

周鼎：“……”

他沉默了一會，最後發了個“好”過去。

教室前排。

夏鬱看了眼周鼎的回覆，然後收起手機放進桌肚。

他拿起筆，繼續一塊又一塊地把陰影塗滿。

有點急躁了。

他心想。

本來是不急的，他喜歡慢慢觀察、慢慢發現真相的感覺。

但不知道怎麼回事，父親一問他隱含性取向相關的問題他就很容易煩躁上火，節奏和心情都一起被擾亂。

剛纔和周鼎微信交流的時候他就忽然有種衝動，不想玩含蓄那套了，想直接問清楚周鼎到底怎麼想的。

他想知道自己在周鼎心目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想知道他這個“朋友”和周鼎其他朋友到底有什麼不同，同時也想問問周鼎，他到底是不是跟自己一樣，他們到底是不是同類。

他想捅破窗戶紙，想讓原本溫吞的進展加快，所以才問了那些問題。

不過周鼎看樣子並沒有理解他的意思。

算了，不理解正好。

是他着急了，回到正常的節奏挺好的。

想到這，夏鬱深呼吸了一下。

他停下筆，調整筆袋，上面的小圓鏡裡映出了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高大男生。

男生單手托腮，正皺着眉頭轉筆，像是遇到了什麼世紀難題。

看到對方想不明白的樣子，夏鬱忽然覺得心情好了一點。

很好。

不能只他一個人煩惱。

而最後一排，那個遇到世紀難題的高大男生周鼎發現自己實在想不通後果斷選擇了場外求助。

他從來不爲難自己的腦子。

手指劃過一串聊天框，周鼎點了其中一個人的頭像，併發消息——

【周鼎：嘉哥，help。】

對面回得很快，一點不像忙碌的高中生。

【邵嘉：？】

【周鼎：我有個閱讀理解不會做。】

【邵嘉：發來我看看。】

【周鼎：[圖片][圖片]】

周鼎把剛纔和夏鬱的聊天記錄截圖後糊掉暱稱和頭像發了過去。

【周鼎：幫我看看這到底什麼意思。】

【周鼎：那句撤回的是——爲什麼要陪我？】

【邵嘉：嚯，你這是談戀愛了？】

【周鼎：沒談。】

【邵嘉：那就是在追求中？不過你明顯完蛋了啊，看這聊天記錄就知道她根本不想搭理你，而且這姑娘有點作啊。】

【周鼎：……怎麼說？】

【邵嘉：讓我這個偉大的語文課代表來解釋給你聽！[推眼鏡]】

【邵嘉：首先，“爲什麼一定要打球給我看？”，這句很好理解，就是她不想看，她嫌煩，再是後面那句“你跟其他人交朋友也這樣？也是一定要對方看你打球？”，這句是在前一句的基礎上加強了語氣，兩個連起來，改成比較容易理解的句子就是——“爲什麼非要打球給我看？爲什麼別人不用看，就非得打給我看！”，嫌棄和厭煩簡直衝出屏幕，說明她對你的提議非常不滿意。】

【邵嘉：↑能感覺出來嗎？】

【周鼎：……有這麼排斥嗎？】

【邵嘉：你在懷疑我這個語文課代表的理解能力？】

【周鼎：……那你給我講講那句“爲什麼陪我”是什麼意思，我比較不能理解這句。】

【邵嘉：很好理解啊，她就是太委婉了，加個“非”就好理解了——“你爲什麼非要陪我？”，這下明白了嗎？】

【周鼎：不要我陪那他幹嘛跟我說週末有空？】

【邵嘉：這就是作的地方了，嫌你的提議不好，但又不想肯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有的女生就是這樣的，她們喜歡驚喜，要是約會的時候讓她們自己選地方、選吃什麼的話她們就會不樂意，她們就喜歡那種她們不說，但你懂她們在想什麼的感覺。不信你看那句“沒什麼，我就隨便問問”，還有那句“就約籃球吧”的“吧”，是不是有種“算了，就這樣吧”的感覺？很無奈很失望對不對？】

周鼎：“……”

竟然覺得很有道理，但又覺得哪裡怪怪的。

【周鼎：那你說我要怎麼做才行？】

【邵嘉：給她她喜歡的，只有這樣才能挽回她對你的印象。】

周鼎蹙起眉，那不還是籃球嗎？

他記得很清楚，未來的自己說過夏鬱非常非常喜歡看他打籃球，甚至還用了“無法抵抗”來形容……

等等！

周鼎眼睛一亮，忽然想起來一個被忽略的點。

他記得未來的自己還說過一句話，說夏鬱其實並不怎麼喜歡籃球，夏鬱真正喜歡的，是“看他打籃球”。

破案了！

雖然不清楚怎麼自己就淪落到了要去“挽回”夏鬱的程度，但他至少有頭緒了，至少知道該怎麼做了！

【周鼎：謝了兄弟！】

【周鼎：等回去我請你吃飯，對了，你追到宋甜了沒？】

【邵嘉：沒有，她太難追了。[熊貓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