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文崢的偽裝， 簡直稱得上是出神入化。

　他嘴角的笑容仍然是那麽的優雅迷人，眼神裡帶著真心實意的關切。

　要不是有人皮紙，他還真不一定不會被對方迷惑。

　聽到了對方的心聲……杜林隻感覺到有些頭皮發麻。

　不愧是這個副本的老變態， 心裡那些彎彎繞繞的想法可真可怕。

　少年眨著一雙水潤潤的鳳眸， 似乎是有些不適應自己的腦袋……被一雙陌生而又溫暖的手揉弄著。

　——鬱文崢教授可真的是青大對學生最為“體貼”的老師了。

　他裝作非常羞怯的點頭，“好， 好的，教授……以後如果我有了類似的突發狀況， 一定在課堂上第一個通知你。”

　說著， 杜林就伸手捏了捏自己的書包背帶，那張紅豔豔的小臉上， 嘴角露出了一絲靦腆的笑意， 低著頭快步的離開。

　步子急匆匆的，幾乎是夾著腳走的。

　就像真的尿憋急了似的。

　——第1個通知我……？

　站在光影交界的角落處，男人若有所思的看著他慌亂而逃的背影。

　鬱文崢低低的笑了笑，摸索了一下自己的指尖。

　那毛茸茸的頭髮看上去亂糟糟的，有點不修邊幅，如同路邊無人打理的雜草， 但其實觸感很好。

　就像是小刺蝟背上的刺，用來偽裝……但翻過來，就能夠摸到柔軟的肚皮。

　用刀剖開，便是鮮美的肉。

　“我可真期待著， 下一次在課上教授你的時候……杜林小同學。”

　鬱文崢的聲線裡，充滿著愉悅的情緒。

　“什麽請假批準……我怎麽會做出這麽寬容的事情呢？”

　“如果直接讓你當著所有同學的面，把你藏在課桌底下， 崩潰的尿在課堂上……會怎麽樣？”

　“你那張秀氣可愛的小臉上……一定會露出和現在截然相反的情緒吧。”

　他的嘴唇微微張合著， 語氣溫柔的說道。

　手指上是一根短短的黑色發絲兒， 不仔細看都看不到——是剛剛從杜林的身上落下的。

　那發絲纖軟無比，輕輕一揉就彎出了一個完美的弧度。

　就仿佛是少年柔軟的腰肢。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小杜林。”

　………………

　外頭的陽光和暖的很，校園內的人行道旁正有穿著製服的園林人員將樹木外頭防凍傷的草衣扒開。

　然而，在這樣的陽光之下，杜林卻覺得有些冷。

　那股寒氣兒是從發頂冒出的，一步一步的傳到了心間的位置。

　杜林抓了抓頭髮，瑣碎的秀發垂落在了眼前，遮住了那張極為豔麗的面龐。

　一步一步的走向寢室，他開始在腦海內和人皮紙溝通。

　【杜林：糟糕，為什麽只是隨便溝通幾句，就會刷出反派boss的好感值。】

　【杜林：我可沒有說什麽特殊的內容……我還盡心盡責的扮演了他最討厭的不愛乾淨，看不懂眼色的人設。】

　走在樹蔭間的少年停下了腳步，眉眼之間的神色被斑駁的樹影悉數遮蓋。

　一種極為糟糕的直覺，出乎意料的敏銳——

　——他是不是已經盯上我了？

　人皮紙翻了翻書頁，嘗試性的安慰著他：【宿主你放心，只是10%而已……】

　【沒有很嚴重，對於鬱文崢這樣的人而言，10%不過就是比路邊的小貓小狗要高一點點。】

　【杜林：你確定？】

　【人皮紙頓了一下：除非，他對著雜草叢間的小野貓……也會有食欲。】

　【杜林：…………】

　——————

　無論如何思索，一切都已木已成舟。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杜林回到了寢室。

　寢室的燈沒有開，乍一眼看上去好像沒什麽人。

　直到杜林按了按鈕，他才看到一個人影坐在他的床邊。

　那人也不知坐了多久，清疏冷漠的面龐上看不清楚什麽情緒，和那破舊簡陋的被褥看起來格格不入。

　狹長的眼瞳裡是暗的，像是含著一層又一層的漩渦……能夠將人吸附進去。

　主角攻？

　杜林了然了幾分。

　難道他是想和自己進一步的走驅逐出寢室的劇情play？

　視線四目相對著，衛肅明淡淡的開口。

　“我剛剛在電話裡問過了梁教授……”

　“奧林匹克數學競賽集訓前，當時國家隊考慮到了你的家庭情況，承諾在校內集訓以及出國參加比賽的所有資金都由組織負責，並且還會給你2萬元的補助金。”

　“已經有了這樣的承諾……你到底是因為什麽原因，輕而易舉的放棄了集訓的機會。”

　他目光沉沉的說道。

　“——不存在家庭條件的借口，杜林，告訴我。”

　寢室內的氣氛極為的沉悶，就像有塊石頭壓著似的。

　杜林：…………原來如此，我也想知道為什麽。

　既有錢拿，又有榮譽……這麽好的事兒幹嘛不答應，原主是被什麽事絆住了呢？

　但杜林清楚，在這個懸疑副本之中，他所扮演的角色身上肯定還藏著很多迷霧。

　只是，就憑小炮灰那極為倔強的性格，是不會輕而易舉的將自己的秘密都捅給任何一個人的。

　就像原著裡他把自己孤零零的吊死在後山的樹梢上……

　這孩子的性子極為的敏感，不願意被揭開任何傷疤。

　一揭，就會血淋淋的。

　聽到這樣的詢問聲，少年的眼裡劃過了幾分焦灼恐慌的情緒，眉眼間濕了一片。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衛，衛哥，能不能別再問了，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他玉白的面容慘白一片，就像是一張快要碎落的紙。

　過往的記憶仿佛在他的腦海之中一片片的浮現著。

　那菱形的嘴唇緊緊的咬著，就像是要咬出一片殷紅的血。

　滴在地上，都顯得誘人無比。

　“……是我自己放棄的，我不想出國，我，我不喜歡乘飛機，我討厭出國……”

　“你根本就不懂我，在深山裡面……我，我連英語都沒有學過，我不想出去……為什麽要逼迫我。”

　衛肅明深深的看著他。

　他一步步的朝他走來，捏著少年虛弱的下巴。

　“我的確不懂你。”

　青年的聲音又冷又沉。

　“但我只知道一件事，你真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他看著杜林，清俊的眉眼之中，像是夾雜著一團火。

　“明明有超越常人那麽多的天賦……沒有學過英語，害怕交際，算得上什麽借口？”

　“就算沒有學校的資助，你也應該想方設法的握住這樣的機會。”

　順著對方有些消瘦的肩胛骨，輕輕地按了按。

　那裡什麽都沒有，沒幾斤肉，骨頭也有些硌手。

　但衛肅明能看見它的光芒。

　“你身後長了一雙所有人都看不見的翅膀……它能夠幫助你在數學的領域上高飛，飛到無法想象的地步。”

　“——你不應該被所謂的環境的泥沼所束縛。”

　他看著杜林那有些沾濕了的睫羽，少年的眼裡就像是倒映著青大未名湖畔的垂影。

　那裡的倒影，如同映著自己小時候的模樣。

　衛肅明沉默了幾分，緩緩伸手，摸著自己耳後的一小道細小的傷疤。

　他突然想到了很小的時候，他的耳後長了一顆瘤子，不大，只有幾厘米，卻壓迫了他的視覺器官，讓他從小看東西都不太真切，視力模糊的很。

　那時的他太小了，出於謹慎的態度，怕沒有辦法將腦瘤完美取出，院方建議長大些後再進行手術，於是衛肅明跌跌撞撞的跟著上小學的時候，別人都叫他半瞎子。

　但是，就算是擁有著這樣的環境……衛肅明卻對知識和真理有著一種極為偏執的執念。

　他一步一步的咬牙跟上，看不清晰又如何，那就多看一遍，那就用手指感觸，咬碎了牙也能堅持……慢慢走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因此他極為的看不慣，面前的少年就這樣荒廢自己的天賦……荒廢自己的大腦。

　少年現在的行為，就像是把他眼裡映照出的自己小時候的剪影，揉得稀碎。

　【叮——檢測——檢測——】

　【主線任務2：副本劇情探索度——25%——】

　盯著少年咬的紅潤的唇瓣，衛肅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內心深處的那個想法不停的盤旋著，他卻還是沒有說出口。

　“我希望你剛剛說的只是你的借口……我不想對你失望，杜林。”衛肅明沉沉的說道。

　……不，趕緊對我失望吧，我要走被驅逐出寢室的劇情線。

　杜林在心裡頭淡淡的歎了口氣。

　少年沉默著，薄薄的眼皮微微顫動著。

　他沒有再說話，豔麗的小臉上閃過了淚意，細瘦的手指蜷縮著……從自己破舊的書包袋裡拿出了本書。

　那是今天上午剛上的微積分基礎。

　在那透明的指尖之中，那本綠皮的書，被撕得粉碎。

　“如果你一定要追問的話……我就告訴你實話，衛哥。”

　“……的確，有件事我還沒有告訴你。”

　“我這輩子，最討厭數學了。”

　“難道有天賦……難道有天賦……就一定要堅持嗎？”

　杜林輕聲顫抖著說道。

　“你昨天在會所裡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我不想和你再住在一間寢室了……”

　“——衛，衛哥，我知道你也很討厭我，我會申請搬離寢室的。”

　手中高等數學的碎紙就這樣落在了地上，就像是一堆無人拾起的垃圾，知識有時就是這樣的廉價。

　少年轉身，身形顫抖……仿佛有根繩子勒在了他的喉嚨口，讓他如同一個提線木偶似的，僵硬的一步步走出了寢室……

　然而，在腦海之中，杜林的面上卻是一片淡漠。

　【人皮紙:……宿主？】

　【杜林：沒事，穩的，在走劇情線。】

　——主角攻你不提把我趕出寢室去……那就由我來主動提吧。

　——終於成功把這段劇情給走完了。

　——————

　寢室內的光線似乎被一點點抽走。

　衛肅明也有潔癖，他喜好在絕對乾淨和幽靜的地方進行學習，總是將寢室打理得一絲不苟。

　然而，地上那些碎落的紙張，卻牢牢的壓在了灰色的磚瓦上。

　心裡就像是被什麽東西，一點一點的揪緊。

　衛肅明沉默的將地上的紙全部撿起。

　拚湊起來，這本微積分基礎也不能看了。

　將那些碎落的紙片一點一點的拚在一起，衛肅明的腦海中劃過了一些畫面。

　少年剛剛含著淚的豔麗小臉，微紅的眉眼帶著幾分不堪倔強的情緒，和曾經那個他在出租車上，揪著他的衣角，軟糯糯的說如果被扣了校紀分就沒有獎學金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

　他猛然握住了那些紙。

　明明只是輕薄的紙張，卻好似一般般小刀在他的心裡劃過。

　——不……應該是他誤會了什麽……

　——少年一定是在刻意隱瞞著自己，除了家事，他身上一定有著更不能說的秘密。

　衛肅明終於知道了，為什麽這幾天，他聽聞了那些關於杜林的糟糕消息，卻仍然能夠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

　因為能夠擁有那雙璀璨如星辰般的眼瞳的少年……那個能夠在醉酒意識不清醒迷迷糊糊的時候，仍然說出想要藏獎學金繼續上學的少年……

　——他一定也有著不亞於自己的堅持和信仰。

　後悔的情緒，在衛肅明的腦海中蔓延，一點點的蒸騰著他的心臟。

　緊緊的抿著嘴唇……奪門而出，衛肅明想要追上對方。

　只是，寢室下方早已經沒有了那屬於杜林瘦弱的身影。

　【叮——檢測——檢測——】

　【人物主角好感度：20%——黑化值——20%——】

　【角色自述：對不起，我不該有想把你趕出寢室的念頭……我所有過激的行為，也只是希望，你能夠掙脫泥潭，飛得高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