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森的聲音如此篤定,如同這不是一個臆測,而是一個早已塵埃落定的事實,一個關於阿斯蘭德的常識一般。
李歐的心跳加重一拍,周身似乎感受到一絲冰冷,像是往日潛藏身邊的未知危險被突然揭露帶來的緊張——還是自己故意沒有揭露?
李歐靜靜的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後說:“知道了。”
“你不相信?”萊森皺起眉頭,決定舉一個實例,“在哈裡薩號上,賊鷗俘虜裡應外合,侵入內部造成了騷亂,我知道你也在場,沒聽到罪犯的話嗎,他為什麽要向阿斯蘭德復仇,為什麽賊鷗始終不肯放過難民船?”
“……”
李歐對那場劫持人質的騷亂記憶猶新,但當時賊鷗首領說了什麽,他還真的完全沒有聽到欸。
為了避免說出關於遺失助聽接口這種蠢話,李歐選擇保持沉默。
萊森也不需要他回應,將李歐的反應當成了逃避現實,萊森冷冷的說了下去:“一口氣殺了囚犯的所有族裔,不留‘安全繩’,只是阿斯蘭德的慣常手法,畢竟他一向喜歡‘超額’完成任務。在哈裡薩號後半段航程中,起碼有三次重大襲擊,是因為要對他本人展開報復。”
李歐眼前閃過那名被抹成肉醬的賊鷗首領,而萊森說出的事實和他當時猜測的結果八九不離十。
“當年,阿斯蘭德分化不久,我就已經在戰場上見到他,”萊森眯起了眼,仿佛在回憶什麽,“要說他現在已經是個正常人,那麽當時,他無疑是個瘋子……別認為我在說笑,李歐,阿斯蘭德根本不懂什麽是底線。”
萊森冷笑一聲,“如果你見過他當年的模樣,你會覺得,他是天生為了戰場,為了破壞而存在的,他的天職就是血腥復仇。連帝國那些滅絕族群的花招,他不到一個月,隻經歷了一場接觸戰,在下一次接觸中,就已經完全應用自如。”
房間內沉默的能聽清萊森加重不少的呼吸,李歐站立片刻,看似消化了所有內容,最終懶洋洋的開口:“哦,是嗎?”
“……你可能覺得你現在在他的庇護下,”萊森為李歐過於平靜的態度而有些煩躁,“但他實則是在欺騙你。他也慣常欺騙別人,曾經很多人追隨他,但阿斯蘭德,從來不對任何人給予保護,哪怕關系最近的下屬在眼前死去,那個瘋子依舊笑得出來——他只是因為你有利用價值,而利用你而已,李歐。”
萊森的目光緊緊盯著他的臉,李歐淡淡的說:“請問跟我有什麽關系呢?”
“……”
“別向我介紹阿斯蘭德了,”李歐回應,“我對他的過去不是很感興趣,他也沒有騙我,因為我沒有相信什麽。”
阿斯蘭德危險嗎?
從其他人對待他的態度,以及船上發生的那件事,還有阿斯蘭德年紀輕輕就有的輝煌戰績,同樣在戰場打滾多年的李歐已經猜測到阿斯蘭德的本性必然不像表面那樣明朗散漫。
更別說為阿斯蘭德做過精神引導的李歐,對方異常的、不斷索求的態度,有時也讓李歐膽戰心驚。
如今被萊森揭破,李歐不得已梳理了前因後果,很快得出了結論。
阿斯蘭德是不是為戰爭著迷,和自己著實沒什麽關系。
的確沒有——
第一,李歐是在長灣遇到阿斯蘭德的,當時棲巢倒塌時,阿斯蘭德救了他和另外一名未成年人,將他們帶出危險地帶,當時兩人對阿斯蘭德自然是沒有利用價值。
或者可以這麽解讀萊森的話——阿斯蘭德喜歡打仗,對敵人極為殘酷,但是對平民,仍有底線存在。
第二點,阿斯蘭德雖然幫李歐進入了分化港基地,但李歐同樣給予了阿斯蘭德幫助,而且是很大的幫助,假如西爾莎沒有出現意外,李歐本該已經離開了這個糟心的地方,過上養老的日子,等過一年半載,找到了哪個好地方,便安心的躺進墳墓。
別說阿斯蘭德,哪怕萊森,耶合亞,和自己有過緊密糾葛的人,打從重生一次,他們之間脆弱的黏連如同經過狂風驟雨洗禮,哪裡還能維持。
聽到李歐的話,萊森那張容易解讀的臉,幾乎瞬間就平和了不少。
“哦,是嗎,”萊森喃喃自語,看起來有些發愣。
李歐深呼吸,“現在能讓我出去透氣了嗎?”
嘭!
話音沒落,門外傳來轟然巨響,雖然不是眼下兩人所在的這扇門,但也距離不遠,李歐都能感到地面細微的震動。
外面出事了。
萊森卻眯起了眼,預感到什麽一般,緩緩攥起拳頭。
嘭!!!
不想在兩人的注視下,竟然已經輪到眼前這扇貴賓室的金屬門,它霎時間朝房間內凹進了一塊。
那猛烈撞擊的態勢,伴隨轟然巨響,好像門外有一隻可怕的野獸,在瘋狂的襲擊這扇門。
李歐看著那扇像是下一秒就會打開的門,心虛的撫上頸後發熱的腺體,結果指尖剛一碰到,胸口就像被大手捏住,一股強烈的酥麻閃電般沿著神經擴散開來。
“!”
毫無準備,李歐感到肺部好像瞬間縮小成了正常時的一般,有些急促的呼吸自口中溢出。
他一手無意識按在胸口,另一手快速用手心遮住後頸,似乎本能的要保護那個過於敏感、脆弱的部位。
“你——”萊森在第一時間就發覺了李歐的異樣,這時候可謂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臉色又扭曲了一下,咬牙道:“你竟敢對自己注射那種東西,還是在分化初期的時候,你真的……你想再死一次嗎?!”
萊森大步向他走來,還沒到近前,李歐驟然抬起眼,冰冷的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叫萊森腳步釘在了原地,微微抬起的手也凝滯在了空中。
“別隨便碰我,”李歐已經緩了過來,同時他提醒自己,讓頸後那遮蓋著腺體的手心下保留一些空氣,可別他娘的再碰著了。
交談的這幾分鍾,顯然腺體紅腫的更厲害了,哪怕只有輕微的摩擦,都叫李歐渾身難受,腦袋也變得飄忽昏沉,胃部到膝蓋都發軟起來。
是啊,自己不該注射偽裝抑製劑,但你下藥的時候也不見猶豫啊。
嘭!!!!
最後一聲巨響,伴隨清脆的斷裂聲,門外的人力道控制的極好,門幾乎是原地倒了下來,而沒有飛進房間砸到任何人。
吃癟的萊森終於找到了發泄的目標,怒火幾乎要從眼中噴射出來,目光落在成了空檔的門外。
走廊上立著個筆直的身影。
果然是阿斯蘭德。
毫無笑容,兩手相握,一手輕撫著另一手的手指關節。
當阿斯蘭德抬起眼,靜靜對上萊森的目光,假如不是那一頭比起之前凌亂許多的短發,還有衣擺下沒掖進去、暴露出的白色襯衣——真是再沒有比他更無辜的圍觀群眾了。
甚至阿斯蘭德本人距離門還有一截距離……
李歐眯起了眼。
門與阿斯蘭德之間的空氣隱隱的扭曲了一下,甚至有一陣強烈的接觸靜電般的感覺,自空氣中傳過來,激起李歐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就好像在他看不到的空氣中,有什麽東西存在。
“終於忍不住了?”萊森譏諷的說,“在這裡釋放精神體,看來你連中校的軍銜也不想要了。”
空氣再次扭曲了一下,瞬間,一股更加強勢,更令人麻痹的靜電感出現,甚至令人頭皮發麻,將李歐整個人包裹其中。
刹那間,李歐渾身僵硬,掩蓋在後頸的手本能的顫抖了起來。
他緩緩瞪大眼,為渾身不爭氣的敏銳和窒息般澎湃的接觸感而惡狠狠的看向萊森——
這神經病,竟然在房間裡釋放精神體!
相比之下如此窄小的房間,李歐毫無疑問已經被徹底包裹在了萊森精神體的身體內部。
李歐瞬間站了起來,先前被他冷語打斷的萊森立即扶住了他。
“不好受吧?”萊森低下頭,發絲拂過了李歐的臉頰,“是你自找的。這個身體明明承受不了那樣的強效藥劑……誰給你的藥劑?是耶合亞?我也會查清的,現在你就仔細品嘗吧。”
“……”
門口傳來腳步聲,伴隨阿斯蘭德毫無起伏的聲線:“把你的髒手拿開。”
萊森嗤笑一聲,“你沒資格說話。”
而今天的阿斯蘭德連打嘴仗的心情都沒有,毫無停頓的向房間內走進來,但當他剛剛踩上地面那扇沉寂的破門,一陣強風憑空出現,迎面吹起阿斯蘭德的發絲,他停住了。
被無形之物擋住了腳步,阿斯蘭德眼睛眨也不眨,但李歐明顯感覺到,空氣變得熱燙扎人了起來,仿佛細細密密的小針,令皮膚感到綿綿不絕的刺痛。
空氣變的無比稀薄,身體缺乏氧氣,李歐好像在一個沉悶炙熱的密封環境中,而身體更是不聽從他的指令,不停的傳遞過來一些讓人大腦發懵的感受。
“夠了……”李歐有些厭惡的說,“你們的精神力就是用在這樣的場合……”
“夠了!”另一個冷厲嘶啞的聲音自阿斯蘭德身後傳來,“都停下,你們想上軍事法庭嗎?!太胡鬧了!!”
霍裡奇身後似乎帶著一隊嚴陣以待的士兵,走廊上全是腳步聲,並很快一片死寂,打頭的三名士兵也跟著出現在李歐的視線中,他們手中緊緊攥著一種發射器般的武器,紛紛對著阿斯蘭德。
“阿斯蘭德!”霍裡奇語氣中的親昵完全消失,警告的說:“你已經讓我失望了,趁我還打算放過你——”
“是我的錯,霍裡奇爺爺。”
一個略顯單薄、修長的身影自士兵們之間走出來。
哪怕李歐極度煩躁,注意力也被這個人吸引過去,甚至心中隱隱有些震驚。
旦提爾。
臉頰嚴重的淤青,鼻梁也破了,嘴角的裂口還在流血。
旦提爾看向阿斯蘭德的眼神隱含羞愧,雖然很快,旦提爾就在霍裡奇的目光逼視下低下了頭,但毫無疑問,旦提爾似乎同樣對阿斯蘭德……出手了。
霍裡奇看了旦提爾一眼,這一眼中透露的信息,讓還算了解霍裡奇的李歐,頃刻間意識到,霍裡奇在其中的作用不可謂不大。
這個老……真是罵他什麽都侮辱什麽。
今天真是刺激,李歐搖晃了一下,萊森抓著他的手更緊了,甚至有意讓李歐靠向他,李歐深吸口氣,心中越發暴躁。
而且他逐漸急於想要逃脫身體帶來的極端感受,不由眼中浮現出厲色,乾脆今天,就把這些事了結……
“是他——————!!”
走廊遠處傳來刺耳的喊叫,走廊上如臨大敵的眾人中,只有旦提爾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但幾乎隻過了兩秒,在場所有軍人的身形都動了,仿佛耳邊有更緊急的命令下達,他們紛紛無措的看向霍裡奇上將。
尤其是霍裡奇,已經打開了他的個人終端。
接下來幾乎是一瞬間,看到終端上顯示的內容,霍裡奇臉色大變,甚至成了完全褪去血色的灰白。
“報告————!!!”
走廊一頭狂奔的腳步聲還沒到近前,喊聲已經傳了過來:“霍裡奇上將!”一名聯盟士兵突破了人群,昏頭昏腦的擠進了前方。
“聯合星遭到入侵!敵人……”士兵的嘴巴哆嗦了好幾回,才終於以大喊來賦予自己勇氣,顛三倒四的說:“是帝國余孽!!肉眼觀測,肉眼觀測到的敵人——是帝國暴君‘白喪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