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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骨》第34章 一滴骨淚
一句話讓李浩初聽得心驚肉跳。

 這話?中意思李浩初當然明白, 只是不敢置信。

 但很快他便冷靜下?來,腦中轉了無數念想——

 井弘文並不想帶這位天選之子?回仙門。

 井弘文在暗示他。

 天虞門固然想要一位天縱英才,井弘文卻不一定想要。

 井弘文年僅二十, 是天虞門的重?點培養對象,前程無限。倘若真來了個資質根骨比他還強的所謂天選之子?, 那無疑會威脅到他的地位。

 在俗世,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娃對二十歲成年人來說不值一提, 即便小娃再聰慧, 兩人也?相差十多歲, 等二十歲的成年人功成名就, 小娃才?下?場科考,很難造成威脅, 不值得防備。

 可修真界不同。

 區區十載, 眨眼即逝,仙門想要培養一個英才,往往需要百年、數百年的無限度資源傾斜。

 井弘文在十二仙門,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 此時出現一個根骨絕佳的孩子,絕對會成為他強有力的競爭對手。

 修行路上的頂級資源有限, 他如何願意有人和自己爭搶?

 所以, 井弘文壓根沒想帶那位天選之子?回仙門。

 井弘文見李浩初明白了, 又笑道:“開個玩笑, 天選之子?當然是越多越好,仙門氣運, 靠的正是這些天才們的奮發共進。”

 李浩初陪著笑:“井師兄已是天選之子?,是十二仙門將來的希望。”

 井弘文擺擺手:“我差遠了,真正的天選之子?啊, 不懼任何危險。”

 李浩初心一動。

 井弘文不明說,但那溫潤有禮的笑容下包含一切。

 李浩初主動幫他點出來:“如此說來,這倒是一個考核的法子?。”

 井弘文看他:“怎講?”

 李浩初其實並不太願意趟這渾水,但井弘文心思?給得如此直白,他不配合,得罪了這心胸狹隘之人,只怕難尋活路,只能硬著頭皮道:“私以為,既然天選之子?不畏任何危險,不如安排一下?……”

 井弘文訝然看他:“李大人可要仔細些,別弄出人命。”

 李浩初暗罵一聲,嘴上還是討好著:“怎麽會,既是天選之子?,那定能逢凶化吉。”

 井弘文笑道:“我們孫堂主十分?看重?這個孩子?,李大人可千萬別弄出什麽差池。”

 李浩初心裡多少有些擔憂,正想再說幾句,井弘文拍拍他手心,一個玉色小瓶滑落,壓低聲音道:“這枚破重丹,想必能幫助李大人突破築基三重?。”

 李浩初:“!”

 井弘文笑著看他:“皇安城中還是李大人熟悉,這選人之事,有勞李大人了。”

 李浩初死死握住玉瓶,心跳得砰砰砰:“井師兄哪裡的話?,能為十二仙山效力,是我等榮幸。”

 井弘文起身告辭,李浩初站了好一會兒才攤開掌心,看著那小小的玉瓶。

 破重丹!

 他朝思?夜想的破重丹!

 從十年前李浩初便一直卡在築基三重?,無力突破至四重?。在修行路上,每個境界都有九重?,而每三重?是一小劫,若能從築基三重?突破至四重?,那他不假時日定能修行至築基六重。

 築基六重,壽元足足有一百五十歲!

 平白多活五十年,李浩初怎能不心臟砰砰直跳。

 李浩初死死握著玉瓶,在屋裡來回踱步,腦中轉得全是這事。

 天虞山的佔星堂堂主想要這位天選之子?。

 井弘文接了這任務,卻壓根不想讓天選之子?上山。

 天選之子?極有可能是秦九寂。

 徐家和他不久前才?鬧了秦家落塵院,那小子?定是恨上他了。

 無論如何不能讓秦九寂入了天虞門。

 且不提他們之間的仇怨,便是秦家宅邸下藏的東西……

 若是秦九寂走上修行路,定能發現家裡的靈物,屆時他如何能取得?

 李浩初在屋裡走了好幾圈,眼尾瞥見徐家送來的那尊金觀音。

 他心念一動,有了主意。

 是了,這不是現成的法子??哪裡勞他動手。

 別管秦九寂是不是天選之子?,先除了這個隱患,總歸不虧。

 李浩初去了徐府,見了徐夫人。

 徐夫人一看李浩初退回來的禮物,心咯噔了一下?。

 李浩初道:“貧道也?很看重?德兒這孩子,只可惜來皇安城選人的那位師兄已經有了人選。”

 徐夫人心涼涼的:“不知是哪家孩子有此仙緣?”

 李浩初歎氣:“秦九寂。”

 徐夫人愣住。

 李浩初慢聲道:“仙門選人自有一套規矩,貧道也?是愛莫能助。”

 徐夫人忙問:“怎就選中了那秦九寂?他出生既克死了親生爺爺,如此不祥之人……”

 李浩初:“據說是什麽天選之子?。”

 徐夫人破聲道:“那小子?何德何能就成了天選之子?!”

 李浩初歎息:“誰知道呢,聽說這天選之子?啊,身處險境亦能安然無恙。”

 徐夫人一怔。

 李浩初見點的差不多了,起身告辭。

 窗外,聽聞李天師來了,待在家中只等著去仙門的徐元德按捺不住地溜過來。

 他要聽聽天師和母親在談什麽,是不是他可以入仙山修行了,是不是他可以成為仙人了。

 等成了仙人,他第一個收拾秦九寂!

 接著他聽到了李天師的話?——

 天選之子?,秦九寂。

 仙人看中的是秦九寂!

 秦九寂秦九寂秦九寂。

 為什麽又是秦九寂!

 連日來壓在胸口的屈辱和憤懣一股腦湧上來,徐元德面色青白。

 身處險境亦能安然無恙?

 他倒要看看這秦九寂是不是真的天選之子?!

 徐元德一顆尚且不甚成熟的心,被嫉妒啃咬得面目全非。

 秦九寂這幾?日過得無比快活。

 他從記事開始,好像從未這麽開心過。

 雖說爹爹娘親都疼他愛他,可家裡實在是太苦,哪怕一家三口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也?終日為生計苦惱。

 秦九寂心疼爹娘的不容易,打小便懂事聽話,懂事的代價便是獨自承受。

 衣服穿得是父親舊衣改的,吃的是學堂裡最差的,用的筆墨紙硯得小心又小心,他知道這是娘親熬夜挑燈,一針一線給他換來的。

 這些都沒什麽,秦九寂也?不在乎別人的嘲笑,隻想好好念書,隻想把這苦日子熬過去,帶著爹爹娘親過上好日子。

 只要有了功名,他就可以出府。

 只要有了自己的家,他們總能過好。

 年僅七歲卻不得不日日想著這些,和所有同齡人都隔了一層的秦九寂如何能快樂起來?

 然而現在,他由衷地感覺到快樂,踏踏實實的快樂。

 他胸口裡揣了一個小骷髏,他不是一個人。

 冰冷的學堂,沉悶的課上,寫?不完的方塊字,受不盡的源自同齡人的排擠……

 全都無所謂了。

 因為他一低頭,就能看到口袋裡的小家夥——抱著一個小小油紙包,睡得香甜的小骷髏。

 原來有人陪著是這樣的感覺。

 原來朋友是這麽讓人喜歡的存在。

 原來他不想一個人。

 秦九寂唯一的苦惱便是,他聽課偶爾會分?神。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狀況,好在分個神也?不妨礙,總歸這些書的內容他全都倒背如流。

 小白骨這幾?日也是過得相當愜意。

 好聞好睡,美哉樂哉。

 他心裡還是惦記著正事的,知道要給九大寂找身體,可身體在十二仙山,九小寂還沒入仙山,他也?不能一個人跑去修真界。

 開什麽玩笑。

 他一沒化形,二沒皮肉,這般莽莽撞撞不知死活地去了天虞山,別說找九大寂的身體了,一把骨碎成一百零八塊都是修士們客氣了!

 等等吧。

 九大寂是修士,小九寂肯定也?要走上修仙之路,等他們一起去了十二仙山,他再、再找機會給九大寂尋身體。

 他真不是害怕,好吧,他就是害怕!

 爹爹娘親這麽好,誰要去一大堆修士中生死一線?

 秦九輕這會兒還是個奶娃娃呢,他去了也?泡不到他,去了也?是白去。

 至於秦詠和許氏的那點期盼是別指望了。

 指望小白骨聽課?

 想太多,自從學會睡覺,他一跟秦九寂到學堂,一聽那老頭的之乎者也?,霎時跌進黑甜鄉,睡得那叫一個香噴噴。

 香是因為他懷裡每日都有秦爹爹準備的午餐。

 吃不到總也能聞聞,聞著聞著,夢裡全是好吃的!

 眼看著天氣漸寒,今年冬天還來得比往年早很多,深秋未過竟飄了些薄雪。

 白小谷本就喜歡白色,看到這輕飄飄的雪花,隻覺得美極了,看得那雙藍色火瞳眨都忘了眨。

 秦九寂看看時辰尚早,便道:“國子監後山有個冰湖,那裡每逢下雪,景色特別好,我帶你去看看。”

 白小谷兩手趴在布兜外沿,小腦袋點得猶如撥浪鼓:“好好好。”

 秦九寂戳了他一下?,道:“外面冷,躲好。”

 其實白小谷並不怕冷,但爹爹也好,娘親也好,還有九小寂,都覺得他怕冷。

 那他就怕吧。

 總之多膽子?小點活得穩,誰也?沒規定骨頭不能怕冷!

 白小谷在布兜裡探頭探腦,秦九寂沒一會兒就帶他來到冰湖旁。

 之所以叫冰湖,是因為這裡常年背光,天一冷,湖水比旁處結冰更快。

 天上剛飄了些薄雪,冰湖已經蒙了一層薄薄的冰,冰不厚,是落隻飛鳥都能碎掉的那般薄。

 冰薄,景色卻更美,一層層霜也?似的冰面上是剔透的白,再加上徐徐墜下?的大片雪花,落得整個天地都成了一片白茫茫。

 白小谷很是喜歡:“果然很漂亮!”

 秦九寂也?喜歡:“嗯。”

 白小谷喃喃道:“好想爹爹娘親也來……誒……”

 秦九寂感覺有人推了他一下?,他正盯著冰湖看,想著小白骨的話?,完全沒提防背後。

 推他的人極用力,仿佛帶著刻骨的恨,恨不能將推他的手換成一把刀,將他捅穿。

 撲通一聲。

 年僅七歲的秦九寂如何扛得住這推力,重?重?摔進冰湖。

 湖面一層層薄冰炸裂,像一個從高處摔落的玉瓶,濺起的玉色碎片驚心動魄。

 徐元德心跳得砰砰砰,他手心滾燙,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後,一陣恐懼擭住心臟。

 他、他……把秦九寂推下湖了。

 徐元德轉頭就跑,不敢回頭。

 是秦九寂自找的,對,是他自找的!

 他一個孽障,憑什麽搶走屬於他的東西?

 他才?是皇安城最尊貴的孩子,他才?是最有前途的那個,去仙門修行的本該是他!

 什麽天選之子?。

 他不信!

 秦九寂不會鳧水。

 皇安城地處中原,離海甚遠,城中人多水性不好。

 尤其這會兒天寒地凍,冰湖的水冰寒刺骨,秦九寂吃了一口冰水後,隻覺整個身體由內而外,由外至內,冷得沒了知覺。

 手腳動不了,身體動不了,只有一陣陣窒息和眩暈感撲面而來。

 他在往下?沉,他會死。

 小谷……

 小骷髏還在他懷裡。

 不能……不能讓他……

 白小谷懵了。

 他落水的那一刻便浮出了布兜,他用力扯住秦九寂的衣服,可是根本拉不動。

 他太小了,只有拇指大小,如何拉的住秦九寂?

 白小谷拚命想著要變大變大,可他自己想沒有用,他得和秦九寂一起想。

 “九寂……九寂……”

 白小谷用力喚他名字,可是秦九寂眼睛緊緊閉著,白皙的臉上沒了血色,唇瓣變得青紫,那抹漂亮的白色靈魂在消弭。

 死亡。

 消失。

 永恆的分?別。

 一股尖銳的疼痛刺穿了白小谷的身體,他急聲喊著:“別……九寂,別……”

 吧嗒一聲,眼淚從小白骨的眼眶溢出,藍色火瞳淡了些,一粒湛藍的晶瑩剔透的珠子?落在秦九寂眉心。

 珠子?是小白骨的眼淚。

 他不能哭,一哭會頭疼得受不了。

 可是他不要秦九寂死,他不要和秦九寂分?開。

 他,很難過。

 眼淚化作實質,藍色的珠子?因為小白骨體型太小而個頭更小。

 它閃了一閃,像天邊最遙遠的一粒星塵,落在水中,點在秦九寂眉心,沁入其中。

 秦九輕倏地睜開眼,瞳孔深處是一層深深淺淺的濃紫色,濃紫纏著深黑,冷寒的光芒中有著將世間萬物卷入其中的深邃幽冷。

 白小谷不可能認錯:“九寂!”

 不是竊天大神,是大九寂!

 話?音落,白小谷變大了,秦九輕擁住他,浮出水面。

 岸邊空無一人,只有刺骨的寒風。

 秦九輕帶著小白骨上岸,身上滴水成冰。

 白小谷看著眼前人,剛要開口,刺痛從頭骨蔓延,傳遍他全身。

 一滴眼淚,能要了骨頭的命。

 白小谷疼得直哆嗦。

 秦九輕扶住他:“小谷?”

 白小谷聲音直打顫顫:“疼……”很疼,疼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秦九輕不知道他是哪裡受傷了,只能小心護著他,道:“是我不好,讓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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