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店賣類似於關東煮的東西, 阮陌北選了兩份,五分鍾後,兩人各自抱著一個小紙碗, 坐在店鋪的角落裡。
星際時代, 和科技一同進步的,還有人類的烹飪技術, 更多的調味品被發現種植出來, 用在烹飪過程中, 食物的味道特別香, 熱乎乎的吃起來很幸福。
阮陌北跑過這麽一遭,早就餓得不行了,悶頭狂吃, 反倒坐在他對面的賀松明捧著食盒, 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快吃呀。”阮陌北努力咽下嘴裡的魚丸, “是不是不喜歡這個味道?”
賀松明搖搖頭,他遲疑了下, 拿起木簽插起小塊蟹棒, 送到自己嘴裡。
熱騰騰的氣息飄在鼻畔, 卻不如對面的男孩,更能引起他的食欲。
店裡的燈光有些讓他不舒服, 賀松明朝角落裡縮了縮身體,機械般做著咀嚼運動,努力將毫無味道可言的食物吞咽下去, 對面的男孩吃的那樣香,讓他一瞬間忍不住生出羨慕的情緒。
好想……
他盯著阮陌北領口中露出的鎖骨和脖頸, 用力咽了下口水。
無論如何, 因為長時間饑餓而萎縮的胃部終於得到了欺騙性的安慰, 不再散發出難以忍耐的灼痛,但身體還是沒有力氣,如果再不……再不獲得食物,他大概會死吧。
賀松明盡力塞下了一整碗小吃,終於感覺胃裡好受了些,他面色仍然蒼白,在店鋪明亮的燈光下,呈現出脆弱的模樣。
阮陌北付了帳,這個世界裡他的家境還是挺不錯的,平日裡零花錢很多,要不然也不會這樣不斷給賀松明帶吃的,他用紙巾擦乾淨嘴角和每一根手指,站起身:“走吧,回家,我還不知道你的家在哪兒呢。”
“我住在很遠的地方。”賀松明終於開口,和他說了第一句除卻“讓我出去”之外的話。
吃過東西,他的嗓音終於不再嘶啞。
“很遠是多遠?”阮陌北走出店門,在夜色和燈光中問道。
“……在那邊。”賀松明伸出手,朝著西邊指了指,阮陌北知道,他生活的孤兒院就在那個方向。
“我打個車送你過去吧。”沒給賀松明拒絕的機會,阮陌北直接伸出手,攔了最近的一輛出租車,直接向司機支付了足夠去到孤兒院的二十星幣。
賀松明被阮陌北推上出租車後排,還不習慣接受這樣熱烈的好意,掙扎著想要下來,卻被阮陌北一隻手又塞了回去:“今天也算是我強行把你帶到這邊來的,自然要負責送你回去。”
後面的車開始按喇叭,示意他們快點走,賀松明抿了抿唇,他望著阮陌北帶著笑意的眼眸,鄭重其事地道:“……謝謝你。”
謝謝你在學校裡救了我,還帶我吃了東西。
“不客氣。”阮陌北揮了下手,輕快道,“那我也走了,明天學校裡再見。”
目送出租車消失在街道盡頭,阮陌北長長地舒了口氣,隻覺渾身輕松。
也不是很難相處嘛,這不是就搞定了嗎?
從明天起,他和賀松明的相處模式,應該會有所改變吧?
第二天醒來,阮陌北前所未有的精神飽滿,一想到也許賀松明會主動對他打招呼,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到學校。
奈何校車到達的時間不會變,阮陌北依然在距離上課還剩五分鍾的時候來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賀松明已經在他旁邊趴著了。
聽到阮陌北放下書包的動靜,少年動了動,慢吞吞抬起頭來,睡眼惺忪地對他道了聲:“早。”
“早。”阮陌北欣喜若狂,趕忙抿唇掩蓋住過於囂張的笑意。
看吧!經過了幾個世界的相處,他早就摸清了賀松明的弱點,攻略起來簡直毫不費勁,隻用了十幾天的細水長流,一塊石頭和一頓飯,就將對方收買了。
賀松明白天總是一副不太舒服的樣子,整個人趴在桌上,臉深深埋在雙臂之中,只有耳後的一小塊皮膚會露出來,似乎還因為未知的原因經常發癢,時不時在胳膊上蹭幾下。
阮陌北想到同學們口中賀松明血統不純的說法,這樣觀察起來,確實不太像真正的人類。
上個世界的賀松明是無比強大的狼人,這個世界的他,又會是什麽種族呢?
“對了,別忘了吃這個。”在上課鈴打響之前,阮陌北從包裡摸出麵包和牛奶,“你太瘦了,昨天跑的路也不算遠,都累成那副樣子,要多補充營養才行。”
補充營養。
賀松明稍微偏了偏頭,仍然沒從臂彎裡抬起身,露出一隻眼睛看向被推到手邊的牛奶盒子,很白皙的手指,指甲圓潤,很可愛,好想咬在嘴裡,牙齒將皮膚割破,一點點,只需要一點點……就好。
胃裡再度騰起火燒火燎的感覺,每一個細胞都叫囂著,渴望著進食,靈魂深處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呢喃:偷偷的,只要抓住機會偷偷要一點點就可以,反正之後他什麽都不會記得,就連傷口都不會留下。
上課鈴打響,壓製了心底愈發膨脹的想法。
“謝謝。”賀松明嘴裡發出模糊的聲音,他迅速將牛奶和麵包收回桌洞,重新趴好。
阮陌北心滿意足地從書包裡掏出今天要看的課外書,一整天的心情都特別好。
每一天他都會給賀松明帶去食物,對方也都全盤接受,這一陣的投喂下來,賀松明的身體狀況怎麽著也得有所好轉,但男孩仍然蒼白而瘦弱,就像無論怎麽都吃不飽一樣。
晚上阮陌北會和他一起離開教室,之前攔下賀松明的幾個大男孩又過來一次,想要報仇,他們認出阮陌北就是那天以一己之力砸暈他們兩個同伴的小孩,欺軟怕硬的本性暴露,到底不敢再上前找麻煩。
嗯,應該也有阮陌北在見到他們的第一眼,就大聲宣告如果再被糾纏,就會叫老師和家長過來的原因在吧。
阮陌北可是清楚知道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最怕什麽,想和他鬥,還是多吃幾年飯再來吧。
“他們為什麽要欺負你?”走在前往車站的路上,阮陌北忍不住問道,他想知道賀松明會如何作答。
“不知道。”賀松明慢吞吞地道,“我從前從來沒有的罪過他們。”
“下次如果有人再欺負你,就告訴我,最起碼我可以搬救兵過來。”
夜色之中,身邊男孩攥緊的拳頭揮舞著,一副會給那些人好看的樣子。賀松明視線忍不住停留在同桌手腕上,他拚了命地讓自己專注精神,聚焦於阮陌北的臉龐。
目光略過脖頸,又無法控制地停留其上。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的餓。
賀松明魂不守舍,突然間腳下一頓,被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絆倒,整個人向前摔去——
阮陌北趕忙去扶他,卻高估了自己的體重和力量,一下子被賀松明給帶倒了。
兩個小孩跌在地上,甚至還滾了兩圈,最終停下來的時候,阮陌北被賀松明壓在身下,他充當著人肉墊,前所未有地清晰感覺到了賀松明到底有多輕。
這真的是個正常小孩會有的重量嗎?
賀松明整個臉摔在阮陌北肩膀處,他鼻尖撞上下巴,牙齒隔著嘴唇,碰到肖想已久的脖頸。
甜美的味道一瞬間衝入鼻腔。
好香。
“你說什麽?”
賀松明這才意識到,他不知不覺中,把心裡話給將出來了。
“哪裡香?”阮陌北抬手聞了聞,什麽都沒嗅到:“我身上有什麽味道嗎?”
“沒事,你聽錯了。”臉上無法抑製地變得灼熱,賀松明垂下眼,睫毛遮住所有神色,趕忙從阮陌北身上爬起來,他強迫自己不去想觸碰脖頸時的渴望。
阮陌北也坐起來,他手上有些痛,摔倒的時候伸手撐地,把手掌擦破了。
血一點點滲出來,混著砂石黏在皮膚上,阮陌北拿出水杯,簡單衝去沙子,抬起頭卻突然發現,賀松明正直勾勾盯著他。
“你受傷了。”
阮陌北不以為意:“沒事,一點小傷,很快就會好的。”
他正收拾著水壺,突然間,一個柔軟的東西貼上了手掌。
是賀松明的嘴唇。
男孩含著他蹭破的掌根,舌頭舔舐在傷口處,吮吸著滲出來的血液,恍惚之間阮陌北又想起了狼人,對方也很喜歡這樣舔他。
只不過……這一次的意義好像有點不太一樣?
阮陌北思索著,一時間忘記了把手抽回來,阻止賀松明。
原本就要愈合的傷口被男孩吮吸得重新開裂,更多的血流出來,被他的舌尖卷著吞咽下去。
好甜,好香,好美味。
還想要更多……
無異於沙漠中久行的瀕死者終於看到了綠洲,他終於再也忍不住,抓住阮陌北手腕,尖銳的牙齒刺破皮膚。
更多的血滾出來,被他吞咽入腹,纏繞賀松明許久的饑餓和虛弱,因為這一次進食飛速消退。
他真的好香,就和聞起來一樣美味。
十幾秒過去,賀松明最後在阮陌北的傷口處舔了一下,破損的皮膚在唾液作用下,奇跡般地迅速愈合,完全看不出曾經受到過傷害。
賀松明松開嘴,戀戀不舍地舔了舔唇角,阮陌北這時候才驟然從恍惚中緩過神來,剛剛……發生了什麽?
他好像摔倒了,手掌被蹭破了一層皮。
阮陌北低頭看去,發現掌根已然完好如初。
咦,記錯了嗎?
沒受傷啊,那就沒事了。
阮陌北拍拍屁股上的沙土,站起身,驟然發現一向蒼白的賀松明嘴唇好像紅潤了許多,看起來也像個活人了。
車站就在一旁,校車等候在那邊,就要開動。
“啊,我得趕快走了。”阮陌北邁步跑向車門,扭頭朝賀松明告別,“明天見!”
賀松明站在原地,望著男孩跑走的背影,盡力扯動了一下唇角,露出一個不合格的笑容:
“明天見。”
星際時代,一個學期的長度比地球時期要短上不少,各個星球的公轉狀況不同,每一年的長度也都有所區別,教學進度也因此會做出調整。
很快就度過了期中考試,經過半個學期的相處,阮陌北儼然成為了賀松明唯一的朋友,他覺得自己應該算賀松明的朋友了吧,兩人一同吃飯,一同放學走出學校,阮陌北覺得不錯的課外書會借給賀松明,晚上沒事的時候,也會一同去那天偶然跑去的堤壩,仰在草地上看星星。
成績發現來,阮陌北就不用說了,四年級小孩的考試題他要是不拿個第一名,簡直對不住身體裡成年人的靈魂,但整天趴在桌子上睡覺,只有晚上才會精神一些的賀松明竟然考的也不錯。
成績下來,有人歡喜有人憂,但要憂的絕對不是賀松明和阮陌北,下午學校提前放學,阮陌北收拾著書包,道:“晚上再一起去玩吧?”
“好。”賀松明仍然趴在桌面上,用手臂擋住臉頰,只露出一隻眼睛望著阮陌北,陽光灑在賀松明身上,全都被衣服和頭髮遮擋,無法碰到他的皮膚。
“那就說好了,七點半在堤壩那邊見。”阮陌北背上書包,“我先回趟家把書放下,要不然太沉了。”
“嗯。”賀松明慢吞吞道,“我等著你。”
阮陌北滿心雀躍,打車回到家,一進門,就看到他這個世界裡的父母正急急忙忙收拾著東西,三個行李箱已經放在了門口,牆上掛著的結婚照也已經被收拾妥當。
“這是……怎麽了?”阮陌北心中兀自浮現出不好的預感,屬於這個世界的記憶從一開始就告訴過他,他父母因為工作的原因經常要去到各個星球進行長期出差,他跟在父母身邊,也因此不斷的更換學校。
“早上接到通知,爸爸媽媽要去另一個星球工作了。”媽媽騰出手,蹲下身捧住他的臉,滿眼愧疚,“通知來的很突然,今天晚上就要出發,我已經和學校那邊打過招呼了,你去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待會兒咱們就走。”
阮陌北傻了眼了:“這麽著急?可是我還沒來得及和同學告別——”
“對不起,但是事情真的很緊急,老師會告訴你的同學們的。”媽媽摸摸他的頭,“快去收拾東西吧,也許過一陣,我們還會重新回到這裡,到時候再跟你的同學朋友們好好道歉吧。”
這不是強行劇情殺讓他們分開嗎!
阮陌北簡直無力吐槽,他顧不得收拾東西,直接從書包裡掏出一本書和一支筆,抱在懷裡扭頭出門:“我待會兒就回來!”
“抓緊時間!再過一個小時我們就得出發去航行站了!”
賀松明沒有智能手環,除了提前約好,阮陌北根本沒法同他提前聯絡,他打車來到堤壩旁邊,天還沒黑,夕陽灑下大片溫暖的霞光,要再過三個小時,才是他們約定好的時間。
草地上有一些觀景台,上面安置著長椅,他們經常會坐在上面一起看星月倒影在水面裡,阮陌北趴在上面,匆匆寫下一行字。
【父母因為工作原因需要離開芮茲星,事發突然,我也是剛剛才知道,今晚就需要乘坐飛船離開,來不及和你道別。對不起,今天要爽約了,等哪一天我回來,再一起看星星。】
【這本書送給你,當做告別的禮物,等我回來的日子裡,你要好好的,照顧好自己。】
時間緊迫,他也顧不得打磨措辭,盡量簡明地將事情說清楚。
阮陌北去隔壁的小商店裡買了個小盒子,把書本裝進去,他怕會被別人拿走,就放在椅子下面的隱秘地方,期盼著賀松明能看到。
要是賀松明有智能手環就好了。
但這個世界的他生活在孤兒院,哪裡有錢買手環呢?只希望今晚他過來之後,能看到自己留下的東西吧。
不然自己“不辭而別”,實在太傷人了。
阮陌北剛剛回到家樓下,就看到父母拎著行李下來,媽媽沒問他到底去了哪裡,只是愧疚地摸摸他的頭,帶阮陌北坐上前去航行站的車。
接下來的劇情……要怎麽走?
快進到多年以後自己再回到芮茲星嗎?阮陌北扒在車窗上,望著外面飛掠而過的景色,忍不住歎息一聲。
倒不是可惜和賀松明之間攻略進度要重新歸零,時至今日,他的目的早就不是單純收集靈魂碎片了。
他很擔心男孩會因為他的不辭而別變得更加冷漠陰鬱,一想到對方在學校裡的生活可能會更加難過,甚至從此之後緊閉心扉,阮陌北心中……就忍不住一陣陣抽痛。
希望事情最後不會發展成這樣。
天色真正黑下來的那刻,賀松明終於從陰暗的巷子裡走出來。
消失的陽光讓他松了口氣,皮膚不再被瘙癢和灼熱感襲擊,向來惺忪眯著的眼睛也終於能全部睜開。
賀松明背著書包,遊蕩在街道上,慢慢向著堤壩的方向走去,他沒什麽地方可以去,索性就提前去那邊等著。
來到堤壩的時候,路上也有不少人吃過飯,開始悠閑散步。
賀松明先坐在草地上等了許久,久到他借著路燈的光,看完了昨晚阮陌北借給他的書,也一直沒能等到那個會笑著跑過來的身影。
他遠遠望去,從附近商店的櫥窗中,看到時鍾指針已經越過了約定好的七點半,正在靠近八點。
是有什麽事情耽擱了嗎?
賀松明站起身,腿腳都有些麻了,那天進食過後,他的身體狀況好了許多,已經不再向從前那樣虛弱得走上兩步都喘不上氣來。
賀松明到了觀景台,坐在最經常和阮陌北看星星的長椅上,將書掀回第一頁,繼續等待。
只是這一次,他難以專注精神,每過一會兒就抬起頭,看看四周有沒有人過來,又望望櫥窗中的時鍾。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堤壩上散步的人逐漸消失,只剩下零星的車輛路過,可以供他看時間的商店漸次關門,沒人注意到一整個晚上都坐在觀景台上的男孩。
陪伴賀松明的,只剩蟲鳴和月色。
已經十二點了。
陰雲不知何時在頭頂聚集,將唯一能給賀松明安慰的星空遮住,吹過的風帶上了微冷的濕氣,就快要下雨了。
第一滴雨落下時,賀松明站起身,不打算繼續等下去。
他不知道阮陌北失約的原因,下午時分對方還興致衝衝地說要回去放一下書包,約好了晚上要做什麽,但他在約定好的地點等了五個小時,都沒能見到他。
雨很快變大,打濕了他的頭髮和外套,再被風一吹,很冷。
男孩沒能發現被放在長椅下方隱秘處的盒子,他斂緊洗到發白的外套,獨自離開了觀景台,走到附近的小巷子裡,靠著牆壁蹲下,準備就這樣休息一會兒。
現在這個時間,早就過了孤兒院的門禁,他無處可去,只能在外面等到天亮,再去學校。
旁邊放著垃圾桶,其中一個的蓋子上還有被他踩出的凹陷,賀松明還記得阮陌北牽著他的手,翻越鐵絲網,為他推來垃圾桶落腳的身影。
男孩鼻尖和額頭上覆著汗水,眼中因緊張神采奕奕,汗津津的掌心熱度仿佛要將他灼傷。
賀松明雙手抱膝,小心地將阮陌北借給他的書護在胸前,不讓飄進來雨絲淋濕紙張。
蒼白的男孩有點失落,但也不是很生氣,畢竟那是他唯一的朋友,只有今天一次失約的話,他願意原諒。
明早上課的時候,問一下他原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