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陌北睜開雙眼, 下意識摸向自己左臂,還好,肢體現在完好無缺。
又一次死亡的痛苦印刻在他的身體和靈魂之中, 是無論經過多少次,都無法習慣的痛苦。
胸口和頭部都不在疼痛,他終於恢復了健康。
靛色光芒在他眼前飛旋, 阮陌北伸出手,輕輕碰到那帶著微涼溫度的光點, 下一瞬,被重重回憶包裹——
“願意成為我的配偶嗎?”
略顯冰冷的身體將他從背後抱住, 脖頸正在被嘴唇輕輕觸碰, 就連話音都帶著撒嬌一般的含糊。
有什麽東西正在伸進他的製服,撫摸著他脊背, 但阮陌北伸手摸去,衣料完好無損, 甚至連位置都不曾移動。
“嗯——”他閉著眼睛假裝思索, 在對方興奮抬起身的那刻, 道, “不行。”
那具身體又失望地躺了回去,不久, 開始反覆磨蹭著他,似乎想用糾纏讓他松口。
“為什麽。”對方不服氣地張開嘴,咬在了他頸側,舌尖抵著皮膚,反覆吮吸著, 不用看阮陌北都知道, 幾秒鍾後那裡會出現一個鮮豔的草莓印。
他翻過身, 凝視著對方燦金色的眼眸:“我的工作是看管你,不是幫你解決這該死的發.情期,懂嗎?”
對方假裝聽不見他說的話,低下頭,將腦袋埋進他肩窩裡,開始哼哼唧唧。在它脖子上,黑色的環帶正牢牢禁錮著,閃爍著不詳的紅光。
【只有喜歡你,才會……才會變成這樣。】
【好難受。】
【幫幫我,幫幫我嘛。】
饒是早就對撒嬌產生了免疫力,他臉上仍然止不住的發熱,阮陌北用力抓著它肩膀,防止對方再次亂動,他能乾感受到對方的雙手和雙腳都老老實實放著,但衣物裡正在挪動的東西,顯然不屬於這四者其中之一。
“不要亂動。”
“嗚……”
很難想象小動物一樣可憐的聲音,是面前這個身形和他相似的雄性生物發出來的,阮陌北皺起眉頭,用力拍在自己腰間,精神觸手受到攻擊,迅速消失不見。
算了。
這樣的糾纏,已經持續了將近一周,自對方完成持續三年的緩慢發育,生理上徹底成熟的那刻起,他就一直在被折磨,沒好受過。
“老實一點,把眼睛閉上。”
那雙金黃眼眸乖乖閉上,阮陌北深吸口氣,他手指輕輕碰碰對方不帶多少溫度的臉龐,摩挲著挪動——
下一刻襲來的感官衝擊,讓對方渾身一抖,忍不住叫出聲來。
“……閉嘴。”
畫面開始逐漸模糊,記憶碎片到了尾聲,阮陌北的意識回籠,清晰感覺到了胸腔中加速的心跳。
那是他和賀松明。
興許是兩人在小世界中的歡愛,喚醒了這些記憶。
靛色四散,補全空間中所剩無幾的空白圖景,時至現在,就只剩下了紅色。
阮陌北站起身,行走在草地上,圍繞著中央高大的巨樹,它的樹乾粗糙,盤根虯結,濃陰遮蔽天空,庇護著下方的花叢,如同已有萬年之久。
在這片以藍和綠為主色調的圖景中,紅色的缺少並不致命,但卻顯出些微的不協調。
看來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就如賀松明所說,快要結束了。
阮陌北迫不及待想要進入下一個世界,他想知道那一直以來隱藏在幽深海面下的真相究竟如何:他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裡,仿佛帶著許多記憶的賀松明又是什麽情況,他的父親,莉莉,喬納森,許多熟悉的人,到底是何種身份。
他一路成長,讀書,與賀松明青梅竹馬共同長大的生活,究竟是真是假。
他全都想知道。
賀松明說,等到他想起他真正名字的那刻,就會結束。
難道賀松明不是他真正的名字嗎?
不,應該是還有另一個他已經忘記了的名字。
阮陌北回頭尋找系統的蹤跡,在四處搜尋未果後,他才猛然意識到,系統不見了。
原本從每一個世界脫離後會出現的積分計算提示也一直沒響起。
“系統?”
“你在嗎?”
沒有回應,已然不再純白空洞的空間之中,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阮陌北整個人都呆住了,沒有系統的幫助,他要怎麽進入下一個世界?
要怎麽……繼續尋找遺失的靈魂碎片?
先冷靜下來。
阮陌北深吸口氣,他離開巨樹下方,走到岸邊,打算洗把臉清醒清醒,卻突然在水面之中,發現了一輪月亮。
他抬起頭,圓月正在頭頂的夜空中,冷冷俯視著他。
身邊景物瞬間模糊。
夜空,巨樹,草地,野花,水面,全都不見了。
唯一清晰的只有視線正中的金黃月亮,像是誰的眼睛。
……
意識蘇醒在晃蕩的車廂中。
阮陌北用力按住腦袋,還處在景物驟然變化的眩暈之中,過了好久,他才意識到,好像有哪裡不太對。
視線中他的雙腿和身體,怎麽變得那麽小?
阮陌北扭頭看向車窗,玻璃中映出男孩驚訝的臉龐。
他變回了八九歲的模樣。
耳邊一片嘈雜,屬於這個世界的記憶慢慢出現在腦海,阮陌北顧不得震驚,抓緊時間梳理記憶。
現在他來到了距離上個世界,在古納森星球時的一百年之後。
他正處星域另一端的芮茲星上,經過了一百年,人類仍在宇宙中推行殖民統治,口口聲聲喊著生命平等,但任何非人類族群的生物都正處在受迫的劣勢地位。
人類依靠先進的科技,戰勝了在身體方面遠超他們的其余強大種族,真正成為了宇宙的霸主。
有不少異族生物會隱藏起自己的身份,偽裝成人類混跡在社會之中,但它們仍有很大的風險被發現,隨之而來的,是歧視的目光和不公正對待。
不是沒有異族想要反抗,但當宇宙中最強橫蟲族大軍被人類悍然擊潰,被迫讓出邊界上百顆星球後,它們終於意識到,進入宇宙時代千年的人類,已經發展到了所有種族都無法抗衡的地步。
他們研究宇宙中所有的存在,轉化為知識和經驗,不斷武裝自己,獲得近乎於進化的大幅度提升。
果然,情況又變糟糕了啊……
擴大疆域,讓族群更加繁榮是每一種生物的本能,阮陌北同樣身為人類,不好做出客觀評價,但他清楚知道,在擴張中肆無忌憚地壓迫異族,根本不是件好事。
原來還在地球上的時候,就一邊喊著生態平衡可持續發展,一邊為了發展和眼前的蠅頭小利肆意破壞,造成了那場幾乎摧毀人類的大災難,怎麽到了宇宙之中,就忘記曾經教訓了呢?
現在他們站在食物鏈頂端還好,一旦出現更加強橫的種族,或者自身實力被削弱,隨之而來的反噬,阮陌北不敢想象。
這個時候,來到星際的時代的人們仍然沒能找回地球的蹤跡,整整兩千多年的移動,讓這個被稱之為“舊地”的星球好似消失在了星圖之中。
他們摸到了銀河系的邊界,卻找不到太陽系的位置,畢竟,那只是在星系懸臂上的一個小小存在。
現在的地球,應該已經從災難中緩過勁來了吧,也許上面的人類已經重新建立起了繁榮的文明。
他現在確實是個孩童,不過九歲,跟隨家人來到芮茲星,芮茲星上有許多異族,人類和他們的相處情況總體來看也還好。
今天小阮陌北要進入新的學校,這是他入學的第一天。
學校是公立學校,阮陌北正坐在校車上,等到巴士在校園內穩穩停住的時候,他也梳理好了全部記憶。
跟隨其他孩子下了車,阮陌北首先去到了班主任的辦公室,向他報道。
班主任歡迎了他的到來,在上課鈴打響時將小阮陌北帶到班級,向全班學生介紹。
阮陌北站在講台上,一眼就看到了正趴在角落裡睡覺的小小身影,清晨的天光從窗戶裡灑在他身上,顯得身形格外瘦弱。
唔,動漫裡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一般不是炮灰,就是男主。
在孩子們的歡迎掌聲裡,阮陌北經歷過轉學生來到新學校的普通流程,稀松平常,他全部注意力都在小賀松明身上,奈何對方專心睡著覺,根本沒抬頭理過他。
“想坐在哪裡?現在合適的座位可能有點不多了。”
班主任環視著教室,阮陌北伸出手,直接道,“不然就坐在那裡吧,那邊看起來挺好的。”
“那邊也可以,先坐一段時間試試,如果不適應的話,再進行調整。”
阮陌北在同學們好奇的目光中,穿過整個教室來到最後,走到位置上。他將書包放在桌上,挪動凳子,發出了一些聲音,但賀松明不為所動,宛如直接睡過去了。
班主任開始上課,阮陌北也不好和賀松明打招呼,只能先掏出書來,簡單翻了翻。
星際時代,小孩子因為智力發育程度受限,要學的東西和之前也沒多少不同,對阮陌北這樣一個大人來說,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阮陌北開始觀察其他同學,在星際時代,有錢人家的孩子都去讀知名的私立學校,大多數公立學校裡都是普通人家甚至貧苦人家的孩子。
孩子們嘻嘻哈哈,老師也懶得管,自己講自己的,只有在後排學生吵鬧到一定程度的情況下才會維持紀律,但幾分鍾之後,說悄悄話的聲音就會慢慢再度起來。
阮陌北處在風暴中心,周圍吵鬧的幾乎聽不見講台上老師在說什麽,正好他也不想聽,扭過頭,暗搓搓地觀察旁邊的賀松明。
賀松明應該也和他一樣,九歲,身形甚至比第一個世界的還要單薄,不知什麽原因,他從臂彎中露出的小片皮膚格外蒼白,毫無血色。
下了鈴聲打響,老師自顧自地收拾好書本,拍拍屁股走人,同學們紛紛站起身,肆意玩耍,小紙團扔來扔去。
阮陌北老老實實坐在位置上,拿出書包裡的麵包和牛奶,準備吃早飯。終於,年幼的賀松明動了動,抬起頭來,雙目惺忪。
重新見到年幼時期的賀松明,阮陌北相當懷念,他五官還沒長開,帶著孩童的稚氣。
少年一如既往的表情寡淡,仿佛嗅到食物的味道,看了阮陌北一眼。
阮陌北將麵包向他遞去,笑著問道:“要吃嗎?”
賀松明沒理他,重新趴下,繼續睡。
果然比起成年時期,賀松明幼崽還是一如既往的難搞啊。
阮陌北未被一上來的挫折擊倒,他喝光牛奶,把麵包掰成兩半,留給賀松明一份,之後離開位置,去衛生間。
路上有同學向阮陌北熱情地打招呼,阮陌北未能記住這小孩的名字,卻趁機和她聊了起來。
“對了,我同桌好像不太好相處的樣子。”
“他啊。”小姑娘撇了下嘴,壓低聲音,道,“你跟他坐在一起,可要小心一點哦。”
“為什麽?”阮陌北一下來了精神。
從小姑娘口中,阮陌北得知,賀松明在整個班級裡,是最受歧視的那個,除非萬不得已,不會有人主動和賀松明說話,大家都說他具有異族的血統,但沒有人能證明這一點。
賀松明在孩子們嘴裡,成為了被奚落嘲笑的雜種。
唔,和上個世界裡差不多呢,這一次的賀松明,會是什麽種族呢?
“據說他的父母都死掉了,所以才不知道確切的血統,他住在孤兒院裡,靠政府補貼才上的學。”
“這樣啊……”阮陌北心裡大概有了數,怪不得賀松明看起來那麽瘦小,依靠補貼上學的話,他平時應該不怎麽能吃飽飯吧。
剛剛自己撕開牛奶包裝的時候,男孩聞聲確實抬起頭來。
打好關系的第一步,就從投喂賀松明幼崽開始吧。
衛生間裡有孩子在打鬧,阮陌北小心繞過他們。他上完廁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發現放在賀松明手邊的半塊麵包沒被動過。
不願意吃嗎……阮陌北也不灰心,他將麵包拿在手中,從賀松明身體和桌子的縫隙間,將其塞進了桌洞。
“你還沒吃早飯吧,正好分你一半。”
賀松明身體稍微動了下,但仍然沒理他,上課鈴再度打響,阮陌北定了定心神,重新坐好。
賀松明在座位上趴了一整天。
阮陌北簡直都要懷疑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等到中午放學,少年才睡眼惺忪的起來,望著同學們收拾書包離開教室。
“你中午要留在這裡嗎?”阮陌北問道。
賀松明看了他一眼,似乎輕不可查地點了下頭,阮陌北接著問:“那你吃什麽?有帶飯過來嗎?要不然咱們一起去食堂吃吧。”
賀松明盯著他,眼神相當奇怪,半晌,蒼白的嘴唇裡吐出一個音節:“不。”
“好吧,那我回家了,再見了哦。”阮陌北背起書包,他想了想,反手從包裡掏出兩隻橘子,放在賀松明桌上,“這個給你,對了,我叫阮陌北,自我介紹的時候你在睡覺,應該沒聽到吧。”
賀松明看他的眼神更加奇怪了,目光不易察覺地掃過他脖子,阮陌北自顧自地把桌面收拾好,“下午見。”
阮陌北離開後,教室裡只剩下了賀松明一個人。
他將全部窗簾都拉上,陽光被遮住,教室裡霎時變得昏暗,沒有一絲一毫光線能夠直射進來。
男孩松了口氣,原本沒睡醒似的惺忪雙眼終於能夠完全睜開,饑餓正在糾纏著他。
胃部空蕩蕩的,正費勁蠕動著,渴望進食,手腳都沒有力氣,一陣陣冒著虛汗。
賀松明終於按捺不住,將手伸向桌洞,摸到了阮陌北塞進來的半塊麵包。
麵包還松軟,他用力咬了一口,飛速咀嚼著,同時剝開了桌面上的橘子,和麵包一起,塞進嘴裡。
沒有味道。
什麽味道都沒有。
賀松明腮幫子飛快動著,用力將嘴裡寡淡無味的混合物吞咽下去,他盯著空中虛無的一點,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男孩白皙的脖頸。
好餓。
胃部被食物填充,火燒火燎的感覺暫時緩解,但充斥著整個身體的虛弱仍在繼續,他需要的,遠不是這些食之無味的東西。
比如說……
新轉來的同桌微笑著朝他遞來橘子,從袖口裡露出的手腕算不上肉嘟嘟,正好能隱約看到皮膚下青色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