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松明洗過澡, 輕手輕腳地躺在阮陌北身邊,這一次,阮陌北沒再挑逗他。
明天賀松明還要進行潛伏計劃, 縱然狼人體力和耐性都優越到遠超普通獸人,折騰一次也不會覺得累,但在如今大戰降臨的情況下, 還是收斂心神,養精蓄銳比較好。
進入勞拉城的第二天, 賀松明仍然一大早就前去探查,阮陌北留在房間裡調整身體狀況, 為明天月圓之夜的襲擊做完全的準備。
最大的變數仍然是他的身體狀況, 前天晚上吐出許多血後,興許是清除了肺部的淤積, 他胸腔裡變得好受了不少,頭疼得不到緩解的方法, 只能依靠藥物壓製。
既然需要協助賀松明行動, 使用的藥物絕對不能影響自己的反應能力, 現在虛弱的身體不能再支持他近身肉搏了, 他要為賀松明提供的掩護,源自他神乎其神的槍法。
阮陌北從箱子裡取出零件, 將他最寶貝的狙.擊.槍組裝完成,架在窗台上,數千米開外的景象在目鏡中無比清晰,城市裡的任何一隻獸人,都可能成為子彈的目標。
獸人們大概不會想到, 孤身闖入他們營地奪取朗基努斯的狼人身後, 有一個狙擊手在為他掩護吧。
和昨天一樣, 賀松明在晚上十點鍾左右回到了賓館,他臉上全都是用來偽裝的淤泥,一張帥臉被塗得看不出原來面貌,頭髮也亂糟糟的。
狼人的尾巴和耳朵染成棕黃,帶著黑色條紋,走路時身形故意縮得猥瑣,從表面上看,儼然成了那隻曾死在他口中的土狼模樣。
賀松明一進門就直奔浴室,洗去身上所有的偽裝痕跡,阮陌北慢慢爬起身,靠在門邊,看著他衝掉身上的汙跡,土黃色的泥水在腳下匯集,流入下水口。
“大殿裡放的就是朗基努斯,我已經把他們的看守安排全都摸清,明天就是月圓之夜,凌晨兩點半的時候會有一撥換班,到時候可以進行潛入。”
賀松明言簡意賅地匯報他探查出的情報,阮陌北從智能手環上調出勞拉城的衛星圖,就算獸人們再如何將城市改造成他們的營地,近地軌道上運行的環球衛星仍然巨細無遺地記錄著星球上的狀況,冷酷的俯視著一切。
如果人類聯軍想,隨時可以進行衛星的精準打擊,但他們不願徹底毀掉這個城市。
“是在這裡嗎?”阮陌北三指放大,指著虛擬屏中的建築問。
“對,這旁邊有獸人的三層防護,和嚴密的巡邏。”賀松明伸出濕漉漉的手指,他本來想指虛擬屏,但阮陌北自然而然地張開嘴,將他的指尖含進口中。
賀松明愣住了,人類柔軟的舌尖舔舐著他指腹,薄繭阻隔了部分感覺,但酥癢仍然順著神經傳入大腦,溫暖濕熱,柔柔地吮吸著,就像……那個地方一樣。
“現在需要找三個合適的狙擊點,我會在製高點為你提供視野觀測,和爆發爭鬥後的火力壓製。”
阮陌北虎牙咬著賀松明手指,含糊說著,他抬起眼,清楚看到了賀松明身上紋著的他的名字,正迅速展現在他眼前。
阮陌北:………………
硌著狼人手指的牙齒一頓,阮陌北哭笑不得,他假裝什麽都沒看見,繼續向賀松明說著自己的想法:“雖然我現在狀況不是很好,但趴在狙擊點架槍還是能做到的,你只需要將後背放心大膽地交給我。”
賀松明應了聲,他關上花灑,隨手抽過一旁的浴巾圍上,下巴擱在阮陌北肩窩中。
手已經不老實地摸上了人類腰間,熾熱的溫度帶著水汽,透過薄薄的衣料,被皮膚清晰感知。
“從衛星圖上看,最合適的聚集點有這五個。”阮陌北用紅線圈出位置,“但我沒實地考察過,你覺得那些位置會比較好?”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賀松明手指點在虛擬屏上,“這邊雖然空曠,但缺少掩體,一旦被發現,有可能被攻擊。而這邊是巡查隊站崗的地方,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埋伏,我覺得不太可行。”
阮陌北將那兩個點排除,點點頭:“那就是著三個,正好靠的不算遠,可以及時更換狙擊點。”
他調出明天的天氣預報,查看詳細數據:“晴朗,風力二級,11km/h的陣風,東北方向,能見度7Km,嗯,很適合進行伏擊。”
做這一切的時候,阮陌北熟悉得就像在控制自己的雙手,明明他從未受過相關訓練,腦海中也沒有任何記憶,卻都做的那樣專業,仿佛已經成為一種本能。
他正盤算著要如何在不引起注意的前提下提前埋伏在狙擊點,突然感覺整個人被打橫抱了起來。
阮陌北下意識攬住賀松明脖子,被他從浴室門口抱到了床上。
狼人將他整個人虛虛壓住,尾巴垂在身後,從浴巾中露出,掃在他大腿處。
賀松明身上的其他味道已經被徹底洗淨,他低頭凝視著身下脆弱的人類,阮陌北的頭髮有些長了,遮住耳尖,烏黑散落在枕巾上,襯得臉色更加蒼白,從前充滿血色的嘴唇顏色也變得淺淡許多。
從每一次親密交錯的呼吸中,狼人仿佛都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從根部腐爛的花,仍然保持著外表光鮮的模樣,無人知曉他已經搖搖欲墜。
他突然鼻子一酸,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嗚咽。
賀松明突然的情緒變化嚇了阮陌北一跳,很快他反應過來,笑道:“傷心什麽,說不定明天我就能痊愈了呢。”
“……嗯。”賀松明用力吸了吸鼻子,將臉埋進阮陌北胸膛,在人類的胸腔內部,出血糜爛的肺髒正竭盡全力地完成著每一次收縮。
“早點休息吧,養足精神。”
阮陌北低頭吻了吻賀松明發頂,阮陌北曲起腿,還未忘記數分鍾前在浴室中看到的,他的名字。
毛茸茸的耳朵抖著,捕捉到人類呢喃般的話語:“唔,為了明晚計劃的順利進行,今天要輕一點……”
第二天阮陌北幾乎整個人都在睡覺,今晚的計劃可能要持續到凌晨必須要養足精神,絕對的專注對一名狙擊手來說,可是很重要的。
賀松明按照阮陌北列出的清單,去藥店采購了許多藥品,最主要的仍然是各種鎮痛藥劑,他對阮陌北的身體狀況相當擔心,主人的肺部在逐漸惡化,腦袋裡的情況反映成劇烈的頭疼,惡心和眩暈,活像一顆定時炸.彈。
他又去到鬣狗營地,檢查阮陌北選定的三個狙擊點,如果有他幫忙,都比較好落位。
做完這些,賀松明並未直接回去營地,阮陌北發來消息,說是讓他去城外的人類聯軍駐扎基地處取一些東西。
賀松明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
阮陌北剛剛睡醒一覺,正在吃東西,他放下筷子站起身:“東西帶來了嗎?”
“嗯。”賀松明將包裹遞給他,阮陌北取出其中的毯子,用力抖開,他的身體很快被遮住,變成了和身後景物一樣的顏色。
“偽裝毯,能夠根據光學原理隱藏被遮蓋的事物,同時還能夠消除雷達接受的有用信號,大概就是變色龍和隱形飛機的結合體。”阮陌北簡單向賀松明解釋,“營地裡有不少翼族獸人,就算在高點也有可能被發現,這個除了能躲過它們視線之外,還能騙過蝙蝠獸人的雷達。”
昨晚他就和人類聯軍取得了聯系,詳細匯報了勞拉城中狀況,請求設備上的增援。雖然已經卸任,但他畢竟是古納森的前領主,聯邦權衡過後,還是同意了他的要求。
反正也只是一些裝備,如果阮陌北能得手,能少了他們許多麻煩。
事到如今,阮陌北也不想深究這個世界裡出現的許多邏輯錯誤了,自從豬人出現,他就隱約有所感覺,也許他經歷的這些小世界,都並非真實。
拉上窗簾,將燈光調整到夜晚模式,兩人相擁而眠,最後好好睡了一覺。
凌晨十二點,他們從賓館出發,悄然前去鬣狗營地的中心。
賀松明已經把路摸得駕輕就熟,得益於獸人對人類科技的憎恨,他們很快就繞過各種眼線,進入了營地的內部。
相比起白天的熱鬧熙攘,晚上這裡就安靜許多,沒了前來朝拜的眾多獸人,只剩下嚴密的守衛們。
在賀松明的協助下,阮陌北爬上其中一個狙擊點,他選的地方很好,從建築上方移動,正好能直接去到其他兩個狙擊點,方便位置的轉移。
“你去吧。”阮陌北熟練的組裝槍械,將槍托架起來,看了眼觀測儀上的數值,他抬手在耳邊的微型耳麥處彈了下,小聲道,“隨時聯系。”
賀松明點點頭,他忍不住俯下身,兩人在空曠的建築高處交換了一個安靜的吻,末了,狼人整理好阮陌北身上的偽裝毯,獨自爬下狙擊點。
阮陌北深吸口氣,在敵人的大本營中架著槍準備伏擊,他從未經歷過的事,卻又如此的懷念熟悉。
那一枚燙金勳章,還放在他衣服口袋貼近胸口的位置。
鎮痛藥緩解了他身上的全部病痛,呼吸著高處清新的空氣,仿佛整個病變的肺部都得到了淨化,阮陌北整個人趴著,從望遠鏡中觀察鬣狗營地的情況。
他沒能找到賀松明的身影,狼人如鬼魅一般,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夜空之中掛著一輪圓月,明亮的灑下月光,那是阮陌北再熟悉不過的月亮。它是雪原上見證溫迪戈捕獵少年的圓月,是蘑菇中毒蘇醒後第一眼看到的圓月,是AI賀松明懷中的小夜燈,是因霜凍逐漸渙散雙眼裡映出的圓月,是床頭的燈、底下空腔頂部冷冷的圓月。
是顯示屏上金黃滾圓的瞳眸,是純白空間裡冷酷無情的系統,是……
是什麽呢?
眼前浮現出狼人在月光下,長出更多灰色毛發的情景,血液在燃燒,奔騰在全身的一億條血管中,汲取著來自星球的力量。
阮陌北不自禁地放輕了呼吸。
——是賀松明的力量之源。
想法冒出來的瞬間,他整個人宛如被擊中了,溫情,柔軟,愉悅……這些情感入涓涓細流,流淌過他正逐漸加速跳動的心。
似乎就要想起什麽。
阮陌北還記得上次出現這種感覺時,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他嘔出大口大口的鮮血,被迫終止了思緒。
停下來,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現在正在鬣狗的大本營裡,全憑身上的偽裝毯才沒被發現,賀松明正潛入其中,如果因為他壞了事,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思維被強行切斷,隻留下淡淡的傷感和不甘,阮陌北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專注,視線從圓月上強行移開,看向營地中站崗巡邏的獸人。
時間正在一分一秒的過去。
幾個小時甚至幾天的埋伏,隻為一顆子彈的射出,阮陌北早就習慣了這樣孤獨的等待,望遠鏡裡景象的移動,觀測儀上不斷變化的小數點後幾位,目標頭顱所在的精準坐標,都是孤獨中最好的陪伴。
凌晨兩點二十八,到了行動開始的時間。
他叼住領口中露出的軟吸管,緩慢了喝了兩口水,緊緊盯著即將換班的區域。
狼人的身影終於再度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圓月之中的賀松明靈巧的如同一隻暗夜幽靈,從無數個視線織就的死角處移動,事先噴灑的味道阻隔劑欺騙了所有獸人引以為傲的鼻子,趁著站崗換班的數秒機會,他躲過最後的防線,成功從窗戶進入放置著朗基努斯的大廳之中。
阮陌北深吸口氣,手指搭上扳機,右眼對準目鏡,十字準星瞄準那隻正站在殿外站崗的獸人腦袋。
如果賀松明帶著朗基努斯出來,它會第一個發現對方。
耳麥中沒有傳來任何聲音,阮陌北安靜等待著,只聽到自己平穩的心跳聲。
3261米距離,風速正在改變,槍口微微向右偏移。
獸人嘶吼從耳機之中傳來,大殿玻璃從內而外被猛然撞破的那刻,他扣動扳機。
槍口立刻挪動,目鏡中只能看到一掠而過的血色。狼人抓著那把兩米長的兵槍,衝入重重守衛驚駭的視野中,有獸人張大嘴想要呼喚更多同伴,在發出聲音的前一刻頭顱整個炸開!
遠處哨塔上的翼族獸人展開雙翅就要俯衝下去,被一槍擊中翅膀,身體在巨大衝擊力的作用下,旋轉著墜落。
賀松明長.槍一掃,立刻擊倒了一大片朝他撲來的獸人,月光冷冷灑在他身上,照亮臉龐上濃密的灰色毛發,他幾乎變成了一隻真正的狼,凡是靠近的獸人,都要被利爪和長.槍撕碎!
橫掃,上挑,前刺。賀松明就這樣一步步向外突圍,不斷有血花從他身後無法顧及的死角處炸開,一顆顆子彈衝出槍膛,每一顆都會帶走一個獸人的生命。
百發百中,絕不失手。
終於有翼族獸人發現了來自高處的襲擊,朝這邊靠近,阮陌北先是一槍帶走它的生命,裹緊偽裝毯,拎槍迅速轉移至另一個狙擊點。
移動途中他甚至還停下來,用手臂拖著沉重的槍身,射殺了一隻即將咬上賀松明手臂的鬣狗。
鮮血逐漸覆蓋上槍身,暗紅被徹底覆蓋的那刻,方圓一百二十米之中,再也沒有獸人敢靠近他。
狼人渾身浴血,他手握□□,喘.息著一步步走向營地大門,無人阻攔,聖槍的威懾讓他們生不出絲毫的反抗之心。
就算反抗,也會被刺穿身體,或者被一顆不知道從哪裡飛來的子彈奪走生命。
走出營地大門的時刻,狼人抬起手,在微型耳機上重重刮擦一下。
收到信號,阮陌北立刻收槍,準備撤離。
但在這最後一瞬,他在從目鏡中看到了對面建築上,站立著的高大身影。
豬人仍然穿著那一身黑色西裝,兩米多高三百斤的身體,頭上的鬃毛在風中飄揚,他手裡同樣握著把黑色的狙.擊.步.槍,正在瞄準阮陌北。
在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麽之前,身體就做出了反應。
側翻出的那刻,原本瞄準他胸口的加強彈擊中了他手臂。
巨大的衝擊力讓阮陌北的整個左臂炸開,他連人帶槍的摔下建築,血花飛濺,麻木取代了左臂的存在,提前注射的鎮靜藥讓他不至於因劇痛暈厥過去。
“先生——!”
賀松明似乎在喊他,聲音從耳機中響起,阮陌北努力在空中調整身形,不到兩秒的墜落時間,他能做些什麽,來挽救自己的生命?
右手按下腰側的按鈕,勾爪射出,勉強在橫杆處搭了下,阻擋墜落勢頭。身體被從腰間拽住,斷裂的手臂處,噴灑出大蓬大蓬鮮血。
下一秒,他跌進狼人毛茸茸的懷抱。
耳朵裡尖銳的鳴聲讓他聽不清賀松明說了些什麽,眼前一陣陣的發黑,縱然有藥物的阻斷,仍能感覺到……後知後覺的疼痛。
流淌出身體的液體如此溫暖,正不斷帶走他的體溫,阮陌北過了許久才勉強回過神來,他已經被狂奔的賀松明帶著遠離了鬣狗營地,目標方向,是城市中心的醫院。
“停……停下來。”
他艱難擠出一句話,死亡來臨時的熟悉感覺籠罩他全身,阮陌北知道,自己就快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狂奔之中,賀松明聽到了懷裡微弱的聲音。
他迅速閃身進入旁邊的小巷,暫時尋得一個無人能找到的僻靜之處,停了下來。
聖槍仍然在他手中,被鮮血浸染,呈現出刺目的猩紅,但它沒能拯救阮陌北的生命——聖槍將悍然奪走它的賀松明,當做了新的主人。
阮陌北意識已經變得不清醒,他抓緊時間,用盡最後的力氣,艱難道:“要……結束了嗎……”
“就快結束了。”
狼人將聖槍扔到一邊,再也不看它一眼,如同扔掉了什麽不值一提的垃圾,他懷抱著正逐漸凋謝的人類,低聲道:“你我會終結一切,從此之後,不會再有痛苦和掙扎,我們將以全新的姿態,創造獨屬於我們的國度。”
阮陌北突然有點想笑,真是的,到底從哪裡看來的這些奇奇怪怪話。
一片模糊之中,眼前似乎漂浮著靛色光點,阮陌北伸出完好的右手,想要抓住——
光點順從地落入他掌心,帶著許許多多模糊的回憶。
“要到……什麽時候……”
賀松明俯下身,在清冷月光中,留下了阮陌北彌留意識裡的,最後一句話:
“等你想起我真正名字的那刻。”
————第一萬零二百八十四次執行·朗基努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