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肅下山之後,等到武林盟內眾人趕來,方才同他們再一道上山進入不勝天中。
而他果真也隻拿走了裡面的止水劍譜。
江肅本來對其他東西本來就沒什麽興趣,甚至到了如今,他連著對止水劍法的興趣也不大了。
他拿走止水劍法,只是想交給張問雪,送回到止水劍派中,再隨手翻一翻,好圓了自己對看全劍譜的追求,除此之外,他對劍譜的追求與興趣,其實早已轉移到了溫青庭後來送給他的那本劍譜上。
他承認自己有些“勢利”,他覺得溫青庭給他的劍譜顯然更強,而既然手中已有了更強的劍譜,他又為什麽要繼續去鑽研不如它的劍譜?
如今止水劍法僅僅隻算是溫青庭劍譜的“參考書籍”,看看就好,不必深究。
不勝天中除了當年溫青庭放在裡面,對外說是引謝無來此的諸多秘籍與珍寶之外,還有溫青庭留下的數封「絕筆書」,信中提及他與謝無的情誼,如同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可卻因正邪歧途而不得不出此下策。
而在這不勝天中,他同謝無解劍相對,卻相顧無言,想不出任何能夠化解此事的辦法,到頭來,也只能責怪天道不公,而他二人決意以死謝罪,斷了這正邪相交的歧途。
他說得句句淒婉,令人哀歎不止,而在信末,他更是說自己已決意同謝無自斷經脈,以內力自毀屍身,因而不勝天內,並無二人屍體。
江肅隻想翻白眼。
且不說溫青庭和謝無根本未死,就單看這絕筆信,這寫的到底是什麽玩意啊?
高山流水遇知音?溫青庭這老色痞和謝無有那麽純潔嗎?再說了,自毀屍身這種事,除非強行激亂內力自爆身亡,否則根本不可能做得到,而自爆身亡必定要弄得到處都是,不勝天內根本不見溫青庭與謝無兩人屍骨殘骸,就這等低劣的謊言,眾人竟然都信了。
溫青庭和謝無畢竟是多年之前江湖的至強者,又以如此傳奇的方式從這江湖謝幕,在眾人心中,他二人難免便會被神化,自毀屍身之事,尋常人做不到,但是這兩人可不是尋常人等,保不齊他們便做到了呢?
這不勝天石門緊閉,可沒有任何出口,溫青庭和謝無若不是困死在了此處,又要如何溜出去?
可江肅在不勝天中轉了幾圈之後,多少還是發現了些許異樣。
不勝天內有不少溫青庭收集的寶器名劍,散放在不勝天內各處,可在此之中,卻有一柄劍,顯得格外不對。
不勝天中除了諸多寶物秘籍之外,還有石桌石椅,與一處水源。
那水源似是地下河道的分支,到此處時便只剩下了涓涓細流,照溫青庭在絕筆書中的說法,他與謝無好似還在不勝天內呆了幾日,那此處應當便是他們那幾日的用水來源,而江肅湊近那水源之處看了看,便見那附近竟也有一柄劍。
這劍與溫青庭滿室的名劍收藏完全沾不上邊,看起來不過就是一柄普普通通的鐵劍罷了,出現的位置也很不對勁,把劍丟在水裡頭,是巴不得劍早日生鏽嗎?
而且……江肅覺得,這柄劍,有些眼熟。
他肯定在哪兒見過。
身為一個嗜劍如命的人,見過的人他可能不記得,見過的劍他是絕對不可能忘記的,江肅蹲在水邊,認真看了那劍許久,而後心中猛然一驚,一把攥住身邊李寒山的衣擺,將那劍指給李寒山看,一面壓著聲音問:“你看看,那是不是你的劍?”
李寒山一怔,蹲下身將那劍撈出來一看,不由有些訝然。
這還真是他的劍。
確切的說,這是他在遇見江肅時所用的劍。
那時他奉父命下山,替謝則厲追殺一名叛出魔教的長老,回教時路過靈犀山,恰好遇見靈犀山山崩,那次地動來勢迅猛,遠比前幾日他們所遇見的震動要可怕,同行之人均重傷而死,只有他勉強逃離,一路到落雪崖下,終於無力行進,也正是在這時候,他遇見了下山為小師侄撿劍的江肅。
二人初次相遇,都以為對方是敵人,匆匆交鋒,而江肅打掉了他手中的劍,令那劍墜入落雪崖下的深潭之中,至此不見。
李寒山不由微微蹙眉。
不勝天關閉已有數十年,這劍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裡?
他與江肅幾乎同時抬起了頭,看向了這溪澗的源頭。
江肅低聲道:“這應當就是他們出去的路了。”
李寒山點了點頭。
他二人還想繼續交談,可已有幾人走了過來,要尋江肅談些重要之事,他們便隻好閉了嘴,反正就算摸清了溫青庭和謝無究竟是從何處逃走的,同他們也沒有多少關系,江肅不會水,他們總不能真的順著這水源出去,看一看到底能不能夠趕到落雪崖下。
那幾人均是武林盟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今日的意外實在太多,他們心中疑慮頗多,其中一人捋著胡子滿是擔憂,道:“江少俠,當時地動,盛盟主不會也受了傷吧?”
若非如此,如今不勝天已經開啟了,他們為何到處都尋不見盛鶴臣的下落?
江肅:“……”
糟了。
他怎麽就忘了呢!
盛鶴臣還擱樹上吊著呢!
江肅滿心尷尬,不知該要如何解釋,他先前想過,若對眾人說盛鶴臣曾經試圖對他下藥……他沒有實證,中毒的人還是盛鶴臣,但憑他一面之詞,反倒是不好解釋。
若盛鶴臣能一直維持現今這無欲無求的狀態,還不如乾脆當做此事不曾發生,反正盛鶴臣也已受到懲罰了……
不。
江肅想了想,原書之中,盛鶴臣明知江肅前往魔教竊取鑰匙會有天大的危險,卻仍是令江肅一人前往,甚至故意想讓江肅去魔教中施展美人計,這行為可恨,若只是吃了顆丹藥無欲無求,好像還不足以懲罰他。
江肅沉默片刻,心中已有了全新的想法。
以往的盛鶴臣最重掌控之欲,而今則乾脆是條鹹魚,除了睡覺什麽也不想做,那他便要合理剝奪盛鶴臣這等享受,逼盛鶴臣每日早起,艱苦勞作,不到深夜,不許入眠。
而以盛鶴臣武林盟主的身份,想要做到這些,倒有一個絕佳的辦法。
江肅對著那位武林前輩,深深歎了口氣。
“幾日前地動,山崩地裂時,盛盟主見盟中那麽多人受傷,不知為何便心生感慨,對我說了一句話。”江肅道,“他說,世人皆苦,若他一人吃苦,便可換回這些人的性命,那他甘願受這世上的萬千折磨。”
老前輩一怔,有些訝然,反問:“盛盟主為何口出此言?”
江肅繼續歎氣,道:“我也不知道啊。”
他引那幾位老前輩出了不勝天,要帶他們下山去看看盛鶴臣,一面道:“我帶盛盟主看了不勝天內的寶物,他卻毫無興趣,若不是我想辦法攔著他,只怕他已經……”
江肅一頓,又歎了口氣,不再多言解釋。
可他這幾句話,已足以前輩們浮想聯翩了。
等他們跟著江肅到了山下,回到了那早已空無一人的營地之中,江肅又帶著他們朝外走了些距離,到了一棵巨樹之下,江肅方才再重重歎了口氣。
盛鶴臣掂著腳被捆在那樹上,正微微抬首看著天空,那神色淡然平靜,好像這繩索根本不曾給他帶來半點痛苦,甚至有人走來,他也沒有回過頭,只是靜靜的、一言不發地望著天空。
有一名前輩忍不住開口,道:“盛盟主,你怎麽了?”
盛鶴臣:“……”
江肅知道,站著已經很累了,解釋更是太累,盛鶴臣估計不想開口說話。
那前輩隻好轉而看向江肅,問:“盛盟主為何不肯開口說話?”
江肅咳嗽一聲,道:“他在修煉。”
前輩十分不解:“修煉?”
江肅凝重點了點頭。
“對,修煉。”江肅認真說道,“盛盟主打算前往少林寺,苦修出家。”
……
江肅閑暇時曾拜訪過少林寺。
他知道寺中的苦行僧究竟有多疲倦痛苦,只不過他們決定以此修行,那苦難便是他們修行途中的磨煉,對他們而言,著實算不得什麽。
可盛鶴臣不一樣。
盛鶴臣現在的夢想是啥也不乾,好好躺著。
讓他進少林寺,還要被迫過上苦行僧的日子,倒還不如殺了他,反正對現今的他來說,活下去,好像也沒什麽意思。
江肅對外宣稱盛鶴臣是他好友,他要親自送盛盟主遁入紅塵,途中又一直同盛鶴臣念叨,說話太累,解釋太累,洗頭太累,梳頭太累,同人吵架,也很累。
盛鶴臣深表讚同。
待到了少林寺中,江肅又尋到少林寺中的方丈與執律長老,同他問了寺中苦行僧所需遵循的清規戒律,得知苦行僧每隔一段時日便要外出化緣,全靠腳走,不得輕功亂飛,江肅很滿意,又特意囑托,盛鶴臣曾經囑托過他,苦修太苦,若他熬不下去有所怨言,希望身邊人千萬對他多加鞭策,不要縱容。
武林盟主打算出家本已是江湖中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大事,更何況盛鶴臣還想當一名苦行僧,方丈頗為動容,連聲答應江肅請求,一面同江肅道:“江施主放心,若他想要放棄,老衲一定親自斥責鞭策——”
江肅道:“盛盟主說了,責打也無妨。”
李寒山:“……”
方丈用力點頭,更加感動。
等江肅親眼看著盛鶴臣剃度成功,這才心滿意足,離開了少林寺。
以盛鶴臣如今懶得解釋的情況,江肅相信,只要藥效不消失,盛盟主應當就無法離開少林寺了。
真好。
保不齊從今往後,這江湖便少了個成天搞事的武林盟主。
多了一位,六根清淨的得道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