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庭宴很快就到了城西。
只是讓他完全沒想到的是,溫慕根本不想見他。
其實溫慕也只是為了讓自己內心更堅定點才不開門的,於是兩人隻好又隔著一層門,用電話聯系。
“慕慕,你先開門。”
“……不用了,我們就這樣說吧。”
門外的孟庭宴隻好作罷,耐著性子問,“怎麽了,為什麽要突然說這種話。”
溫慕抿著唇,他知道自己的決定很莫名,聲音很低,“真的沒什麽,我只是覺得,我們沒有必要一直見面,畢竟已經分手了……”
孟庭宴表情一僵,呼吸不由自主地重了幾分。
“而且,我之前也說過了,我們這麽頻繁地見面,都是對彼此未來伴侶的不負責。”
孟庭宴聞言,唇角又猛地下壓,眸子幽深。
他不知道溫慕突然之間是怎麽了,來的時候就一直在思考問題的所在。
估計是兩人最近的相處太過融洽,讓自己以為一切都在往好的趨勢發展,產生了對方正在緩慢地接受自己的錯覺。
然而事實給了孟庭宴沉重的一擊。
不僅如此,他一時間竟然接受不了對方說出這樣的話,心情越發地沉下去,表情逐漸冷肅。
孟庭宴揉了揉眉心,快被磨到沒脾氣了,聲音沉沉的,“還有呢,繼續說下去。”
溫慕很明顯地感覺到了對方語氣的細微變化,微微一窒,“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關心,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用金錢的方式補償你。”
“……”
孟庭宴聽到這句話,差點被氣笑了,下一秒表情又變得沉鬱,心情無比燥悶。
他感覺胸腔升起一股無名的火氣,卻無處可發,感到深深的無力,還有點心累。
孟庭宴簡直想直接衝進去把裡面的那個人拉出來好好地教訓一頓,讓他再也說不出這麽傷人的話。
“你先告訴我理由,為什麽突然會這麽說。”
溫慕一怔,聲音越說越輕,幾乎等於低聲呢喃,“真的沒什麽,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這個道理而已。而且……”
“而且什麽。”
“對不起,你已經……已經打擾到我的生活了。”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兩人隔著一道門,卻依舊一字不漏地通過手機落入了孟庭宴的耳朵裡。
霎時間,孟庭宴的表情徹底僵住,抓著手機的骨節微微泛白,像是從高空墜落。
所以,溫慕一直以來都是這麽想的嗎?
自己的出現,與對方而言……是一種打擾?
等了幾秒都沒有等到對方的回應,溫慕卻以為他認同了自己的說法,緩緩掩蓋莫名失落下去的眸子,輕聲道:“孟先生,那我先掛了……”
孟庭宴心狠狠一抽,唇角繃成一條直線,語氣徹底降下來:“溫慕。”
溫慕被他沉沉的聲音嚇到了,表情懵懂無措,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對方音量又提高了幾分,一字一頓地問,幾乎咬牙切齒的。
“你以為我為什麽會來找你。”
溫慕恍惚迷惘地站在門口,隨後心裡升起一絲很莫名的委屈,鼻頭一酸。
……他怎麽會知道呢。
孟庭宴從來沒和自己說過愛,哪怕是對方最近給了溫慕一些以前從來沒有過的錯覺,他也不敢去奢想這些。
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雖然他內心空洞到就快感知不到情緒,卻依舊會被負罪感與消極淹沒,潛意識也在不斷地提醒自己:不要再相信任何人了。
無論是曾經的戀人,還是自己以為可以信任的至親。
……包括自己。
而盡早脫離這一切,是目前溫慕所能想到的最笨卻也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其實孟庭宴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嘴唇泛著些許白,烏壓壓的眸子閃過一絲懊惱。
溫慕最近的心態不對勁,自己一時之間在氣頭上,又沒控制住語氣,估計會把對方嚇到。
於是孟庭宴的聲音又很快緩和下來,試圖和他解釋:“慕慕,我沒有凶你的意思……”
只是話都還沒說完,溫慕咬著嘴唇,快速地打電話掛斷了,隻留下一句‘嘟’的忙音。
“……”
孟庭宴啞然失聲,再打過去的時候,對方卻已經不接了。
似乎一切都被強行退回原位,停滯不前。
他僵硬地站在門口,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扎了一刀。許久,見溫慕真的沒有再開門的意思,孟庭宴艱難地動了動,無比失望。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神情沉重地轉身離去。
明明一切都按著溫慕的想法回到了正軌。可是他卻感覺自己似乎並沒有變得多開心。
其實溫慕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和孟庭宴說那些話。
他只是……只是本能地對這種局面感到不安,怕自己沉溺其中,所以急切地想把對方推開。
不僅如此,溫慕最近還一直在做夢。
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
因為夢的內容太過真實了,以至於他每次醒來時,都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溫慕夢到了自己很小的時候。
那時候的媽媽還在,模樣漂亮溫柔,耐心地教他彈鋼琴,一遍又一遍的,而溫慕就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的眼眶又酸又澀,緊接著,手指微微一顫,試探地對母親伸出了手。
下一秒,溫慕整個人就被溫暖包裹住了。
他的表情怔然,而溫母撫摸著他柔軟的發,如同哄稚幼孩童一般,臉上掛著幸福溫和的笑容。
“慕慕,你就是媽媽的寶貝。”
畫面太美好了,哪怕只是在夢裡,溫慕心頭也湧上一陣貪戀,感覺自己就要沉溺其中。
他閉上眼睛,宛如奢望,如同小動物的哽咽,很低地喊了一句‘媽媽’。
母親帶著柔光的恬靜臉龐讓溫慕有點想哭,隨後,心裡湧上一股道不盡的罪惡和委屈。
他張開嘴想訴說點什麽,倏地,感覺自己的領口被人猛地揪住了。
溫慕猝不及防地睜開眼,表情一陣驚恐,就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人為地提了起來。
令人壓抑的家庭,暴怒的父親,溫父的話語中是極致的厭惡與憎恨,“溫慕,你還有臉問她去哪裡了?”
年僅六歲的溫慕被嚇壞了,忍不住帶上哭腔,“爸、爸爸……”
“別這麽叫我,我和你沒有關系。你媽媽去哪裡了,你不是最知道了嗎?”
溫慕瘋狂搖頭,“我、不知道,爸爸,我真的不知道……”
“你怎麽會不知道?溫慕,你媽媽就是被你這個白眼狼害死的!”
刹那間,溫慕的臉色蒼白地不像話,感覺呼吸困難,天旋地轉,一陣陣的窒息感襲來。
“爸,你在做什麽?!”
溫城劇烈又急切的聲音穿破耳膜襲來,宛若救星。
溫慕很快又跌落在地上,感覺自己正處在一片混亂與恐慌之中,腦袋一直嗡嗡地叫個不停,頭暈眼花。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又感覺自己被保姆阿姨抱走了,帶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
對方的語氣複雜又擔憂,“小慕,以後一定要乖一點,不要再惹你爸爸生氣了。”
乖一點。
這三個字就像是一個魔咒,讓睡夢中的溫慕不自覺痙攣了一瞬,緊閉的雙眸有些痛苦。
畫面一轉,他看到了孟庭宴的臉。
一切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對方就極其敷衍地親了親溫慕的眉眼,態度仿佛在哄一隻可有可無的小寵物。
“慕慕,乖一點。”
溫慕怔然的表情升起一絲難以言說的委屈,緊接著,夢境就來到了一個冰涼的雨天。
他恍惚地記得自己那天自己和媽媽是準備去遊樂園的。
因為那段時間是梅雨季節,溫慕很久都沒有出過門了,所以孟秋藍說要帶自己去玩的時候他很開心。
只是同行的人都沒想到,車子竟然會在半路拋錨。
小小的溫慕懵懂地跟著母親下了車,而司機叔叔在緊急地電話聯系人員。
大概是怕小孩子會鬧小情緒,孟秋藍從口袋裡拿出一顆玩具球遞給他,摸著他的頭溫聲安撫。
其實她真的想多了,溫慕一直都很乖巧,根本不是會鬧騰的那種小孩子,就這樣安靜地拿著一顆球蹲在路邊,自娛自樂。
見他這麽聽話,孟秋藍稍稍放心下來,轉過身去和溫父打電話。
溫慕獨自玩了很久,有些累,一個沒注意,手中的球就滾了出去。
他的表情微微一愣,本能地想跑出去撿,又想起了媽媽說過要遵守交通規則,有些不安地停在原地。
小小的溫慕四處張望了幾秒,看見兩邊都沒車輛,又想起自己方才想要做的事情。
……反正四周也沒有車,自己只是跑過去拿個球而已,應該沒有問題吧?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媽媽一眼,發現對方沒有注意自己,而是再打電話。
就這麽想著,溫慕的心思越發堅定,像做賊似的,隨後快速地小跑出去。
他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停在馬路中央的那顆黃色小球,眼睛一直盯著不遠處的那一個小黃點,心無旁騖地奔跑。
然而,就在他跑到距離正中央只有兩米距離的時候,突然聽到了身後母親急切的叫喊。
“慕慕,快回來!”
溫慕頓時愣住了,表情有些茫然,下意識停下來回頭看向母親,軟糯的小臉有點緊張。
媽媽是要責罵自己嗎?
他不是故意不聽話的,而且很快就能把球撿回來。
然而還沒等溫慕開口和孟秋藍解釋,猝不及防的,他看見對方急切又飛快地朝自己跑來。
天旋地轉,隨後夢裡的畫面開始變得混亂起來。
尖銳的叫喊與落下的雨滴交雜,很快,溫慕感覺腦子像是被什麽鈍重的東西一下下地砸過來,卻想是被猛地推了出去。
而痛苦的畫面逐漸與記憶中的重合,現實中的溫慕呼吸逐漸變急促,無意識地抓緊了被單。
場面混亂不堪,不知過去了多久,只聽一聲‘砰’的猛烈撞擊。
——短短的幾分鍾之內,喧囂的世界瞬間歸於一片死寂。
猝不及防的,溫慕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抓緊,驟然睜開了雙眼。
回歸現實。
他下意識地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頭上有些許晶瑩薄汗,臉色蒼白又無力。
沉重的負罪感壓在心頭揮之不去,溫慕還沒完全從夢裡緩過神來,眸子閃過一絲痛苦。
……是他。
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媽媽。
不知道這樣低落呆滯地坐了多久,溫慕才思維遲緩地起身。
他怔怔地看了眼時間,發現已經下午兩點了。
明明什麽都沒有吃過,溫慕卻一點兒也不餓,最後還是被幾聲委屈巴巴的貓叫拉回了思緒。
他表情恍惚,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又忘記喂貓了。
最近的記憶力好像都不太好。
溫慕光腳走下床,走出客廳找到貓咪的食物,又低聲地對小緣說了聲抱歉,然而剛給貓咪喂完食物沒多久,又接到了弘易的電話。
溫慕站在原地怔了好久,勉強打起精神去接起電話。
“弘易先生,請問有什麽事情嗎。”
那頭的弘易一聽到聲音就愣住了,保持平靜與自然,“溫慕,最近過的怎麽樣?”
……很糟糕。
溫慕心裡下意識回答,表面卻努力維持平常,很沒有說服力地說:“我很好啊,怎麽了。”
弘易一時間沒有說話。
其實他之所以會打這個電話,還是因為孟庭宴的原因。
根據對方的描述,溫慕的狀況似乎越來越糟糕了。只是溫慕現在不願意見孟庭宴,所以隻好委托自己。
兩人一時間都沒開口,沉默無言了許久,溫慕竟然主動發話了,只是聲音很低。
“弘先生,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問。”
溫慕的聲音放得很輕,“你覺得,逃避……是一種很懦弱的行為嗎。”
這是意料之外的問題,弘易一怔,敏銳地察覺到問題,內心思考了一瞬,斟酌地說:“這要看是哪種逃避了。”
“比如說呢。”
“一般情況下,我們需要考慮人物和事件所帶來的傷害程度,還有逃避這個行為本身所帶來的後果。”
弘易停頓了下,“如果逃避這件事情本身沒有對相關的一切造成影響,反而能讓當事人緩解焦慮與痛苦情緒,僅於我個人而言,這不算逃避。”
溫慕眼神迷惘,遲鈍地問:“那這……這算什麽?”
“算解決問題的一種方式。”
溫慕愣住了,下一秒嘴唇驟然抿緊。
緊接著,像是與對方的話產生了共鳴,他眼眶逐漸濕潤,輕揩眼角,卻完全聽不出異樣。
“我知道了,謝謝你弘先生。”
“不客氣,其實這是一個很有討論意義的問題。”
弘易安靜了一下,繼續說,“我還有一個類似意義的討論,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聽聽?”
“……你說。”
弘易親和地笑了聲,語氣溫和,“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卻不是每個人都能意識到自己內心真正想法的。”
溫慕有點不明白,愣愣的,“什麽?”
那頭的弘易頓了下,循循誘導,“人類在獲知內心真正所想時,或多或少會被外界與自身因素所干擾,得不出一個準確的答案。而且,有一類比較特殊的群體,思維和常人是很不一樣的。”
溫慕沒有應答。
他心裡隱隱產生異樣,敏感地覺得對方絕對不是單純地想和自己討論這個問題。
“溫慕,你能猜出是哪一類嗎?”
其實溫慕在心裡有了答案,只是表情有些僵滯,莫名地蒼白了幾分,產生一絲害怕的情緒,緊緊抓住了衣角。
弘易等了幾秒卻只聽見呼吸聲,眸子微微深沉,自顧自地說:“就是抑鬱症患者,尤其是中重度的。”
見溫慕還是沒有說話,他又頓了下,聲音溫和,“溫慕,你覺得呢?”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弘易指尖倏地一止,默默地拿筆記下了一句話。
[不排除先前有病史的可能。]
弘易說:“因為這類群體的思維比常人慢,所以或許造成有些病人對自身情感的遲緩感知。”
“……”
“但是,生理反應往往能直觀地看出他們的情緒表達。”
像是被人戳中心事,溫慕表情微僵,內心陷入一瞬間的恐慌,隨後手指微微輕顫,“對不起弘先生。我……”
弘易也不介意被打斷,“嗯?”
“我臨時有急事,必須先掛斷了,真的……非常抱歉。”
弘易出聲安撫,想讓他放松:“沒關系,你先去忙吧,如果你感興趣的話,我們以後再討論也可以。”
“嗯。”溫慕胡亂地點點頭,很快就掛斷了電話。
屋內又逐漸趨於寧靜,隻留下他一個人站在原地,仿佛處於極大的恍惚之中,一陣空虛。
隨後,一陣強烈的無力感驟然襲來,溫慕感覺自己真的好糟糕,幾乎崩潰地蹲下去,終於忍不住壓抑地哭了起來。
……
孟庭宴收到弘易短信的時候剛好下了班,車子在溫慕的小區門口停著。
自從那天兩人不歡而散,他再也沒和對方見過面了。
溫慕那天說的話的確讓他有些惱怒。可雖然在心裡生氣,這卻並不代表孟庭宴會就此放下這個人不管。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的。
天已經完全黑了,孟庭宴坐在車內,狹小的空間裡正播放著前段時間很流行的一首歌曲。
空靈又絕望,仿佛給人起死回生的勇氣。
不同於隨波逐流的爛大街歌曲,這個網絡組合的所有曲目都是別具一格的,宛若一股清流。
而此刻,空靈獨特的男聲響起,卻絲毫沒有撫慰到孟庭宴的心情,反而讓他愈發煩悶了,莫名不爽。
隨後,他又點開某個軟件查看歌手專欄,翻了許久,終於找到了一個純伴奏的版本。
孟庭宴伸手點了播放,聽了一會兒後,這才感覺順耳了許多,眉宇逐漸舒緩下來。
他順手按了下載,漆黑如墨的眸子卻緊緊地望著不遠處發出亮光的小區樓層,不願挪開。
孟庭宴幾番拿起手機,幾秒後又一臉沉沉地放下來。
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他終於無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改成去和弘易交流,尋找對策。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3-0701:40:07~2021-03-0801:00:5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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