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要到幾門選修課的論文提交截止時間了,疏璃最近幾天都一頭扎在房間裡查資料敲鍵盤,除了吃飯和晚上哄安念念睡覺,其他時間連房間門都沒踏出一步,唯一的消遣就是偶爾跟亞撒拌幾句嘴。
凌晨一點鍾的時候疏璃結束了一篇論文,感覺有點餓,下樓打算拿瓶牛奶喝。太晚了,他懶得開燈,借由手機電筒的光打開冰箱,下一秒大廳突然亮起來,嚇了他一跳。
一樓的客廳和廚房采用的是一體化設計,由一張白色島台分隔開來,他站在島台邊的冰箱前回頭,就看見扶著手杖走進來的陸羲軒。
陸羲軒顯然也沒料到會撞見他,微微一頓。
疏璃改變了主意,拿起另一盒純牛奶,衝陸羲軒晃了晃,問道:“陸先生,喝牛奶嗎?”
問完之後,甚至沒有等陸羲軒拒絕的話說出口,他轉身開始在收納櫃上找奶鍋,一邊輕快地說:“不過要等一小會,晚上得喝熱牛奶。”
陸羲軒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慢慢走上前,淡聲問:“還沒睡?”
“剛才在寫論文。”疏璃把牛奶倒進鍋裡,開了小火慢煮,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大學期末周,人間煉獄嘛。”
因為剛剛打的呵欠,他的聲音有點含糊不清,帶著一點微微拉長的鼻音,短短一句抱怨,軟得像是在撒嬌。
陸羲軒坐在了島台邊。
疏璃隨手拿起一支長杓攪拌牛奶,“倒是陸先生,總是這麽忙麽?”
“嗯。”
疏璃背對著陸羲軒,聽語氣像是笑了一下,說:“可見大人物也並不是很好當的。”
陸羲軒翹了一下唇角,沒有說話。
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安靜,空氣中只剩下牛奶煮沸後冒泡的“咕嚕”聲,但也許是襯著灶台邊男生忙碌的背影的緣故,並不讓人覺得尷尬。
片刻過後,疏璃關了火,把兩杯牛奶端上來,詢問道:“陸先生吃甜嗎?加一點蜂蜜會更好。”
陸羲軒沒有拒絕。
於是疏璃又從冰箱裡拿出一罐蜂蜜,用杓子接了依次添進兩杯牛奶裡。
廳上沒有開主燈,只打開了兩排小燈,光線在這樣的深夜裡顯得剛剛好,既足夠明亮,又不顯得刺眼。
男生動作時微微低著頭,神情很專注,濃密長睫低垂,眼睫末梢在燈光下閃爍著細碎的微光。
他的皮膚是那種無暇而剔透的白,因此臉上熬夜熬出來的微紅分外明顯,薄薄地暈在眼尾處,化作極動人的一抹豔色。
陸羲軒忽然想到趙羿言說,那樣的美貌。
他移開了目光。
下一刻,一杯牛奶杯推到他的眼前。
男生的眉眼彎彎,“好啦,安神助眠的蜂蜜牛奶。”
“謝謝。”陸羲軒握住溫熱的杯壁,疏璃在他對面坐下,看樣子是被餓到了,很快地喝完了一整杯牛奶,放下杯子看向他時嘴唇周圍沾了一圈白色的奶沫,像一隻小花貓。
疏璃無意識地舔了一下唇角,問他:“陸先生,怎麽不喝?”
這時,陸羲軒的手機鈴聲響起,他朝疏璃打了個手勢後起身,走到客廳前面接起。
電話另一邊的男子在沉穩有條理地說話,他面無表情地聽著,左手無意識握緊了手杖,指節泛著微白。
半晌,他的嗓音沉沉:“明天帶過來。”
五分鍾後通話結束,陸羲軒轉身時島台前已經沒了人影,男生應該是把自己的杯子清理完了,然後輕手輕腳上了樓,台上隻留著一杯牛奶,牛奶杯上貼著一張便簽,字跡漂亮又散漫。
——陸先生,記得把牛奶喝了哦,晚安!
旁邊還畫了一個簡筆笑臉。
陸羲軒拿開便簽,喝了一口牛奶。尚余微溫的液體緩緩入喉,香醇而甜潤,熨帖過每一寸神經,在這仲夏深夜給人帶來些微的平靜和滿足感。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
那串陌生號碼打過來的時候疏璃正在房間修改論文,他一隻手還在敲鍵盤,另一隻手拿起手機:“喂?”
聽筒裡傳來男子大提琴弦音般低沉優美的嗓音:“小疏。”
疏璃愣了一下,“陸先生?”
“在家嗎?”
“在的。”
陸羲軒頓了頓,又問:“念念在嗎?”
疏璃下意識看了眼鬧鍾,下午兩點十五分。陸羲軒應該知道安念念當然是在的,而且也應該知道這是她平時睡午覺的時間。
但他還是起身去了隔壁房間,床上小姑娘睡得臉頰紅撲撲的。他壓低了聲音說:“念念在房間,已經睡著了。”
陸羲軒一時沒有說話,電話另一端很安靜,只聽得見平穩悠長的呼吸聲,但疏璃敏銳地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像是對面的人在努力克制著,藉由此來壓下些什麽。
疏璃靜了一會兒,輕聲說:“念念今天心情很好,上午谷醫生過來給她講故事,中午有她最喜歡吃的杏仁酪,她吃了兩小碗,結果被撐到了,要人領著上上下下地走路消食。一點鍾的時候她開始睡午覺,蓋的是上次她自己挑的那床藍色小被子,很快就睡著了。”
疏璃自顧自說了一大通絮絮叨叨無關要緊的話,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我現在就在念念房間看著她,她睡得很乖。”
沉默片刻後,陸羲軒說:“謝謝你。”
男生的聲音裡含著柔軟的笑意:“不用的。”
電話“嘀”的一聲被掛斷。
陸氏總裁辦公室。
一片沉默中,陸羲軒的蒼白指尖撫弄著手機邊緣,片刻後隨手將它丟開,往後靠在椅背上,周身的氣勢陡然沉下去。
他看著跪在眼前的那個人,慢慢地問:“想好了嗎?說不說?”
被兩名黑衣保鏢死死按在地上的男人有一張匪氣畢現的面孔,一道舊疤從太陽穴斜斜劃到嘴角,每一個角落都透著十足的狠戾和殘酷,讓人很難猜不到他曾經那段刀口舔血的經歷。
這個人,是一年前屠殺安姣一家的參與者。其他人都死在了當場,只有他隱姓埋名逃竄了一整年,直到被陸羲軒派出的人截在中越邊境線上。
此刻他的額頭上被什麽砸出一個大口子,血肉模糊的一片,鮮血淅瀝瀝滴進膝下雪白昂貴的羊毛地毯中。
男子惡聲惡氣道:“不說就是不說,有本事殺了老子啊。”
陸羲軒屈起中指,輕輕叩擊膝蓋,一下,一下。
見他不說話,男子扯出一聲粗嘎不屑的冷笑,“老子後來才知道原來那女人還留著一個女兒,就在當時的衣櫃裡面看著。”
他揚眉,“哈”了一聲,似乎找準了陸羲軒的痛點,“她還知道怎麽哭嗎?還知道怎麽笑嗎?真可憐啊你說是吧,這麽小的年紀……”
陸羲軒聽著他刻意挑釁的話,沒有一絲反應,神色平靜,姿態雍容,甚至帶著點漫不經心的優雅。
如果說他剛才的話確實戳在了他的痛點上,讓陸羲軒有那麽一瞬間想要看到這個人立刻死在眼前的話,那麽打過那通電話以後,他就再也不能讓陸羲軒有半點觸動。
陸羲軒接過趙羿言遞來的槍,手/槍飛快地在手裡轉過一輪,隨即輕輕頂在了男人的下顎,“你這種亡命之徒,無父無母,無親無故,死了確實乾淨。”
頓了頓,手上用力,將他的臉挑起來,微微湊近了,“可惜,也不知道留在越南的那個女人要多久才能得到你死了的消息。”
男人猝然變色。
“很驚訝?找到她確實讓我的人費了不少勁,不過見到她的時候我也挺驚訝的。”
陸羲軒垂下眼睫,眼底漫出一層冰冷的笑意,輕聲說,“嚴久,你一輩子乾著吃人喝血的勾當,那個女人看起來卻乾乾淨淨,被保護得那樣好。——哦,對了,還不知道吧,你要當爸爸了。”
嚴久的瞳孔緊縮,像被扼住喉嚨,一丁點聲音都發不出。
“你走後不久查出來的,是個很健康的女胎。她媽媽那麽漂亮,她長大後應該也不會差的,就先恭喜你了,馬上就要有一個漂亮可愛的女兒。”
“你……”
陸羲軒打斷嚴久的話,“我當然會讓她出生,畢竟孩子是無辜的。但是,我又不想看她們活得好好的,那怎麽辦呢?”
作勢思考了幾秒鍾後,陸羲軒露出一點笑容,眼中是一望無際的深黑。他把聲音壓得輕柔而緩慢,一點一點地,就這樣用近於咬字柔軟的囈語,說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我打算讓那個女人染上毒癮,等她成了癮,想要什麽貨、想要多少貨,我都會大方無私地提供給她。據說癮君子懷孕後生下的孩子一出生就擁有強烈的毒癮,那些孩子會在營養箱裡永無止境地哭泣、嚎叫、掙扎,皮膚憋得發紅發紫,唯一的念頭,就是迫不及待想擁抱生來就刻在血液裡的渴望。那是怎樣一幅場景啊……”
陸羲軒輕輕感慨了一句,再用近乎神經質的溫柔口吻,把男人剛剛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地奉還,“真可憐啊你說是吧,這麽小的年紀……”
“不!你不能——”嚴久目眥欲裂,不顧一切地開始掙動,又被身後保鏢牢牢壓回去,只能一下一下喘著粗氣。
“我當然可以。陸銘章是怎麽死的,陸家其他人是怎麽死的,你難道忘了?”陸羲軒抽回搶,用冰涼漆黑的槍管拍了拍嚴久的臉,輕輕地笑,“我會讓人好好照顧你的女兒,給她用最好的藥,用最好的醫療器械,保證她能活著長大,把別人經歷過的悲慘人生都完整地經歷一遍——如果她真的活得下來的話。”
他坐回身,“雖然這些你都看不到了,但是別灰心,你女兒的媽媽會代替你好好看著的,說不定還能偶爾去你墳頭為你燒兩張照片,多美滿。”
室內是一片令人碎心裂膽的寂靜,良久,嚴久嘶啞出聲:“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陸羲軒垂眼看他,微微一笑,“沒關系,總會有知道的什麽。”
“如果我說了,你就會放過她們?”
“當然。”
“……好。”
作者有話要說: 發現是一條很完整的大學考試周時間線,小疏:熊貓眼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