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間,學生已經差不多都走光,顧思南和許寒陽並肩下樓,腳步聲在空曠的樓梯間回響。
“南哥,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顧思南一腦袋都是夢境以及剛才和夢境重合的兩件事,完全沒在聽,“嗯?”
“……我說,晚上我不跟你一起吃飯了,要回家,我老媽給我下了通牒,再不回去吃飯扣零花錢。”
“哦,沒事。”顧思南點下頭。
許寒陽又說:“南哥你從剛才就總是發呆,在想什麽?是下午發生什麽事了嗎?說起來你下午去哪了?”
“沒去哪,就在花房睡覺。”
許寒陽沒注意他避開了前面的問題,聽完拍了下腦門,“對哦,那裡是你的秘密基地。”
許寒陽話題轉得很快,又換到了其他,顧思南沒怎麽認真聽,偶爾敷衍應上一兩句,在思考夢境成為現實的可能性。
思來想去,他還是默默在心底畫一個大大的叉。
預知夢,就很離譜。
封建迷信要不得。
這就是海馬效應而已。
他一定是最近沒休息好,太累了,身體在向他報警。
“南哥,那是江晟和他爸嗎?”
肩膀被撞了下,顧思南回過神,抬頭望過去。
校門口,江晟和一個相貌斯文的男人站在一起,男人看不出年紀,但能看得出來歲月沉澱下的成熟穩重,以及和江晟同樣出眾的好相貌。
顧思南見過對方幾次,知道是江晟的父親。
“好像吧。”隨便應一聲,他對江晟一點興趣都沒有。
畢竟,他和江晟不對付是公認的。
全校都知道。
許寒陽的話題已經順勢換到江晟身上,“南哥你下午沒去看不知道,學霸原來非常會打架,打起來特狠,對方三個都比他壯,結果被壓著打,氣勢完全碾壓……”
顧思南心說,你是沒見他跟十幾個人乾架不落下風,三個人算什麽。
他忽然想起半年前第一次看見江晟打架,驚訝的程度不亞於許寒陽,差點熱乎乎的奶茶都給驚掉了。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江晟是純粹的好好學生,性格特冷,特別欠那種。
當然之後,他還是覺得江晟特別欠。
並沒有改觀。
忽然,江晟側頭望了過來。
跟他對視,對方視線冷漠而疏離,表情倒是收斂的好好的,是好好學生的模樣,顧思南懶洋洋站著,忍不住在心裡翻白眼。
就很會裝。
他父親似乎察覺到什麽,循著江晟的目光,也看了過來,而後揚起友好的笑臉,朝他們點了點頭。
顧思南愣了下,禮貌地回應一個頷首。
他率先移開視線,打斷了許寒陽的長篇大論,“閉嘴吧你。”
許寒陽噎了一下,“行吧,知道你討厭他了,我安靜。”
出了校門,許寒陽雙手背在腦後,“南哥你待會兒直接回家嗎?”
顧思南擺弄耳機,“不回。”
許寒陽露出羨慕神色,“真好呀,我也想什麽時候回家就什麽回家,我老媽煩死了。”
顧思南垂眸,沒說話。
沒聽到回應,許寒陽偏過頭看他。
顧思南看他一眼,余光注意到公交車過來,說:“行了,你車來了,快走吧。”
話音落下,車子剛好停在許寒陽身邊,許寒陽來不及說話就被人流裹挾上車,顧思南站在原地,衝他揮了揮手。
目送公交開走,顧思南把另外一隻耳機也戴上,朝不遠處地鐵口走去。
晚上九點,警局。
顧思南趴在角落的空位寫檢討,在心裡飆了一百句髒話。
寫到一半,他到底忍不住,用手肘撞一下坐在他旁邊的江晟,咬著牙低聲開口,“喂,我跟你八字相衝嗎?”
不然怎麽碰見一起就沒好事。
雖然不是每次都這樣,但三次裡能有兩次,概率已經高到離譜。
比如前天午休,他跟人在籃球場打球,看見江晟戴著學生會紀委的牌走過來,一時愣神。
然後,他就不小心被籃球砸暈了。
這一暈,暈的顧思南看見江晟就繞路走了兩天。
太丟臉了。
唯獨在江晟面前,他絕對不能丟面子。
然後是剛才,他好好吃完晚飯準備回家卻因為江晟被卷進群架裡,又剛好被巡警撞個正著,被一起拉到警局。
狠狠瞪著完全沒理他,低著頭專注在寫檢討的江晟,灼熱的視線幾乎要在他身上挖個洞。
江晟完全沒受他憤怒化的目光影響,頭也沒抬,只是極為平靜說了兩個字,“或許。”
“……”
顧思南覺得,他還能再罵一百句髒話。
幾分鍾後,江晟停下筆,骨節分明、白皙的手指抓著寫完的檢討,拉開椅子站起來,眼神都沒往他這裡偏一下,徑直走向不遠處的女警。
“我寫完了。”清冷的聲線,平靜的表情,站姿筆挺,江晟比女警高一個頭,他垂眸安靜站著,收斂了一身寒氣,回歸平時的好好學生狀態,絲毫沒有剛才打架時候的狠戾。
顧思南撇撇嘴。
筆下的紙張仿佛變成了江晟的臉,他眯了下眼睛,下筆越發用力,薄薄的紙張終於承受不了超越它的生命之重,被筆尖劃破,戳出一個洞。
“……”
顧思南瞪著紙張半天,強迫症讓他忍不了在破掉的紙張上繼續寫字,終於起身走向女警,眉眼一彎,露出甜甜的笑容,連嘴角的梨渦都露了出來,“姐姐,能再給我一張紙嗎?”
顧思南長得好看,唇紅齒白,一雙眼睛清澈乾淨,瞳孔顏色偏淺,琥珀色,笑起來陽光開朗,滿滿少年氣息。
愛笑的人,天生會讓人有好感。
女警抬頭正好對上顧思南的笑臉,嚴肅的神色柔軟了些,溫和說:“一張夠嗎?”
“夠了夠了,”顧思南雙手接過,嘴巴超甜,“謝謝姐姐。”
女警笑起來,又給他塞了一顆糖。
拿著糖果和紙張,顧思南轉身,目光跟江晟撞到一起。
他下巴揚了揚,回了個傲氣的眼神,又晃晃手裡的糖,一副“我有你沒有嫉妒死你”的幼稚表情。
江晟表情不變,淡定轉身離開。
顧思南愣半天,眼睜睜看江晟背影消失在門口,終於想起,檢討寫完=可以離開。
所以,江晟走了?!
他媽居然就走了!
臥槽,好氣。
左腳邁了一步,正要邁右腳,卻對上旁邊警察看過來的眼神,顧思南默默把邁出去的腳收回來,乖巧地衝對方笑了下,轉身大步回到座位,繼續寫檢討。
兩千字的檢討難不倒顧思南,他平時沒少寫,早就總結出一套模板。
會比江晟還慢,主要原因是他分神發呆。
這會兒認真起來,十幾分鍾就把剩下一千字寫完,字跡工工整整,一筆一劃,認錯態度找不出一絲敷衍。
交完檢討,他又耐著心聆聽了十分鍾女警的訓話,終於得到允許離開。
顧思南單肩背著書包,又衝蔫了吧唧蹲在角落幾個混混打扮的青年扮了個鬼臉,在他們反應過來咒罵前腳下生風,瞬間竄到大門外。
晚上九點半,這座城市還非常熱鬧,色彩斑斕的霓虹貫穿在高樓間,夜晚猶如白晝。
“顧思南。”
剛走出警局,顧思南就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驚訝轉頭,他看見江晟倚在不遠處的欄杆上,右手拎了一杯奶茶。
路燈從梧桐樹間投下,被茂密枝丫遮去一半的光,明暗分隔。
江晟站在被分隔出的影子下方,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見利落的臉部輪廓線條,他的身形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間,不單薄也不瘦弱,恰到好處的成熟。
“你沒走?”
顧思南朝江晟的方向走兩步,腳下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延伸到江晟面前。
江晟也動了,從樹影走到燈下,停在距離他兩步遠的地方,右手拎著的奶茶往他面前送,“我不欠人情,謝禮。”
顧思南看向江晟,余光卻忍不住焦在奶茶上,努力克制自己要去接的手,語氣嫌棄,“就這?”
他那麽好打發的嗎。
江晟的眼眸很黑,凝視人的時候,認真又深邃,他沒說話,但神情仿佛在問:不然?
顧思南白他一眼。
“好歹也要一句正式的道謝,我可是為了幫你才卷進來的,不然現在我已經在家睡覺了,而不是剛從警局出來。”
雖然當時江晟只是突然衝他說了一句:幫個忙。
然後他就頭腦一熱衝了過去。
……這麽算起來,好像也不是江晟的問題?
舔舔乾燥的唇瓣,顧思南視線又往江晟手裡的奶茶瞥了眼,思索著是不是現在拿過來,給彼此一個台階下算了。
指尖剛動一下,他就聽見江晟字句清晰說:“謝謝。”
嗯?就說了?
這麽簡單!
如果不是江晟還在面前,他迫不及待要大笑出聲。
顧思南心情一秒變得美麗,嘴角翹了起來。
江晟又開口,語氣回歸冷淡:“焦糖奶茶,三分甜,加了芋圓。”
“操,你怎麽知道我的口味?”顧思南一秒回神,疑惑的眼神落在江晟身上。
江晟沒回答,把奶茶往他手裡一放,就越過他離開。
擦身而過時,顧思南聞到一股雲南白藥的味道,後知後覺想起來,江晟左手好像扭傷了,剛才打架,一直沒用左手。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難得開口找他幫忙。
拎著奶茶轉身,顧思南想問候一句,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他幹嘛要關心江晟?
站在原地,注視江晟的背影消失在轉角,他又低頭看手裡的奶茶。
所以,為什麽江晟會知道他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