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班的人數是奇數,45個人,其他人都是兩兩同桌,沒多出來的位置,就他身邊還留了個空位。
所以,江晟的位置在他旁邊。
成了他同桌。
直到上課鈴響,他新增的同桌江晟已經拿出課本準備好,顧思南還是懵的。
顯然,對於江晟,班裡的其他同學也抱著非常強烈的好奇心。
他坐在最後面,前排一個個使勁兒凹造型地回頭打量,原本要等到老師進門才會安靜下來的教室,這會兒死一般寂靜,沒有一點聲音。
江晟身上有很多光環,學神、學霸、年級第一、老師的心頭寶等等,加上他性格冷,由內而外那種,不跟人深交,讓大家有種這人完全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的錯覺,很難接近。
因此就算好奇地不行,也沒人開口主動問。
更別說主動打招呼。
這節是語文課,語文老師叫周漢唐,他很年輕,教學資歷才兩年,第一次擔任班主任。
走進教室,周漢唐看見江晟已經找到位置坐好,又注意到大家控制不住好奇心,頻頻回頭看江晟,完全沒注意他,他放下課本,拍了拍手,“上課了,大家都把頭轉回來,黑板和我沒在後面,江晟也不是一朵花,你們看著就會開花。”
幾個女生噗嗤一聲笑了,這下,大夥兒的目光才從江晟身上移開。
見大家視線回到自己身上,周漢唐繼續說:“江晟,相信大家都不陌生,從今天開始,他會轉到我們班,成為我們十班的一員,大家要記得我們班的班規:團結友愛,絕不搞內訌。好好跟新同學相處。”
周漢唐不像其他班主任,開學第一堂課就在講學習,講學期規劃,跟畫大餅似的,他開口的第一句是:今後兩年,我希望大家要團結友愛,互幫互助,不要內訌。
許寒陽當時反應迅速舉手又玩笑一樣補了一句“一致對外”,卻得到周漢唐欣慰的點頭:“對。”
不算理科藝術班,十班是理科班的吊車尾,南城中學是按照成績排班級,理所當然,十班學生成績排在尾巴。
大夥兒對學習的熱情度並不高。
而且因為吊車尾,再加上班裡還有幾個是走關系靠錢進來的,在其他班級,尤其是前幾個“好班”學生和老師眼裡,他們就是差生,是攪渾一鍋粥的老鼠屎,不配一起玩的。
周漢唐認同許寒陽這句“一致對外”,讓大家迅速認可了他。
“來,大家先歡迎江晟。”
周漢唐說完,率先鼓起掌,接著陸陸續續響起掌聲,不一會兒就統一起來。
顧思南被掌聲拉回思緒,下意識也跟著鼓了掌。
反應過來,自己噎了一下。
他並不歡迎啊。
本來江晟是1班的學生,教室在樓上,他們一天到頭也見不到幾次,可以無視。
現在成了抬頭不見低頭見,就很煩。
盡管江晟今天主動幫了他,送他去醫院,他還欠了江晟人情,但並沒有完全抵消討厭的心情。
只是稍微改觀一點點而已。
他相信江晟對他也是一樣。
煩躁地踢了下桌子,顧思南心情差到極點。
江晟的桌子跟他並在一起,他踹的一腳估計也震到了江晟,他轉頭看過來,表情一如既往平淡,只有視線落在他臉上。
他沒主動說話。
顧思南沒忍住,“你能換個位置嗎?”
江晟已經換到他們班,他沒辦法再讓江晟轉回去,可不跟他當同桌總可以吧。
“座位是老師安排的。”江晟說完,就把腦袋轉了回去,拿出一支筆,又掏出一張試卷,低頭做題。
顧思南:“……”
一節課顧思南過得非常煎熬,江晟的存在感太高,大夥兒對他的好奇太多,即便周漢唐提醒了好幾次,視線仍舊總往他們這邊瞥。
顧思南覺得他也跟著像是動物園裡的猴兒,供遊客觀賞。
下課鈴聲一響,他立刻站起來,直奔辦公室。
他必須得把同桌給換了。
周漢唐的位置很顯眼,從教室前門出來轉頭就能看見,顧思南喊了聲報告大搖大擺進去,幾步就跨到周漢唐面前。
周漢唐端著個老式保溫杯,看見他,抬頭問:“怎麽了,是遇到困難了嗎,有困難別憋在心裡,說出來,老師很願意傾聽。”
顧思南心說確實,老大的困難了。
“老師,跟你商量件事兒。”顧思南說。
周漢唐表情有些困惑,“嗯?商量什麽?”
顧思南很直接,“能給江晟換個位置嗎?我不想要同桌。”
周漢唐聽完,指了指旁邊的空位,“你先坐下來,我們聊聊。”
顧思南不太想聊,不過周漢唐是個不錯的老師,他願意尊重,遲疑幾秒,依言坐了下來。
“您想說什麽?”
周漢唐放下杯子,“是這樣的,安排江晟跟你坐一起,主要是因為你在班裡人緣最好,希望你能帶帶他,讓他盡快融入集體。
同時呢,也希望他在學習上,能帶帶你。”
顧思南有點無語,合著這是搞“一帶一路”呢,他倆互相帶。
“您是不是對我跟江晟有什麽誤解?我們倆不對付。”
他又強調說:“我們互相討厭彼此。”
他討厭江晟的原因,得追溯到高一。
他第一次見江晟,是高一第一次月考。
江晟因為剛開學的基礎測驗缺考,沒參加排名,以年級倒數第一的名次坐在他旁邊。
那時候,他並不知道。
難得在同年級裡發現跟自己顏值不相上下的人,對方還跟他一樣成績差,他頓時覺得他們有共同點,心底升起好感。
他主動湊上去,跟江晟搭話,信誓旦旦表示自己可以給江晟抄,幫他擺脫繼續坐倒一的位置。
那會兒,考前因為父親的話,他難得臨時抱了次佛腳,借了他們班班長的筆記,熬了個通宵,把筆記內容從頭到尾認真讀了一遍,十分有信心。
江晟對他的搭話很冷漠,並沒怎麽理會他。
不過他沒放在心上。
考試的時候,也履行的約定,主動給傳答案。
那絕對是他做過最傻逼和後悔的事,沒有之一。
考完放榜,他一臉懵逼地站在走廊,看著通知欄的紅榜上大寫加粗的江晟名字以及他後面一串高的離譜的分數,對比了下自己跟人家的距離——倒數二十,正數第一。
跟馬裡亞納海溝跟天空的距離似的。
就很好笑。
他很生氣,也覺得丟臉。
他想,江晟看著他傳過去的答案,估計在心裡不知道怎麽笑話他。
他氣得半死,立刻就上樓想質問江晟,然後他就撞見江晟惹哭了他的好朋友,還冷漠地站在旁邊看她哭。
惹女孩子哭算什麽男人!
疊加在一起的憤怒讓他對江晟的印象分徹底掉到了谷底。
雖然後來,他知道朋友會哭,是因為江晟當時拒絕了她的告白,為了讓她死心,拒絕的話重了些,並不是故意惹哭她,然而那時候,他跟江晟的關系已經非常差了。
周漢唐是聽過一些顧思南和江晟的傳言,但就是過一個耳朵,沒放在心上。畢竟他們沒鬧到見面就打架,也沒有真正鬧到明面上的事,便當成是以訛傳訛。
現在見到顧思南這個態度,他有些驚訝,重新開始審視他們的關系。
“能告訴我為什麽討厭江晟嗎?”周漢唐很耐心,語氣也溫溫和和,就是聊天的語氣。
他認為,有必要幫忙解開他們的心結。
否則以後要長時間待在一個班裡,萬一矛盾繼續升級,發展成打架就不好了。
可問題是,在顧思南聽起來,夢回好幾年前的深夜知心姐姐廣播欄目。
沒有半點興趣。
他並不打算解釋他跟江晟之間孽緣的始末,非常簡單粗暴說:“就是討厭而已。”
“總有個理由或者契機吧?”
顧思南有點煩了,隨口胡謅,“我嫉妒他學習好。”
周漢唐:“……”
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根本不可能。
他看著顧思南,顧思南也看他,態度非常堅決。
見顧思南油鹽不進,完全不配合,周漢唐歎了口氣,決定不再勉強他們做同桌,免得鬧出更大問題,“行,給你換。”
“那您快點兒,最好馬上就換。”
顧思南起身,心滿意足離開了辦公室。
重新踏進班級,顧思南心情很好,嘴角翹了起來。
然而一抬起頭,看到江晟已經把桌椅搬到了自己後面,同桌變成了前後桌,根本不用他特地跑去辦公室跟周漢唐費半天口舌,頓時:“……”
艸。
顧思南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傻帽。
江晟的突然轉班,讓向來吵鬧的十班課間時間也難得變得安靜。
當然,只是表面安靜,實際上大家已經在班級群裡聊得飛起,一分鍾的聊天信息能刷到99+。
[同學a]:江晟,活的江晟!
[同學B]:你是在花癡嗎?雖然我也是,好吃學霸的顏和氣質!
[同學C]:什麽情況,江晟又自己換位置了,搬到了顧思南後面,他們倆果然相看兩不厭吧,以後會不會打起來?
[同學d]:那我賭南哥會贏。
[同學B]:下注嗎,下注的話我賭學霸,昨天現場圍觀他打架,非常凶,非常狠。
[同學A]:學霸忽然轉到我們班到底怎麽回事,@八卦小王子,李栞你有沒有情報?
[李栞]:必須有,我打聽到了。
……
許寒陽圍觀完群裡的李栞分享的情報,有些唏噓。
他見顧思南從辦公室回來,就想告訴他,剛要招呼顧思南過來,就見他停在講台,開始盯著江晟。
他不解地走上去,“南哥,你盯著江晟想什麽呢?”
聞言,顧思南轉臉看他,面無表情開口,語速很快:“我沒盯著江晟,我盯著他做什麽,他有什麽好盯的。”
聽著顧思南快速甩出的否定三連,許寒陽非常識趣地點頭,而後換話題:“我在群裡看到一些關於江晟的八卦。”
“好像江晟會轉班,是因為他跟1班的班主任張梁勇以及1班其他人鬧得很僵,不願意再待在一班了,如果學校不同意他轉班他就要轉學離開,所以校長就讓他自己選,他選了我們班。”
顧思南吃驚道:“他自己選的我們班?”
許寒陽點頭,“對,2班、3班的班主任和段長、教導主任都試圖勸他再考慮,但他很堅持。”
“為什麽?”
“可能是成就感?”
顧思南白了他一眼,“他在哪個班沒成就感?”
頓了頓,他又問:“他怎麽跟1班鬧僵的?”
聽到顧思南問,許寒陽嘿嘿笑了兩聲,抬起胳膊搭在顧思南肩膀,“南哥你也感興趣啦?”
顧思南拍開他手臂,睨了他一眼,言簡意賅,“說。”
“弱者的無能狂怒來著,”許寒陽靠在講台邊,“南哥還記得去年十二月那次月考物理試卷的錯題嗎?”
顧思南回憶了下,“記得。”
那次,物理還延遲了兩天考。
“那次的物理卷就是張梁勇出的,結果不管是在用的或者備用的卷子,最後幾題題目都錯了,考場現場被江晟指出來,張梁勇還對江晟發脾氣,江晟不怕他,直接拿著卷子找教導主任,後面證明題目確實是錯的。
因為這個,張梁勇不僅丟了面子,還丟了教研組長的名頭,所以他特別討厭江晟。而今年好巧不巧他帶一班,於是開學第一天就把江晟獨立了,原話類似:江晟成績好,不上課不學習沒關系,特權是理所當然的,你們不行。”
顧思南捏了捏手指,“……故意的吧?”
“肯定啊,他就是要引發大家對江晟的不滿。他這句話,簡直讓江晟融入班級的難度拔高了無數層,何況江晟那副生人勿進的樣子,性格原本就不怎麽討喜。”
顧思南聽到這裡,看了看江晟,皺了下眉。
“繼續說。”他對許寒陽說。
“這是起因,然後矛盾加劇是因為江晟拒絕了他們班花的告白,班花哭得梨花帶雨,而這位班花,有很多護花使者。”
“一班班花?誰?”
“陳芸,也是學霸,年級前十。”
“有點耳熟,記不起來了,”顧思南沒勉強自己去對上臉,“然後呢?”
“然後就是,以這件事為導/火索,積攢的怨氣爆發了,這不是昨天打起來了嗎。江晟太拽了,性格又冷又傲,不跟人交際,不愛說話,成績還一騎絕塵,處處壓他們一頭,再加上張梁勇時不時推波助瀾,強調大家不如江晟,他們班那個第二名,也是我們年級的萬年老二一直暗戀陳芸,陳芸哭了成了壓垮他的那根稻草,他就炸了,開口大罵江晟。”
“一開始,江晟懶得理他們,可有些人就是蹬鼻子上臉,越說越起勁兒,”許寒陽捂著嘴巴,靠近顧思南小聲說,“他們說江晟活該被父母拋棄。”
顧思南眉心重重跳了下,茫然問:“什麽拋棄?他父母不是對他挺好的嗎?”
“我今天也剛知道,江晟是被他現在的父母領養的,他親生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拋下他出國了。”
顧思南愣住了,他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他忍不住又偏過頭,看向安安靜靜坐在最後一排,塞著耳機做習題的人,心裡突然有點堵。
他想起了自己。
倒不是感同身受。
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因為沒有一模一樣的兩個人。
他只是忽然明白了江晟的性格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總是拒人千裡之外,永遠都像是自己獨自在一個世界。
大約就是一種自我保護。
後面許寒陽的話顧思南沒再聽,他擺擺手,回到了自己位置。
拉開椅子坐下,顧思南沉默了會兒,忽然伸手在桌肚裡掏了半天,摸出一顆糖。
拿著糖側過身,他屈指敲了敲江晟的桌面。
“喂,江晟。”
少年的手指修長,手腕纖細,冷白的皮膚上,能看見青色的經脈。
江晟抬眼,摘下耳機,“有事?”
一顆糖從顧思南的掌心掉下來,落在他攤開的習題集上,紅色的糖果紙上印著一個笑臉娃娃。
“禮物,”顧思南笑了下,“歡迎你來到我們最最團結友愛的十班。”
江晟的目光隨著糖果落下,而後又緩緩抬起來,凝視顧思南。
顧思南大大方方跟他對視,眼睛裡含著笑意,“我們好好相處吧,後桌。”
說完,他就轉了回去。
江晟沉默地注視著顧思南的背影,許久垂下眼眸,又望著安靜躺在自己習題集上的那顆旺仔牛奶糖。
半晌,他拿起糖,撥開放進嘴裡。
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