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了顧思南半晌，江晟說：“你不笑的時候，也挺冷的。”

　他的語調一如既往平淡，平鋪直述，沒有起伏，表情也沒半點變化，仿佛被抓到盯著別人看的不是他，特別鎮定。

　顧思南換了個姿勢，整個人從座椅滑下去，鹹魚癱一樣，懶懶靠在椅背，“累了啊。要求一個累了的人還得笑容滿面，過分了哦。”

　江晟反駁他：“我沒有要求。”

　“知道嗎，你該點亮一下幽默細胞，”顧思南轉過臉，“這個時候，你就應該用調侃的語氣回我一句，這麽正經簡直是話題終結者。”

　江晟張了張嘴，最終抿了回去，沒說話。

　顧思南卻像是打通了經脈，一改懶散，坐直起來，“誒，問你個問題啊。”

　江晟重新看他，“什麽問題？”

　“有什麽辦法，能讓成績倒數的人，迅速把成績補起來，還不用那麽累？”顧思南湊近了些，眼睛非常亮。

　江晟搖頭：“學習沒有捷徑。”

　“果然啊，”顧思南歎了口氣，又蔫了回去，“讀書太難了。”

　顧思南家比較近，先到了。

　他的位置靠左，出租車的左邊一般是鎖著車門的，除非外面有人給開門，他自己從裡面開不了，得從江晟那邊下。

　江晟下了車，讓出路，顧思南把書包背起來，經過他身邊，偏頭看他一眼，“那我先走了。”

　停頓了下，他補了一句，“晚安。”

　“嗯，晚安。”

　夜色太深，周遭寂靜，又離得太近，顧思南清晰聽見了江晟語氣裡的暖和，不由停下來詫異地看著他。

　江晟也望過來，“？”

　靜靜對視了片刻，顧思南搖搖頭，又朝他擺了擺手，“沒什麽，走了。”

　江晟一直站在原地目送顧思南，直到司機探過來喊他一聲，他才收回目光，重新進到車裡。

　洗完澡，顧思南穿著寬松的家居服，在書房裡翻空白筆記本。

　但翻了半天，硬是沒找到一本。

　他翻累了坐下來，捏著下巴反思。

　學校發的那些，他好像不是拿來折紙就是用來塗鴉，從沒帶回來過，至於自己買，那更加不可能。

　……他果然把“學渣”兩個字貫徹得非常徹底，家裡沒書沒筆記本，連筆也就只有兩支，其中一支還因為太久沒用，墨水幹了。

　瞪著桌上攤開的習題冊，顧思南尋思著要不要現在下樓買。

　24小時便利店還開著門。

　正在考慮，他的手機忽然響了一聲，拿過來一看，是一筆支付寶入帳通知，轉帳人是他媽媽。

　他這才記起來，今天是他媽固定給他生活費的時間。

　盯著手機界面，顧思南耐著心等了會兒。

　然而，什麽都沒等到，哪怕是問一句“收到錢了嗎”也沒有。

　他扯了扯嘴角，丟開手機，抬起一隻手蓋住了眼睛。

　他到底還在期待什麽。

　突然什麽都不想幹了，顧思南站起來，出了書房回臥室，把自己摔在床上，卷起被子裹成了蠶蛹，死死盯著牆壁。

　盯了會兒，他的手機突然又響起來。

　並不是他媽，微信提醒欄顯示他收到兩條江晟的消息。

　他點進去，第一條是一個轉帳紅包，第二條是緊跟著的一句話。

　j：收一下。

　顧思南有點懵，回了一個：？

　j：打車費。

　顧思南：……你睡懵了吧？

　顧思南翻身坐起來，盤著腿，看著江晟頭像旁邊的‘正在輸入’，托著下巴等他回復。

　j：沒睡，剛有空。

　j：你多給了，後面師傅補給我的。

　顧思南回憶了下，自己當時好像是付了一百塊，但司機居然會多還少補？這是什麽良好品格！

　顧思南：你沒騙我？

　j：？

　j：騙你做什麽？

　顧思南想說騙他收下錢，但轉念一想，江晟根本不是這樣的人，他要說什麽會直接說，不會拐這麽大彎。

　想到這裡，他收下了紅包。

　金額顯出來，特別實誠，司機還了他65塊，一毛都沒多收他的。

　顧思南：這個師傅真的非常樸實。

　j：你還不睡？

　顧思南：……

　話題怎麽跳這麽快！

　顧思南被子一掀，重新躺回被窩裡，屏幕亮著，江晟那邊還在打字，幾秒後就發了過來。

　j：睡不著？

　顧思南愣了下，抿了抿唇。

　他確實睡不著，心情被影響到了，現在很煩躁。可這些跟江晟又沒關系，他跟江晟還沒熟悉到能講家事、聊心事的地步。

　顧思南：沒有，正要睡。

　j：嗯。

　摁滅屏幕，顧思南翻個身，仰躺著。

　他沒關窗簾，城市夜晚徹夜亮著的燈光隱隱照進來，室內的布置都能看得清楚，他就盯著天花板，繼續剛才的發呆。

　過了十幾秒，他的手機再一次響起微信提示聲。

　顧思南思緒被拉回來，心想江晟這麽嘮叨的嗎？不是都說要睡了啊。

　雖然這麽想，他還是重新點開來看江晟發了什麽。

　j：睡眠.mp3。

　j：睡不著可以聽聽，挺有用。

　顧思南下載下來，在音樂播放器點開，是一段雨聲白噪音，應該是他自己錄下來的。

　雨聲淅淅瀝瀝，閉上眼，仿佛能看見一場大雨從天際落下來，天是陰的，世界是安靜的，只有雨滴降落人間的聲音。

　顧思南聽一會兒，便下床找了副耳機，戴上後把眼睛閉了起來。

　不知不覺間，他真的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

　周一的早晨，顧思南又被夢境驚醒。

　他擦了擦額頭冒出的冷汗，摸過手機看了眼，才五點半不到，但外面天已經大亮。

　這次的夢沒有新的內容，是重複了之前他夢見的車禍。

　他仿佛親臨現場，卡車迎面撞過來時，那種驚懼感還留在身體裡，記憶猶新。

　按住控制不住顫抖的手，顧思南深深呼了幾口氣：那只是夢，即便是預知夢，也還沒到那個時間，不會發生的，沒關系。

　用力揉揉臉，顧思南從床上爬起來，套上校服，走進浴室洗漱。

　六點，他拎著書包出了門。

　上車後，顧思南找到空位坐下，拿出手機，翻出昨天陳珂發給他的高中英語單詞合集，邊聽邊小聲跟讀。

　一開始，他聽得很難受。

　英語的催眠功能堪稱一絕，他聽著聽著，就開始犯困。

　後面，他強行撐著眼睛聽，漸漸聽了進去，下車的時候，已經記下二十幾個單詞的拚寫和讀音。

　顧思南有點開心，當即就發了條朋友圈。

　許寒陽可能是住在微信上的，他剛發沒二十秒，就火速留下震驚表情包評論，然後私戳了他。

　gun：南哥，你被盜號了？

　顧思南：本人發的，有意見？還有你這什麽名字，讓誰“gun”呢。

　Gun：還有誰，我爹媽啊，昨天在家被他們念叨了一天，快煩死了。

　Gun：不對，南哥你真打算好好讀書了？怎麽單詞都背起來了！

　顧思南：啊，是。

　gun：嚇人。

　顧思南：……

　顧思南沒再理他，手機放回口袋，抬腳走進旁邊的便利店。

　挑了一包不二家棒棒糖，拿了罐旺仔牛奶，他準備去結帳，卻在轉身的瞬間，撞到了後面的人。

　“抱歉。”顧思南道歉。

　“沒關系。”

　聽到熟悉的聲音，顧思南抬起頭，正巧對上江晟微微向下望過來的目光。

　又這麽巧！

　小聲嘟囔完，顧思南說：“你這麽早？”

　“我習慣早起，一般都這個時間到。”江晟的視線從他手裡的棒棒糖和旺仔牛奶掠過，說：“你也這麽早。”

　“今天起早了而已。”

　顧思南指了指收銀台，“那我先去結帳。”

　江晟點頭。

　結完帳，顧思南走出便利店，在門口等江晟。

　這個點已經有很多學生，或是三三兩兩結伴，或者獨自一個人，都奔著學校方向走，偶爾幾個會拐進旁邊的早餐店裡。

　有幾個女生從他身邊經過，偏過頭打量他。

　顧思南從小帥到大，很習慣這種注視。

　沒有看她們，他單手開了易拉罐拉環，把吸管插進去，咬著吸管喝了一口，滿足的眯起眼。

　旺仔牛奶，永遠的神！

　江晟買完東西出來，就看見顧思南掛著一臉滿足的笑容站在店門口，金燦燦的朝陽照在他身上，他的輪廓越發柔和。

　他的頭髮細軟，在陽光下，呈現暖棕色；光落進眼裡，像兩顆晶瑩透亮的琥珀石。

　他站在那裡，整個人都散發著暖意。

　江晟凝望著他，好一會兒才走過去，“走吧。”

　顧思南聞聲轉過臉，頷首，“嗯。”

　傳言中十分不合的兩大校草居然走在一起，還有說有笑的，驚得其他學生紛紛看他們，回頭率百分之兩百。

　震驚過後，不少人迅速拍下照片。

　於是繼上周的分糖照片後，今天他們倆一起上學的照片，再一次飛遍了全校。

　兩人一進班級，李栞就舉著手機衝過去，“南哥，江哥，你們倆又上論壇加精帖啦！”

　顧思南朝他伸手，“什麽帖子？讓我看看。”

　李栞立刻上供自己手機。

　帖子是剛開的，但已經蓋了兩百樓，還在繼續蓋。

　顧思南粗略翻了下，十分無語，“你們都好閑，腦洞也好大。我們就是碰到了所以一起走啊，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值得這麽認真的討論上百層嗎。”

　“那必須值得的啊，”李栞不讚同，“你們倆可是公認的不合，雖然上周傳過“給糖照”疑似和解，但畢竟沒像我們得到證實，現在你們突然一起上學，還說說笑笑，氣氛那麽好，怎麽能讓大家不震驚。

　再說了，就算不提這個，兩大校草同框，那也是值得紀念和討論的一件事！”

　顧思南：“……”

　回到自己座位，放下書包，顧思南聽李栞又說：“他們還不知道南哥你一改人設，打算認真學習的事呢。

　就你今天早上發的那條朋友圈，他們要是看到，得震驚到畢業。”

　顧思南：“……”

　生怕李栞又重提他的名言，反覆讓他自打臉，顧思南連忙轉移話題，“你今天不用補作業嗎？抄完了？”

　李栞表情僵了下，下一秒瞬間百米衝刺一樣跑回座位，抓起筆開抄。邊抄邊嚎：“啊啊啊啊啊，完蛋了——”

　終於清靜下來，顧思南把書包裡的周末作業拿出來，幾張卷子做完的整了整，拿著朝林苗苗的位置走去。

　他們班會自覺做作業的人不多，班長、林苗苗、莫沁……加起來不到十五個人。

　大部分都是等現成，然後抄。

　這會兒林苗苗身邊聚了不少人，都埋頭在奮筆疾書——抄作業。

　他們最認真“學習”的時間，也就這時候了。

　顧思南在林苗苗旁邊停下，林苗苗聽到腳步聲，以為又是一個要試卷抄的，頭也沒抬，隨手拿了一張遞過去，“物理的，抄完再來換。”

　“我不抄。”顧思南說。

　聽見顧思南的聲音，林苗苗猛地抬起頭，詫異望著他，“南哥？有什麽事？”

　“交作業。”他把試卷遞過去。

　“啪嗒”一聲，林苗苗的筆掉了。

　而後，原本在抄作業的人也停下來，張著嘴看他。

　又過幾秒，菜市場一樣吵吵鬧鬧的教室，變得死一樣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