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連成袖子挽起掛在胳膊肘上, 他穿了一身素白毛衣,身前系了個淺咖色的圍裙。
他很會做飯,修長的五指在案板上前後推動著擀麵杖, 另一隻手熟練地旋轉著擠壓成圓餅的麵團。
不過三兩下功夫, 面餅變成了面皮。
最普通的廚房工作,他卻像是在做精雕細琢的工藝品,除了指尖沾了一點面泥,手上乾乾淨淨的。
莊姚把手機塞進薑連成褲口袋, 目光盯著他沾了面泥的指尖。
嘴巴張開又闔上, 最後才慢吞吞吐出一句話:“你的手機昨晚忘記給你了。”
人太多了,沒法說出口。
薑連成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一邊繼續擀麵皮一邊扭頭看向莊姚:“有人給我打電話?”
莊姚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道:“有一個人。”
薑連成放低聲音:“誰?”
莊姚:“梁博士。”
薑連成手下動作一頓, 緊接著繼續擀麵,“你接了?”
莊姚低下了頭, 朝著薑連成的身邊湊了湊, 微微點腳貼在他耳邊用只有兩個人的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就說了一兩句話, 我們回去再說。”
薑連成低聲“嗯”了一下,“好, 幫我挽一下袖子。”
薑連成停下動作朝著莊姚一伸手臂,他修長的胳膊就橫在莊姚面前。
莊姚看著並不需要挽的袖子有些奇怪,卻還是聽話地壓低脖子認真為他挽了挽袖子。
眾目睽睽之下,薑連成突然接著莊姚挽袖子的動作壓低脖子湊到莊姚耳邊,用低若蚊蠅的低沉聲音說:“等下去我房間。”
溫熱的氣息裹著冬日廚房的暖風灌進莊姚的耳朵,莊姚頓時一個激動,渾身抖了一下,就聽到薑連成笑了一聲, “你抖什麽?”
也不知道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他厚實溫潤的唇瓣若有似無觸碰到莊姚的耳垂,弄得莊姚渾身瘙癢難耐。
莊姚紅著臉向後退了兩步,“袖,袖子挽好了。”
薑連成直起身子,端著臉目不斜視地說:“馬上就要開飯了,你也來幫忙吧。”
莊姚本來也是來幫忙的,他抬頭掃了一圈,站到了黃苗苗身邊。黃苗苗應該是在家不怎麽做飯的,她正在努力包著餡,隨著做的不是很好看,但能看出已經做的很努力。
發現偶像突然站到了在自己身邊,黃苗苗手更緊張了。
莊姚:“苗苗,你去收拾一下碗筷,剩下的給我吧。”
黃苗苗有些不好意思,“哥,我平時不怎麽做飯的。”
莊姚洗了洗手,笑著從黃苗苗手裡接過筷子,“當然,女孩子都是要被寵著的。”
黃苗苗尷尬的感覺頓時一掃而空,她彎著月牙一樣的的眼睛用了點了兩下頭,像隻開心的小松鼠蹦蹦跳跳離開了。
莊姚熟練地拿起面皮包了起來,他的動作很快,三兩下功夫就把黃苗苗攢了很多的面皮全都一掃而光。薑連成本來是一個人供應三個人包餡,現在莊姚一進來,大部分的面皮就被他扔到了莊姚面前。
兩個人一個擀皮一個包餡,簡直不把別人放在眼裡。
奚可青撇撇嘴,給自己包了幾個裹著麵粉和白砂糖的水餃。
林念包完面前的最後一點面皮,走了幾步來到莊姚面前,“莊哥,今天陪你們過完陽歷年,明天我就準備回上海了。”
莊姚手下動作微微一頓,“這麽快?”
林念從莊姚面前拿起面皮,拿著筷子夾了一大塊餡包進去,“法院的傳票來了,一周後開庭。周律師讓我盡早回去準備。”
莊姚拿著筷子在裝肉餡的瓷盤裡攪拌兩下,肉香頓時四溢開來。濃鬱的味道沿著鼻腔,滑過味蕾,鑽進腸胃。
莊姚:“有把握嗎?”
林念沒有露出像之前猶豫躊躇的神情,他點點頭,“有把握,板上釘釘的事情。”
莊姚想了想,還是囑咐了林念兩句:“一切都聽周律師的,他是薑氏最好的律師。但就算官司贏了,我還是想告訴你一聲,別和他們糾纏,我們的目的只是為了和他們切斷聯系,別和他們糾結錢財的問題。”
奚可青聽到這句話皺起眉頭,“那他們逼他的時候呢。”
莊姚張口正準備解釋,就聽對面的薑連成的聲音:“莊姚不是那個意思。華國上下五千年,以食為天,以孝為本。林念他母親就算再過分,說到底也是他媽。清官難斷家務事,一旦和家庭血緣扯上關系,你有理也說不清。他母親什麽樣你也看到了,這次官司的主要目的是讓他們離開林念的視線,讓他們再也不打擾的生活,從媒體和他生活裡徹底消失。這才是對林念最好的保護,一個官司不是說對方賠償地越多就越成功。”
莊姚接過薑連成的話:“林念,你媽現在沒有錢,這個不管是誰都知道。你如果執意跟她要錢的結果是什麽?是給了你媽繼續糾纏你的機會,一個一直被母親在身邊時時糾纏的藝人,會首先被公司規避。所以你這次回去要做的就是不要錢,而是徹底擊潰他們,讓他們從你的世界消失。”
林念的眼眶有些泛紅,他重重點了點頭,答應道:“我知道了莊哥,其實周律師也是這麽建議我的。”
莊姚笑了笑,“等下一定要吃到奚可青的糖餃子,佔個好彩頭。”
奚可青瞪大了眼,“這是我給自己包的。”
莊姚:“等下一塊下鍋裡,你還能知道哪個是你的?”
奚可青:“當然能啊,我都做了記號。”
他舉起手裡的剛包好的糖餃子送到莊姚面前,“你看到這個包的花紋沒,你們都是從左向右包的,我這幾個糖的剛好反了,都是從右向左,我當然能看出哪個是糖的。”
莊姚衝著林念笑了笑,“聽到沒,等下出鍋可要眼疾手快一點。”
奚可青:……
莊姚,雖然不知道你現在是不是人,但你真是狗!
太壞了!
包完水餃離著吃飯還有一段時間,黃瑩凝留在廚房等著下餃子,其余幾個人都回自己房間收拾去了。
莊姚收拾了收拾手上的粘的麵團,草草換了件衣服就出了門。
他還記得薑連成的話,薑連成讓自己去他房間找他。
薑連成想要告訴自己什麽,他心裡其實隱隱約約已經有了答案。有些急切地推開門,門剛推開,就被面前的人堵了個正著。
莊姚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安傑,愣了那麽兩秒,才開口問:“找我有事?”
安傑眼神有些飄忽,他瞅了莊姚一眼,又慢慢將視線放在走廊的地燙上,好像地毯裡長了什麽寶貝,勾地他抬不起頭。
莊姚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找我什麽事情?”
安傑歎了口氣:“想跟你說說薑連成在德國的情況。”
莊姚本來已經飛到薑連成房門前的思緒重新又被拉了回來,“要進來說嗎?”
安傑搖搖頭,“不用,就一兩句話,不長。是這樣的,原本我應該是和薑連成的時間錯開的,薑連成三個月前不知道什麽情況,突然回了一趟國,我後來看了看時間表,應該就是你官宣的那天。也就是因為那次,他的治療時間推遲,所以和我的治療時間有了重疊,才偷偷見到了薑連成的治療過程。”
莊姚心裡“咯噔”一下,“他的治療過程?”
安傑的眼睛繼續盯著地面,聲音也是朝著地面發出的,莊姚彎下腰才能聽清他說什麽,“我不知道得了什麽病,只知道他治療的過程很痛苦。每次在他撐不過去的時候他都會喊你的名字,每次一喊你的名字,他就會重新好轉很多。”
安傑頓了頓,艱難開口:“莊姚,你是藥。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你是治薑連成的藥,他需要你。”
莊姚怔在當場,猶如被一道雷電砸在頭頂。
直到他回過神來,才發現安傑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
莊姚站在門前看著薑連成緊閉的房門,還沒等他思考什麽,他的身體已經率先做出了行動。
大步流星走到薑連成的房門前,莊姚連門鈴都忘了,只靠著蠻力“咣咣咣”用力敲了房門。
房門敲了七八下,莊姚沒有太多的等待,房門毫無征兆地驟然打開。
莊姚正在用力砸門呢,他一個沒反應過來,身體出於慣性就往前傾。
眼看著就要跌倒在地,他沒有迎來預料中的疼痛,只是眨眼功夫,他隻覺得自己被用力一拉,身體便跌入了個健碩偉岸的胸膛中。
薑連成圈著莊姚的腰一把將他拉進房中,腳踢著房門輕輕一踢,房門應聲而關。
扶正莊姚,薑連成揉著手臂說:“怎麽這麽著急。”
莊姚抵著鞋櫥,伸出嫣紅的舌頭舔了舔乾涸的嘴唇,“你的病,能說了嗎?”
薑連成身體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復過來。他先是坐在沙發上,給莊姚倒了一杯紅茶,才朝著一直抵著鞋櫥的莊姚招招手,“過來這邊坐。”
莊姚大步流星坐過去,一屁股坐了下來。
他現在真的有太多疑惑,為什麽偏偏是自己?他怎麽成為了薑連成的“藥”?薑連成到底得了什麽病?他的病到底能不能好?
薑連成將紅茶塞進莊姚手裡,他仿佛沒有看到莊姚的疑惑,靜靜望著窗外緩緩下沉的夕陽。
猩紅的夕陽暈染透了遠處的白雪,白雪延展著紅色,遠遠望去,一片血海煉獄。
刺目的紅,宛若罪惡之海。
“那天跟你說過,我父母死後,自己去了孤兒院。我在孤兒院的時候……談不上開心,也談不上難過。院長不是什麽好人,我砸傷他之後就跑了出來。這是包括凝凝姐在內都知道的額版本,但實際上,到底怎麽砸傷院長的我其實根本沒什麽印象。大概是從我父母死後吧,我就經常會有間歇性失憶的情況發生。一開始在房間裡,等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在衣櫃裡,時間久了就算我只是小孩子也知道自己出了問題。”
莊姚皺眉:“雙重人格?”
薑連成望著血染的天邊,聲音緩慢而低沉:“當時並不知道是什麽病,從孤兒院跑出來後知道自己砸傷了人,害怕過,然後我去了警局。”
莊姚愣住。
薑連成苦笑一聲,“是的,你沒聽錯。我交給警察局的信裡有兩個內容,檢舉了自己傷人和院長的罪行。警察找到了我,帶走了院長後我又回到了孤兒院。我在孤兒院呆了幾天,又重新偷偷離開,反正只是孤兒,沒人會下功夫去找的,這次才是我真正離開孤兒院,之後我才去了劇組。”
“這期間我被凝凝姐發現,到後來的影帝,都是我沒有想到的,而期間我失憶的時間也越來越多。凝凝姐帶我去看過醫生,得到的結論是我患有精神分裂症,電影行業只會加重我的病情,醫生建議我息影療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我在二十五歲的時候選擇了息影,那一年,我遇到了你。”
莊姚屏住呼吸,一雙眼睛緊緊跟隨著薑連成的雙眼。
薑連成每一句話他都聽得懂,可合起來他又似乎沒有懂。
薑連成有將神分裂症?他完全沒有發現啊。
他在和自己的這些年根本沒有表現出不一樣啊。
“我在最高光的時候息影,滿腔抱負無處施展的時候,我遇到了你。我看見你揚著一張臉瞪著那幾個校外人,眼中的頑強和光芒簡直就像一把一把的刀劃破了我的心,你身上有我沒有的生命力和朝氣,那一刻,你在我眼裡就像天上的太陽一樣燦爛,驅散走了籠罩著我的那片陰霾。當時我告訴自己,太陽決不能隕落。”
“我上前製止了他們,不管你願不願意強勢地將你綁在了身邊,我給你最好的照顧,給你最優質的生活,我想保護你,想看看太陽會成長成什麽樣子。”薑連成的聲音有些乾澀,他舉起桌上的茶杯艱難地吞咽了一口,“現在我看到了,太陽依舊是太陽,還是這麽耀眼。”
莊姚如鯁在喉,隻覺得有什麽在握住他的喉嚨,他想說點什麽,卻又說不出來。
薑連成喝了口茶潤潤喉,繼續道:“奇怪的是自從我把你捆在身邊,我的病情好轉了很多。那幾年我沒有再失憶。直到一年前,我再次出現了這個問題。這次我找到了享譽國際的梁博士,並接受了治療。”
一年前……
一年前剛好是他不顧薑連成的反對偷偷踏入娛樂圈的時候,是巧合,還是因果?
莊姚不敢再去想,他看著薑連成,艱難地開口:“梁博士說他很想見我?”
薑連成笑了笑:“可能是因為這些年一直看著你的緣故,不知道為什麽,每次治療的時候想到你病情就會好轉,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想見你。好了,現在你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
莊姚定定望著薑連成的眼睛,“你的精神分裂表現是什麽?多重人格?”
薑連成搖搖頭:“不是,是記憶回溯。我的記憶會短暫地回到過去的某個時間,我會自己誤以為自己還是只有十歲、或者十三歲、或者二十歲,但我還是我。”
莊姚皺著眉,“竟然還有這種病?所以那天在山洞的時候,你是突然回到了小時候,所以才認不出我了?”
薑連成點點頭:“對,不過記憶回溯的時間又長又短,短的時候只有幾分鍾,長的時候好幾天,那天在山洞應該是我記憶回溯時間比較長的時候。而且我回溯的時間點也不一樣,有時候我會回到幾歲,有時候我只是回到了過去的一個小時。所有我的病情是呈現一種不穩定性,有的時候好像什麽都沒發生,有時候又可能會要了我的命。”莊姚端起紅茶喝了一口:“那你平時喝藥了沒,梁大夫的治療有沒有效果?之前我和唐白南官宣,你趕回來是不是耽誤了病情,會不會有什麽影響?!”
薑連成揉著額頭笑了一聲,“慢慢的,一個一個來。梁大夫的治療很有效,實際上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發病了,這次之所以發病可能是因為拍戲,我平時都有喝藥,睡前喝,梁大夫會根據我的病情控制我的藥劑量。當時趕回來後我又很快趕回去了,所以並沒有延誤病情,別擔心。”
莊姚咬著唇,他總覺得還是有哪裡不太對勁,可要說哪裡不太對勁他又說不上來。
他正在努力想那個點時,就聽薑連成說了一句:“下次跟我一起去德國吧?梁大夫”
思緒瞬間被打斷,莊姚再也想不起那裡不太對勁。
他重重點了點兩下頭,“好,我陪你去,梁大夫也說有我在你身邊說不定治療會事半功倍。”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黃瑩凝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莊姚接起電話,黃瑩凝那邊已經是人聲鼎沸,“莊姚,快點和薑連成一塊過來,開飯了!熱騰騰的餃子,還有奚可青包的好彩頭在呢!”
莊姚衝著黃瑩凝應了一聲後掛斷電話,站起來看向薑連成。
莊姚的手機外放有點大,薑連成已經聽到了黃瑩凝在電話裡的話。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你先下去,我換件衣服就過去。”
莊姚頓住:“我等你。”
薑連成:“不是還有好彩頭嗎,你先去幫我搶兩個,幫我佔個好彩頭。”
薑連成都這麽說了,莊姚也不好再說什麽,他“嗯”了一聲,“奧,那你快點。”
目送莊姚離開,關上了房門,薑連成才放下一直掛在嘴角的笑容,鴉羽睫毛顫抖了兩下,在抬頭時眼中一片清冷。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梁博士的電話,“喂,梁博士。”
電話那頭的梁博士頓了兩秒:“薑先生,怎麽樣了?”
薑連成的聲音有些疲憊,他緩緩將身體陷進沙發,習慣性想去拽領帶。手伸過去卻發現自己穿的是毛衣,“應該沒起什麽疑心,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永遠都不要知道那件事情。”
梁博士沉默片刻,才歎了口氣:“放心,他不會知道的。”
作者有話要說:前兩天去了外地一趟,剛回來,大白帶著更新過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