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 莊姚邊聽到了汽車發動機的聲音。
莊姚把天鵝絨睡袍隨便裹了一下走到窗邊,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酒店外的林念。
天邊還是一片朦朧黑意,月亮消失, 太陽也沒有升起來。地平線完全籠罩在了黑暗之中, 天空和陸地的界限漸漸融合,分不清彼此。
莊姚看了一下時間,凌晨三點。
助理已經發動好了車子,林念卻遲遲沒有上車。
莊姚從窗戶向下俯視, 在汽車車燈的朦朧光影下看到林念哈著氣挫著手。
助理輕輕走下車, 來到林念身邊,指著汽車不知道在說什麽,看樣子是在叫林念上車。
林念回了助理一句,助理雖然有些遲疑, 但還是上了車。
林念又在雪地裡站了一會兒,就在莊姚納悶他為什麽還在時, 林念突然抬起了頭朝自己窗戶這邊看了一眼。
窗戶是單面鏡, 從莊姚這邊能看到外面, 可從外面卻看不到裡面。
可林念那一瞬間投過來的視線正好看進了莊姚眼裡,莊姚險些以為林念能看到自己。
寒風之下, 深邃黑暗之中,林念就那麽靜靜站在雪地裡,望著莊姚的窗戶看了足足五分鍾。
莊姚隔著窗戶回望著林念,他的眼中有太多複雜的情緒。
過多的遭遇提早消磨了眼前這名少年的純真,他依舊年輕,可眼中是鉛華盡褪的滄桑。望著這麽一雙眼,莊姚經常忘記林念才剛剛十八歲成年。
千帆過盡,唯余折戟。
看著這雙眼睛, 莊姚知道,這個孩子的未來有無限可能,他已經沒有了可以左右他的凡塵雜物。
林念的目光一瞬不瞬看著那扇漆黑的窗戶,直到助理透過車窗又叫了他一聲,他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林念上了車,手已經凍的通紅,兩隻耳朵也紅紅的。
助理有些無奈:“打完官司我們就回來,你要想見他以後有的是機會見。”
林念轉身從後車窗凝視著莊姚的窗戶,直到窗戶離開了自己的視線他才重新坐好。
“見面的機會不太多了,”林念把冰冷的手覆在臉上,“打完官司之後我要準備高考,儒君哥答應給我兩年的時間學習。高考還有剩下不到七個月的時間,他給我找了輔導老師,剩下這幾個月我要封閉式全力以赴。”
助理:“高考是好事啊,你才18歲,考個電影學院表演系,不僅能學到東西,還能鍍金,兩全其美。”
林念猶豫了一下:“我不打算報考表演系。”
坐在副駕駛的助理愣了一下,轉身望著林念:“那你打算學什麽?”
林念兩隻手十指交叉放在大腿上:“我打算報考導演系,從我入圈加入大和傳媒以來到現在,我接觸的導演不多,但也不少。大和傳媒的那些勾當你應該也知道,我接觸的這些導演中,不說所有,但十之八九喜歡利用職權獲取美色。有的是強迫,有的是成人之美。倒也不是所有的導演都喜歡強迫別人,但他們中的很多人不會拒絕藝人的投懷送抱。可能他們覺得睡一次沒什麽,但我作為藝人,能深刻地感受到其中的不同。和導演關系親密的總能在劇組的時候沾到很多方便和紅利,可他們吃掉的,是本該屬於兢兢業業演員的那一部分。”
“不是惡人,但卻助長了影視圈的歪風邪氣。好的演員走不出來,沒有演技的卻大把大把送到台前,華國演藝事業停滯不前,歪果裂棗層出不窮。我曾經一度以為可能導演圈子都是這樣的,這是行規。後來我有幸因為莊哥加入了莊氏,跟著儒君哥來劇組拍攝,也有幸認識了黃全導演。一個站在導演圈金字塔尖的人物,給我的感覺和之前那些三流演員完全不一樣。他是個戲瘋子,眼裡只有戲。”
“我有時候聽他自嘲,說他迫於資本壓力接收了一些演員。可我看了那些演員,其實演技都是在線。只要進了劇組,在他眼裡一切都是為了戲。演技不好的就靠邊站,演技好的就多給機會,再也沒有其他了,只有這樣才能真正讓發光的金子展露出來。我想學導演系,不僅僅是為了我,我不想再讓更多像我一樣的演員因為導演的私欲而收到責難。”
助理從後視鏡看著林念認真的表情,輕輕歎了口氣:“莊姚說的果然沒錯。”
林念抬頭,黑夜裡晶亮的眸子看著前方,“莊哥說什麽了?”
助理:“莊姚讓我們好好照顧你,工作的時候一定要盡力為你爭取。他說你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太為他人著想,永遠都想不到自己要什麽,只是想著為別人做什麽,以後注定是要吃虧的。”
林念並攏的十指猛地攥緊。
黑暗裡,他的眼眶泛著晶瑩的水光。
幾秒鍾後,林念深吸了一口氣,自嘲地笑了一聲:“莊哥的心思很細,他總能發現別人發現不到的東西。像我當初,如果不是莊哥發現去救了我,可能我的墳頭已經長草了都。”
車裡暖氣呼呼吹著,助理朝著窗戶外“呸呸”了兩聲:“這黑燈瞎火的,你可別說這麽話,我膽兒賊小啊。”
助理頓了頓,“照你這麽說,莊姚不應該去當藝人,他應該去幹偵探才對,哈哈哈。”
車子在黑夜裡緩緩行駛著,尾翼的紅燈宛若兩顆流星,劃破寒冷的夜。林念又向著酒店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暗暗說了一句:謝謝你,莊哥。
這一次離別,不知道下一次見面將會是什麽時候。
可能是幾天,可能是幾個月,也可能是一年甚至是幾年。
人生的成長不過如此,由陌生到相識,再到離別和重逢。
下次再重逢,不知道你我的境遇又將如何……
莊姚目送林念離開,才又躺在了床上。
四周靜謐,安靜地連呼吸聲都能盡收耳底。
本來應該繼續睡覺的,可這一醒一送,他竟然徹底清醒了,在黑暗裡躺了很久也沒有睡意。
意識越來越清醒,白天沉睡的大腦到了夜晚反而活躍了起來,許多白天遺忘的事情又一遍一遍重現在眼前。
莊姚躺在床上,望著漆黑的天花板。
突然想起了他白天覺得奇怪的地方。
之前安傑曾經向自己透露過他在德國見過薑連成,那時候他原本想說什麽,可接下來卻突然三箴其口。
不管自己是旁敲側擊還是直接提問,一直沒有問出一個字。
可前天薑連成剛剛失蹤,昨天安傑就堵著自己上趕著告訴了自己他在德國的所見所聞。
而薑連成也非常爽快地告訴了自己他的病情,可以說是非常配合了。
曾經日夜相處五年,薑連成發病都可以隱瞞著自己。
現在卻突然一改往日作風,突然把什麽都告訴了自己,不是很奇怪嗎?
還有,薑連成說他的病症是記憶回溯。
如果他沒有聽錯的話,他前天晚上在山洞裡曾經說過類似於“別殺人”這種話。
為什麽會是……“別殺人”?
他記憶回溯到了什麽時候,幾歲?
他記憶回溯如果都是真實的記憶……那他那時候到底經歷了什麽?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盲點,是薑連成不惜用自己的病情作為代價都要掩蓋的真相。
莊姚抬頭望著天花板,凝視著凝視著,恍惚間仿佛感覺天花板朝著自己緩緩下墜壓下來。
突然被神秘的黑暗籠罩,幾乎都將他壓的喘不上氣來。
莊姚張開嘴大力呼吸了幾下,才終於從這深淵中掙脫出來。
黑暗襲來,眼前漸漸開始模糊,腦子裡也是渾渾噩噩一片。
不知不覺,莊姚睡了過去。
幾日後,莊姚接到了林念的電話,官司進行地很成功。
一切也正如之前律師預料的那樣,林母一口咬住自己沒有一分錢,甚至想讓林念給自己負擔贍養費來承擔日常基本開支,等她有錢了再還林念。
林念方卻沒有讓她還錢,林念的律師以侵犯隱私和名譽等各方面入手,要求林母永遠都不要出現在林念面前。
法院宣判結束,林母徹底從林念的生活中消失。一切,塵埃落定。困擾了林念很久的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
電話裡林念的聲音很平靜,莊姚聽不出一絲的情緒波動。
莊姚知道,曾經把家庭和親情看做最重要的林念終於舍棄了這些,他再也不會牽絆這些。
曾經林母和他的弟弟仗著林念的牽絆對他肆無忌憚的索取,從來不顧及他的感受和立場,完全把林念當成了一棵可以隨時隨地揮霍的搖錢樹。
也真的是應了那句話,被偏愛的才會有恃無恐。
現在偏愛不在,所有不計回報的給予全都化為泡影。
他們嘗到了苦果,林念終於得到解脫。
莊姚突然回想起上輩子的時候,那時候林念發生了什麽?
他和林念不熟,曾經他一直以為林念是退圈了,現在想想,他好像在男團解散後再也沒聽過林念的消息,不管是好的壞的……就仿佛是從這個圈子裡,不,是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樣……
莊姚突然一陣後怕。
前世的林念到底結局如何他已經不得而知,但他知道,此生的林念,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