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薑連成的病情, 莊姚到底只是了解一點點。
薑連成看似告訴了他很多,可是又什麽都沒有告訴他。
他只是他會陷入記憶回溯,可他到底為什麽會陷入記憶回溯?還有在山洞裡那句“別殺人”這種諱莫如深的話又代表什麽意思, 他到現在一概不知。
看病望聞問切, 把脈,問病因。
只要是病,總要有個因, 他現在是有了果, 可因是什麽他一概不知。
莊姚辦完手續回來, 本以為薑連成和梁博士兩個人單獨在房間裡治療谘詢, 可沒想到走到大門, 卻發現梁博士後背抵著牆雙臂環胸靜靜地站在那裡。
亙長的白色走廊裡, 溫暖的陽光從窗外斜斜射進來, 普灑在梁博士的身上,讓他的周身帶著一股頹然蕭瑟的恬靜淡然感覺。
莊姚在腦海裡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一句詩:采菊東籬下, 悠然見南山。
聽到走廊上的腳步聲想起,一直目視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梁博士側頭看了過來, 發現來人是莊姚後他緩緩從倚靠的牆壁上撐直了身體, 擋在莊姚面前。
面前的光線一下子被擋住, 莊姚不得不抬頭仰視才能和梁博士對視。
直到這時莊姚才發現梁博士身量其實很高, 目測少說有一米九二左右。只是他平日裡的邋遢作風和佝僂駝背的形象讓他看起來有些矮。
突然被擋住了去路, 莊姚下意識向後退了兩步,“梁博士?”
梁博士站的位置離莊姚只有幾公分的距離, 只要梁博士想, 他輕輕一靠就可以傾身而下靠到莊姚身上。
已經完全超過了人和人之間的舒適距離。
梁博士是心理學方面的專家,不可能不知道這個道理。莊姚繃直身體抬起頭, 下意識警惕地望著回望著面前這位醫生。
梁博士帶著一個黑框窄邊眼睛,他藏在眼睛後面的犀利目光上下認真打量著莊姚,“薑先生在我治病的時候,經常會提到你的名字。對他而言,你是良藥,我當時一直想見見你。”
梁博士頓了頓,突然笑了一聲繼續往下說,“有意思的是,安傑安先生,突然從某一天開始,治療的時候也變成了呼喚你的名字。你不僅是薑連成先生的良藥,還成了安傑先生的良藥。”
莊姚微愕。
梁博士單手撐著牆壁,側著身子斜斜抵在牆邊,“我看你的第一眼就覺得有點奇怪。你是你,可又不是你。莊先生,你願意讓我給你做一個全方位的心理測試嗎?”
莊姚心裡咯噔一下,雙腿突然繃直,雙目警惕地看著面前這個高挑的邋遢男人,“我就是我,我怎麽可能不是我。”
梁博士藏在黑框眼鏡後的眼睛閃爍了兩下,“也對。你的思想在你的身體裡,你是你,又怎麽會不是你,是我職業病犯了。”
莊姚抬頭警惕地望著梁博士,猜不準他剛才這句話裡有幾分真假。
梁博士後退兩步拉開了兩人距離。
這一個後退,突然就使兩人處在一個最舒適的距離裡。壓迫陡然一輕,莊姚一直緊繃的身體也放松了下來。
梁博士後退了兩步後停了下來,再次開口,“你想不想知道薑先生的病因?”
莊姚這是真的被面前這個人搞懵了,按理說他是心理學界屈指可數的大能,不會不知道保護病人的隱私,可他現在就這麽明目張膽站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跟他討論薑連成的病。就算他是薑連成的醫生,這也是僭越了。
更何況他剛才還提到了安傑,就算安傑時長提到自己,那也是安傑本人的隱私。
他是陪同薑連成前來的,不是作為安傑家屬前來的。可梁博士剛才卻那麽隨意地就將安傑的病透露給了他。
這個梁博士,到底想幹嘛?
莊姚看著面前好整以暇望著自己的男人,根本猜不透他到底想幹嘛。
莊姚想了想,問道:“梁博士,你說了一口很流利的華語。”
梁敬超笑了笑,“雖為德裔,骨子裡流的卻是華夏血,自然不能忘本忘根。”
莊姚又問:“梁博士,我還聽說你曾經在華國待過幾年,怎麽突然就離開了?”
梁敬超價推了推架在高挺鼻梁上的眼鏡,“莊先生,一開始是我給你提問,你好像應該先回答我的問題。”
莊姚歪頭看著梁敬超:“那好,你問的問題是什麽來著?”
梁敬超張開口,準備說話。
莊姚率先打斷了他:“奧對了,你剛才說過,我需要先回答你的問題你再回答我的問題。可我已經忘記了你的問題,只能向你提問。可如果這樣我們就產生了悖論,只有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才能知道你的問題。可你如果一旦回答了我的問題,就違背了你自己剛才定下的‘我先回答你的問題你才能回答我的問題’的規則。”
梁敬超頓了兩秒,嘴巴張開又闔上,最後他用手捂住嘴,笑聲從指間瀉出,“邏輯悖論,那我問你,你覺得這個悖論有解嗎?”
莊姚:“再堅不可摧、固若金湯的城牆也有漏洞,這個悖論肯定也有。”
梁敬超:“那你覺得它的漏洞在哪裡?”
莊姚沉吟片刻,“或許是你對我的問題答非所問時。”
梁敬超的眼中閃過激賞,“說得好!你剛才那個‘你問的問題是什麽’這個問題,只要我不回答而是采用重新提問或者答非所問的方式,你的這個悖論就不攻自破。”
莊姚狀似恍然地點點頭,“你說的好像很對。”
梁敬超不屑地嗤笑一聲。
莊姚又說:“不愧是梁博士,就是見多識廣。”
梁敬超冷哼一聲,莊姚恍惚間仿佛看到了一隻昂首挺胸的大公雞。
莊姚繼續說:“網絡評價果然沒有騙我,梁博士不愧是天才醫生,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樣。”
梁敬超收起了傲意,拿手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沒那麽誇張,網絡上的虛名。”
馬屁拍夠了,莊姚停頓兩秒,指了指身後的治療室,“你在這裡,那誰在裡面幫薑連成治療?”
“治療?”梁博士托著腮認真想了想,“誰說他今天是來找我治療的?”
梁敬超從剛才說話就一直雲裡霧裡,讓莊姚聽不真切。
莊姚心裡已經從剛才的戒備到現在的反感,“你到底想說什麽?”
梁博士收斂起笑容,“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很不錯,但是如果可以,最好不要和薑先生扯上什麽關系。”
莊姚心裡有些不舒服,上輩子他就和薑連成在一個屋簷下。到了這輩子他和他更是朝夕相處,他喜歡薑連成,心中也曾無數次幻想和薑連成花前月下白頭偕老的模樣。現在突然有個不認識的陌生人仗著自己是薑連成的醫生就跑到自己面前說讓他不要和薑連成扯上關系。
他以為他是誰?
莊姚垂眸,濃密的黑色睫毛斂住了雙眼,“你是擔心薑連成配不上我?”
估計沒想到莊姚會這麽問,梁博士愣了一秒,接著就是笑了一聲,“呵,胡說什麽呢,薑連成配不上你?這天下誰能配得上薑連成?我不是擔心薑連成配不上你,我是擔心你會害了他。”
莊姚眼神在走廊上掃了一圈,然後找了個橫椅坐下,“我不覺得我的存在會傷害到他。”
梁博士跟在莊姚身後,跟著他坐在了橫椅的另一側。
橫椅很長,可以容納六七個人並排坐下。現在他們兩個人就這麽佔據了橫椅的兩側,像兩個拉鋸者在分庭抗禮。
梁博士伸出修長的手取下眼鏡,露出了一直藏在裡面的銳利眼眸。
他雙手眼鏡仔仔細細折起後放在橫椅的一邊,然後兩隻手插在草窩一樣的頭髮裡向上撥弄了幾下。頭髮在梁博士的手裡像有了生命般開始遊走,不過是幾個撥弄,所有的頭髮都整整齊齊梳在了腦後,露出了他光潔的額頭和擋住大半的臉龐。
這時,莊姚才算真真正正看清了眼前這位梁博士的真面目。
沒有了西裝革履的加成,卻有他最真實的容顏。
看清楚梁博士臉的一刹那,莊姚愣了一下。
不是因為梁博士的英俊驚豔到了他,而是別的原因。
梁博士這張臉,竟然和薑連成有幾分相像。
“我讓你離開他也是為了你好,你和他在一起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相信我。”梁博士怕莊姚看不清自己的臉,又在口袋裡掏了半天,掏出了個電子刮胡刀。有沒有發現我和薑連成長得很像?你猜我們為什麽會長得這麽像?”
打開開關,隨便幾下,下巴上的那些胡渣就被他刮得一乾二淨,只剩下一層薄薄的青灰色胡痕。
剛才還有些朦朧的臉,現在完完全全不加掩蓋地出現在了莊姚面前。
胡子一刮,梁敬超這張臉和薑連成就更像了。
薑易天也和薑連成有幾分相像,但是薑易天和薑連成相像的地方是偏雄偉的那一方面。薑連成高挑俊美又帶著男性的性感荷爾蒙味道,他五官俊美,可卻沒有陰柔感,更沒有虯髯大漢的猙獰感。
薑易天的五官是薑連成的狂野放大後的臉,薑易天的五官更加狠辣和偉岸,他的身形雖然和薑連成很像,可仔細看會發現,兩人只是氣度站姿相似,再加上西裝穿在身上會隱藏住一部分的身形。
薑連成實際上要比薑易天稍微瘦一點,薑易天是那種更加野蠻偉岸的存在。
面前這位梁博士,則是薑連成五官裡俊美放大後的臉。
莊姚找到的關於梁博士的影像資料很少,有也是遠遠地看不清楚,百科上雖然有他的照片,可一個人在三次元旦的形象有時候是會和二次元的照片有些出入的。
面前的梁博士,簡直就像是偏女版的薑連成。
薑連成臉上的五官柔和軟化後就變成了梁博士的臉,他們整張臉上最大的不同可能就是這雙眼睛。
薑連成的雙眼狹長而犀利,目光看向別人,只是一眼就能讓人有種不寒而栗的壓迫感。
梁博士的雙眼則是一雙滿含春水的丹鳳眼,眼神一瞟,別人的身體就酥了一大半。再加上他這一張比女人還要精致絕美的五官,也難怪梁博士要用這種形象來掩蓋自己的臉。
看到這張臉,莊姚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一個詞:禍國殃民。
只是短短幾秒鍾,莊姚已經腦補出了一場大戲。
反正都已經有薑連成是薑氏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這麽狗血的劇情了,就算現在再給他一個更狗血的劇情他也可以接受。
莊姚:“你是薑連成失散多年的兄弟?難道你們家也有什麽礦山要薑連成去繼承?”
梁博士笑了笑,重新把眼睛戴上,“我是薑連成母家的堂兄,說起來,我們的關系還挺近的,我奶奶是他外婆。”
莊姚在腦海裡想了想這個關系表,“我沒有聽薑連成提過他母親。”
梁博士雙手在頭髮裡撥弄了幾下,他的頭髮又變成了之前的一團雞窩。絕美的臉重新藏在頭髮和眼鏡下面,可是莊姚已經無法忽視面前這位身形瘦弱的醫生。
“我姑姑是我們家出了名的美人,就是命不太好。”梁博士苦笑了一聲,“沒什麽能力,卻想得到不切實際的愛情。到最後只會活在夢裡。”
莊姚垂下眼眸看向梁博士的手,發現他五指交疊,正在隨意的勾著衣角,“我們家不是什麽豪門世家,只是很普通的一個家庭。普普通通的家庭了,卻出了我姑姑那樣的一個大美人。驚動了周圍,甚至驚動了薑家那位少爺。我姑姑因為長得漂亮,一直很受我爺爺奶奶溺愛,在家裡也沒有受過什麽委屈,小時候愛做夢,天天看什麽愛情小說,日日幻想著什麽只有王子公主的愛情故事。”
莊姚沒想到梁博士說著說著就突然開始了扒薑連成往事,他趕緊正襟危坐,側耳傾聽。
梁博士手指就那麽隨意地撥弄著白大褂的衣角,眼睛若有似無一會兒瞟著莊姚,一會兒又看向遠方。
“我姑姑看那些戀愛小說和公主王子的童話故事多了,就總是把自己也幻想成什麽公主。小廟是容不下大佛的,林子太小,也困不住鳳凰。她那樣的臉,注定不可能平平凡凡過完一生,更何況她自己也不想平凡地虛度完一生。”梁博士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容,“事在人為,我姑姑自幼在別人的讚美聲中長大,早就被虛榮和自傲包裹了全身。嫁給一個普通人,對她而言就是下嫁了,是虧待了她的一生。所以她離開了家,去了大城市。沒過多久,家裡就聽說了她要結婚的消息。”
“我的資料上並不太準確,我實際上在很小的時候一直生活在華國。我父母生活在德國,但他們兩個其實只是工作調度,因為沒時間照顧我,我曾經在華國爺爺奶奶那裡待過很長時間。我跟爺爺奶奶住在一起,家裡還有貌美如花的漂亮姑姑。”
“那一年我已經五歲了,也懂了很多事情。漂亮姑姑突然離開,之後就是了無音訊。幾個月後,我們收到了一封信,是漂亮姑姑寄過來的。幾個月來的第一封信,內容卻是漂亮姑姑要結婚了。我還記得那時候爺爺奶奶雖然憂心忡忡,但還是滿心期盼著姑姑帶著她的丈夫來找我們。然而我們等了將近一個月,我的漂亮姑姑也沒有回來。”
“爺爺奶奶從小就把我的漂亮姑姑捧在手心裡,最心愛的小女兒結婚,他們怎麽會不擔心。於是爺爺奶奶帶上了我,我們順著信封上的地址找了過去。找到地方後,我們發現,那裡是像城堡一樣的房子。我們三個就像三個鄉巴佬,謹慎地敲門向裡面的人詢問我姑姑的消息。時間過去雖然很久,我依舊記得那時候的情形。出來的是一個穿著燕尾服的中年男人,西裝革履昂首挺胸,一看就是高高在上的上流人物,和我們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爺爺奶奶小心翼翼問了我姑姑的名字後,就聽見那個管家拿著對講機朝著裡面喊了個名字。很快,一個打扮女傭模樣的女人急急忙忙走過來,我們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姑姑。”
莊姚愕然。
梁博士推了推眼鏡,繼續說:“我那個從小被灌在蜜罐裡、錦衣玉食長大的姑姑,可是連我們當地的高層主管職務都看不上,竟然甘願在這個大宅子裡當個人人可以驅使的女傭。姑姑看到我們過來也是嚇了一跳,嚇得她連手裡的抹布和雞毛毯子都沒有放下就帶著我們匆匆忙忙走到了角落。”
“後來我們才知道,根本沒有什麽婚訊,你可能猜到了,這個大宅子就是薑家。我姑姑和薑家的大少爺搞在了一起,我姑姑想找她的愛情和王子,薑家那個大少爺完全符合她的理想中的王子身份。那個大少爺,甚至許諾了我姑姑說會娶她。所以就有了之前要結婚的信。可要結婚的那句話,只是對著我姑姑說的。在那個薑家,除了我姑姑和那位大少爺,所有人都不知道這件事情,別人依舊把她當成那個可以隨便呼來喝去的女傭。”
“我記得當時,從來沒有罵過姑姑的爺爺奶奶和姑姑大吵了一架,說什麽也不願意姑姑再在這裡待下去。姑姑卻態度很強硬,非要留下來。那次我們鬧得不歡而散,爺爺奶奶帶著我拂袖離去。再後來沒過多久,我們收到了她和大少爺結婚的請柬。”
“公主和王子,真的結婚了。”
梁博士的手機響了一下,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站起了身,“到這裡,還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甜蜜愛情故事對不對?下次再給你講以後的事情,進去吧,薑連成忙完了。你如果還想知道後面的事情,見到薑連成後就什麽都別說。你如果不信我也可以問問薑連成他父母后面的結局,除了我,沒有第二個人會告訴你這些事情。”
剛才一直坐著,突然站起來,梁博士長長的白大褂還掛在腰間。藏在他白大褂下面緊俏的腰線和臀部就顯露了出來,莊姚看著這個對男人來說過於妖嬈婀娜的神采,腦海中再次浮現出了他那張禍國殃民的臉,無意識的一個問題脫口而出:“薑連成的母親和你,誰更漂亮?”
梁博士愣了兩秒,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當然是我姑姑,她的美麗,無人能及,我只有她的幾分而已。”
莊姚頓時在腦海中腦補了一個女版梁博士的形象,再深了他就腦補不出來了。饒是見慣了俊男美女的莊姚,也想象不出比梁博士還要美上好幾倍的臉是什麽樣子。
梁博士扔下這句話,就推門進了會診室。
推開門的時候,梁博士衝著莊姚使了個眼色,莊姚反應過來,趕緊跟著走了進去。
會診室裡,薑連成正躺在一個純白色的躺椅上,他橫躺在上面,雙手交叉放在小腹上,雙目緊閉,性感的嘴唇緊緊抿著,眉頭也是微微皺著。不知道夢到了什麽,他的兩隻手緊緊攥緊,青筋暴起。
梁博士看了看放在桌上倒計時的的電子表,上面時間已經所剩不多,只剩下五分鍾而已。
梁博士走上前,剛才還很正常的聲音此刻就像灌注了魔力,帶著幾分諄諄善誘的誘惑,“他們都離開了,你走到了一個白色的長廊上。你走啊走,走著走著,發現前面出現了一堵牆。你靠近那堵牆,發現牆上有個門框。那是你的房間,隻屬於你自己,只有你能打開,只有你能進去。裡面是你最珍惜的寶物,那個房間是你最安全的存在,誰都不能搶走裡面的寶物,只有你可以看到它、碰觸它,它是獨屬於你自己的寶物。現在,你走到了自己的房間面前,你慢慢一推,輕輕松松就走了進去了別人怎麽推也推不開的房間。你邁開腳,走了進去。”
本來緊皺著眉頭的薑連成聽到他的聲音,緊皺的眉頭慢慢張開。他急促的聲音開始慢慢平緩起來,甚至帶上了幾絲鼾聲。
梁博士注視著薑連成,聲音方平緩,然後慢慢問了一聲,“現在告訴我,你在房間裡,看到了什麽?”
莊姚屏住呼吸,豎起了耳朵。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空氣中,死一般沉寂,除了薑連成的呼吸聲,好像什麽都沒有了。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就在莊姚以為等不到薑連成回答的時候。陷入催眠的薑連成張了張嘴,吐出了兩個字:“莊姚。”
聲音很輕,卻字正腔圓,任誰也不會聽錯。
那一瞬間,莊姚的腦袋“嗡”的一聲炸開,大腦裡隻除了薑連成這聲輕輕淺淺的“莊姚”,再也沒有了其他聲音!
莊姚曾經聽薑連成說過,說他接受治療的時候有時候會想到他。
莊姚從以前就以為薑連成口中的想到只是在治療時偶爾浮現出來的場景人物,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對於薑連成而言,是最珍貴的寶物啊。
薑連成的表情已經從剛才的如臨大敵變成了平和安詳,他緊抿的嘴唇松開,嘴角甚至掛著一個淡淡的笑容。
他泛白的手指開始恢復血色,緊繃的指尖也松開了。
薑連成的呼吸勻速起來,如果不是他身邊還站著一個梁博士,莊姚甚至以為他只是睡著了,睡的過程中還做了一個甜甜的美夢。
梁博士繼續說,“你看到你的寶物時,他在幹什麽?”
薑連成的呼吸更加平緩,笑容更大了。
莊姚屏住呼吸,期待著薑連成的回答。
又過了幾秒,薑連成的聲音送了過來,“我看到他躺在一個水晶棺裡,周圍鋪滿了豔麗的玫瑰花,窗外的陽光灑在他臉上,讓他的臉明媚而嫵媚。他面容恬靜,帶著舒服的微笑。”
莊姚呼吸猛然一滯,腦子渾噩了一下,手下意識扶了身邊的牆壁一下。
就聽薑連成繼續說,“我慢慢走過去,將他融入懷中,他就那麽安安靜靜躺在我懷裡,不會亂跑,這是隻屬於我自己的寶物。”
梁博士斜睨了臉上褪去血色的莊姚一眼,繼續循循善誘,“為什麽會在水晶棺裡,你不想他活著嗎?”
停頓幾秒,薑連成輕輕說了一句話:“死了,才更聽話。”
一句話,將尚在掙扎中的莊姚徹底擊入了深淵。
陡然間,莊姚腦海中想起了很多,他想起了自己和薑連成的種種過往,想起了前世在自己墓碑前哭得泫然欲泣的薑連成,想起了冒著雨趕回家的薑連成,想起了那個男團解散之夜趕來為他撐場子的薑連成,想起了陪他演戲的薑連成。
無數的薑連成在眼前劃過,他的笑容、他的溫柔、他的貼心。
笑著的他,專注看著自己的他,認真看劇本的的他。
最後,每個薑連成嘴裡都一起說著一句話:
死了,才更聽話。
數以萬計的薑連成擠滿了自己的腦子,亂糟糟地,全都在說著這一句話。
莊姚扶著牆才撐住了險些跌倒的自己,他看著還沒有從催眠中醒來的薑連成,還是一樣的俊美無儔,可面前的薑連成,卻又是那麽陌生。
梁博士笑著暗暗將莊姚的表情盡收眼底,彎下腰趴在薑連成的耳邊,低聲說:“現在,你將寶物重新慢慢放回你的水晶棺裡。站起身後你環顧四周,這時你發現在房間裡,出現了另一個門。那個門上點綴著青草花朵,那是門後面的希望和生機渲染出來的東西。你走到那個門前,打開它,你將回到充滿希望的現實中。當你聽到鈴聲響起,你將回到現世。”
莊姚緊緊盯著薑連成,看到薑連成的臉上迷茫了一瞬,然後表情開始變得有些不情願。
梁博士繼續說:“在現世,也有你的寶物。”
不情願的薑連成這才松了松眉頭,他嘴唇無聲地囁嚅了幾下,下一秒,桌上的鬧鈴剛好走到了00:00。
鬧鈴聲響起,伴隨著鈴響,薑連成慢慢睜開了雙眼。
薑連成雙目先是無神地眨了兩下,放空的眼神才慢慢恢復清明。
他環顧四周,像是才意識到自己在哪裡。
緊接著,當他看到扶著牆站著的莊姚時微微一愣,顯然是沒想到莊姚會出現在這裡。
接收到薑連成詢問的目光,莊姚下意識後退了兩步,貼到了牆面上。
察覺到莊姚的異狀,薑連成表情瞬間一僵,臉朝著梁博士的方向轉了一下,目光中透著幾絲涼意。
梁博士卻只是聳聳肩,一副一無所知的無辜表情。
薑連成又瞪了梁博士一眼,這才從躺椅上站起來,大步走到莊姚面前扶住了他,“你怎麽了,臉色不太好。”
莊姚腦海中還是薑連成那句“死了,才更聽話”,他猛地拍掉薑連成湊過來的手,身體又向後退去。可只是退了一步,他就退到了牆上。身後是冰冷的牆面,莊姚有些不知所措。
薑連成看著自己被莊姚拍掉的手臂有些怔愣,他低頭盯著自己那隻手。
莊姚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麽,他趕緊抓住被自己拍掉的那隻手,聲音有些慌亂,“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薑連成垂眸看著被莊姚抓在手裡的手一眼,然後緩緩抬起了頭,目光直直逼入莊姚的眼中:“剛才你聽到了什麽?”
莊姚咬著唇,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兩人之間的氣氛,前所未有的僵化。
梁博士卻趁著兩人不注意已經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他雙臂環胸依靠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望著對峙的兩人,嘴角擒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藏在眼鏡和頭髮後的眼睛,精光四射。
下一秒,他眼中精光盡褪,只剩下愕然。
和他同樣愕然的,還有莊姚。
就在莊姚和薑連成僵硬對峙的時候,薑連成突然低頭將額頭緊緊抵在了莊姚的額頭上。兩人額頭抵著額頭,臉對著臉,鼻尖抵著鼻尖。
莊姚瞪大眼睛,薑連成那雙波瀾不驚的翦水秋瞳就在自己眼前。
那雙陡然放大的雙眼中,倒映出的,全是自己的臉。
緊緊抵著自己的薑連成輕輕地呼吸著,兩人彼此的溫暖氣息互相糾纏,不分彼此。
莊姚本來受到驚嚇的心猛然漏跳了一拍,臉頰不受控制的泛紅發熱起來,呼吸也跟著急促了很多。
薑連成瞬間就察覺到了莊姚的變化,他額頭抵在莊姚的額頭上輕輕摩擦了一下,低聲道:“有什麽事情,我們回家再說,別讓外人看笑話,好不好?”
莊姚頓時就酥了,只有點頭的份:“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