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漠趴在桌上閉著眼睛休息的時候，他的手機在桌鬥裡嗡嗡振動了好一陣。

　等振動聲消停了，他伸手從桌鬥裡掏出手機，睜開一隻眼睛看了看手機屏幕。

　接著他點擊屏幕上的鍵盤，在家族群裡留下了一條消息：-上課了，我先關機。

　在又一輪振動聲響起之前，他飛快地將手機從靜音振動調成了靜音不振動，又重新塞回到桌鬥裡。

　他剛想重新閉上眼睛，眼前卻出現了一隻手。

　他抬起頭，看到向他伸手的人是一個陌生的同學。

　說實話，他轉學到明雅中學高二七班這個新班級裡也就一個月時間，對於臉盲症很嚴重的他來說，沒有哪個同學是不陌生的。

　就連語文老師和英語老師，他也因為兩位老師的體型和身高近似，只能在他們開口說話的時候是中文還是英文而分辨出對方是誰。

　“打擾你了，童同學——”陌生同學先是這麽稱呼了一句，後來大概覺得拗口，又改口直接叫了他的名字，“童漠。”

　童漠嗯了一聲，支起腦袋看著對方。

　“童漠，你來我們班已經一個月了，還沒有正式歡迎過你，”陌生同學又朝他伸出手，“你應該已經認識我了吧？我是班長，叫董家嘉。”

　童漠看了看他的手，伸手跟他輕輕一握，接著輕聲回答：“你好。”

　“明天周五，晚上不上晚自習，我們打算班級聚餐，邀請你一塊兒參加。”董家嘉笑著說。

　童漠想了想晚上出去聚餐會令家族群裡那些長輩發過來多少條消息，有點想委婉拒絕。

　董家嘉搓了搓手說：“晶姐把這個重大任務交給我了，要是我辦不好，可能班長這位置下學期就不保了，我邀請完你還要給歆哥打電話呢，他都一個月沒來了，明天據說會回來上課，也不知會不會同意參加聚餐——”

　童漠挑了挑眉，眼前這位班長似乎半點也不擔心他會拒絕，反而開始擔心起其他人了。

　等董家嘉一番自言自語結束，童漠已經半闔起眼又有點想打瞌睡了。

　“童漠，你先加一下我們班級群吧？我們明天放了學就在群裡發送位置，你可以自己去，也可以跟我們一起打車去。”董家嘉掏出手機。

　童漠低頭將自己的手機從桌鬥裡拿出來，慢慢地說：“好吧。”

　董家嘉點開了自己的二維碼，舉著手機放到童漠面前。

　童漠在他眼皮底下依次點開微信，點開聊天列表，再點開掃一掃。

　但騰空出現的一條轉帳記錄從屏幕上方刷了下來，擋住了他的掃描框。

　童漠隨手點了進去。

　董家嘉不自覺地就睜大眼，盯著轉帳記錄上的金額，嘴裡默念：“個十百千萬……十萬？！”

　童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看看那條轉帳記錄。

　應該是他爸轉過來的生活費，一般一個月轉一次。

　這個月轉了兩筆，興許是轉錯了。

　“他轉錯了。”童漠平靜地說完，將他爸的聊天框關上，重新打開掃描框，添加董家嘉為好友。

　董家嘉顯然還沉浸在剛才的“轉錯了十萬塊”的震驚中。

　“是要拉我進群嗎？”童漠看著他，友情提醒。

　“哦，對，拉你進群。”董家嘉仍舊一臉震驚，動作緩慢地劃開聊天列表。

　“——這個群，不對，”董家嘉點開一個群，又默念著關上，“這個群是土著群。”

　“土著？”童漠忍不住反問。

　“對，就是我們高一七班升到高二七班原封不動的幾個人，挺難得的，所以建了個群。”董家嘉說。

　有個女同學拿著掃帚從董家嘉身後路過，隨口插了一句：“分明是轉班的幾個人都退群了，只剩下我們幾個吧，還是你好說歹說非要我們留下的。”

　董家嘉尷尬地一笑，繼續在手機屏幕上劃動：“我剛剛說的群，是私聊群，也就是沒有咱們班主任老師在的，我先拉你進去。”

　童漠點了點頭。

　“還有一個班級正式群，是有所有任課老師在的，我也拉你進去，那邊很少人聊天，但是老師如果發了什麽通知，你一定要記得回。”董家嘉又說。

　童漠緩緩點頭，心想這麽一個四十多人的班，這麽多群啊……

　董家嘉一番折騰好不容易把童漠拉進了幾個群裡，額頭都給急出了幾滴汗。

　“一會上課了你可得把手機收好，我們班雖然沒有其他班管得那麽嚴，但是被老師看見帶手機了還是會沒收的。”董家嘉低聲提醒。

　童漠笑了笑：“好。”

　“童漠，你個子還挺高的。”董家嘉轉身打算走開，忽然回頭衝他說了一句，“看你臉挺小的，沒想到比我還高不少呢。”

　童漠本來想坐下去，又因為他這句話而沒能坐下去，宛如一根竹竿立在桌子旁邊。

　他在慢慢分辨董家嘉這句話是誇是貶。

　“你和歆哥估計差不多高了吧，咱們班最高的就是歆哥了，運動會也都指著他，”董家嘉坐到了前排的位置之後還在扭著頭跟他說話，“下個月開運動會，我看你可以報個跳高什麽的。”

　童漠慢吞吞地坐在椅子上，在心裡對董家嘉的話搖了搖頭。

　所有運動項目他都參加不了，看來班長要失望了。

　童漠伏在桌上寫完了一張試卷，等著前排收卷的同學走過來。

　他將一雙長腿慢慢伸展開，有些無聊地看了看他旁邊那張空著的課桌。

　他那位據說請了病假的同桌已經一個月沒有來了，打從他到七班就沒有見過面。

　童漠等試卷被同學收走，憑著草稿紙上的幾道公式，寫了幾段筆記，將筆記撕下來折好放進同桌的抽屜裡。

　不知道同桌是不是生了很嚴重的病，但影響到功課就不太好了。

　雖然按理說他應該將筆記寫在一個本子裡再一起交給同桌，但那樣太刻意了，也似乎不太容易被輕松接受，就裝作是不經意地幫同桌記了一點筆記好了。

　童漠等到放學鈴聲響起，站起身來收拾書包。

　他因為整理了一會兒筆記而耽擱了一點時間，這時教室裡除了打掃衛生的同學已經不剩幾個了。

　他背起書包打算離開，卻見一個陌生的男同學不斷轉頭朝他這邊偷瞄，等他走開幾步，又馬上往他的座位靠了過來。

　童漠走到教室門口，回頭往自己的座位上看了一眼。

　他恍然大悟，原來那個陌生男同學找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同桌。

　那個陌生男同學不知道將什麽東西塞到了他同桌的桌鬥裡，發現了童漠的視線之後，男同學後退了一步，並且向童漠鞠了一躬。

　那人似乎很擔心被他看見。

　童漠於是裝作什麽也沒看到，轉身離開了教室。

　童漠晚上不需要參加晚自習。

　這是他轉來這所學校的時候，他爸親自領著他跟班主任老師申請的。

　班主任趙晶雖然答應了，但也定了一個條件。

　童漠在月考中的成績必須居於年級中遊以上，否則就必須跟著其他同學一同參加晚自習。

　對此他爸毫不猶豫地替他答應了。

　這就導致童漠每晚回到家不得不挑燈學習，直到家族群裡的長輩們接龍似的一個接一個地催他上床睡覺。

　童漠做完作業，坐在書房裡一一回復完家族群裡的特別叮囑，再點開聊天列表，打開他爸的聊天框。

　他爸下午給他發了一條消息：沒有轉錯，是因為這個月你過生日，爸爸媽媽沒辦法回家陪你，給你買禮物的錢。

　童漠想了想，回復了一條：謝謝爸爸，但是我買禮物的錢已經夠了。

　他躺在床上將今天學習的內容回憶了一遍，連帶著想起了他在做那張數學試卷時的解題思路其實存在問題。

　其實有更便捷和更準確的解題思路。

　偏偏他還將那個錯誤的思路寫在了筆記本上，並且撕下來放到了同桌的桌鬥裡。

　童漠想到這裡差點一晚上都沒睡好。

　第二天一早去學校他就惦記著把那張紙拿回來，重新寫上新思路，再塞回去。

　送他去學校的是爸爸的一位老戰友，姓林。

　他下車的時候跟林叔說了聲謝謝，獨自走去教室。

　踏進教室門之前他先拿出手機跟他的長輩們報了一聲平安。

　然後他按照原計劃去掏同桌的桌鬥。

　他昨天將那張紙放在了他的那疊筆記的最上面，所以應當是很方便拿出來的，也應該不會弄亂同桌的課桌。

　而且他印象中，同桌的那張桌子，裡面是空的。

　但是，當他走到自己的課桌旁邊，發現他的旁邊那張課桌上趴著一個人。

　一個，陌生人。

　那個人穿著連帽衫，並且將帽子拉起來遮住了頭頂。

　從童漠的角度看，隻發現對方很高，手臂很長。

　除此以外，他也還是一個陌生人。

　難道這個人就是他的同桌？

　童漠回想起昨天董家嘉的話：“歆哥明天據說會回來上課。”

　他的同桌，好像叫郜柏歆。

　童漠站在他的課桌旁邊想了想，手臂往裡伸了伸，手指碰到他同桌的課桌，然後又往裡伸了伸。

　困擾了他一晚的那道錯題，他不可能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該改的還是得改。

　童漠本想趁著同桌在睡覺，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那張紙拿出來，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回去。

　但是他剛剛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手指捏住那張紙的邊緣，就看到他的同桌觸電一般地彈了起來。

　絲毫也不誇張。

　他的同桌——郜柏歆，看起來一米八三該有了，從課桌上彈起來的時候差點能撞到天花板上的吊燈。

　接著又穩穩地落在了課桌旁邊的地上。

　童漠忽然冒出一個想法，他同桌的跳高名次應該不錯。

　童漠遲疑地看著郜柏歆。

　郜柏歆則眼神黑沉地看著他。

　“什麽事？”郜柏歆沉聲問。

　童漠被他問住了。

　雖然郜柏歆的聲音低下來還挺好聽，但語氣實在不敢恭維。

　他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於是他說：“沒事。”

　郜柏歆將帽子拉了下去，手指在頭髮上扒拉幾下，把那幾根立起來的頭毛扒拉了下去。

　他看起來不太高興，坐在那張課桌前，抱著手臂對著那張桌子沉思了許久。

　童漠雖然跟他是同桌，課桌緊挨著，但卻是分開的兩張桌子。

　所以童漠沒受到同桌的影響，拿出書來按照他的習慣進行複習。

　郜柏歆的書包放在了身後的椅子上，這會兒他拿起了書包，從裡掏了一會兒。

　但他並不像童漠一樣拿出一本書，而是拿出了一瓶

　酒精消毒液。

　童漠用余光瞥見，有些疑惑地轉頭看過去。

　郜柏歆正往課桌上噴消毒水，幾乎噴了個遍。

　而且他那瓶消毒水準確無誤地避開了童漠的桌子，還在邊緣留下了一道水痕。

　像是一條三八線。

　“別再越過你的桌子，”郜柏歆低聲說，“沒事別碰我。”

　因為郜柏歆沒看著他，童漠愣了幾秒才察覺出這人是在對他說話。

　他回答了一聲：“哦。”

　無論同桌請病假是因為什麽原因，童漠都決定不同情了。

　他甚至忍不住認為郜柏歆請的這一個月——恐怕是神經病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