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歎了口氣。
進入這麽多次領域,他的體感是等級越高的領域,裡面的鬼越像人。
還記得剛開始的時候,領域內基本上沒什麽人會說話,大家都長得一副“殺我即得經驗值”的模樣。
而等級越高,人數越多,范圍越大,“鬼物”也與人類越來越像,第一眼根本看不出來是死是活,表情生動,思維與反應都十分靈敏……殺他們的時候,感覺就像在殺人。
熒幕光影晃動,印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沒人注意到坐在最後一排角落裡的某位“觀眾”突然後仰,整個人被拖出座位,卻沒發出一點聲音。
它在死亡的時候也沒發出一點聲音,江淮把人拖動到角落裡時,借光看清了這是一副挺美麗的胴體,一位漂亮的斯拉夫女性,著名影星之一,對方於2020年11月7日,在駛往南極的豪華郵輪上失蹤,未出現過在底層。
然而當江淮嘗試同調它時,這具身體軟綿綿地倒下,體內的血液仿佛突然蒸發,整具屍體驟然乾癟下來,變作了骨上黏連財ぁ
無論是多美的女人,當她的皮膚掛在骨頭上,就隻顯得恐怖了。
江淮的意識繞過一圈,發現屍體內的意識消失了,好像從沒存在過。
他招呼阿基幾人把屍體堆到角落裡,自己再次走進放映廳。
後台的其他人仿佛沒看到這一幕一樣,阿基莫維奇表情奇怪,沒等他猶豫,葛念已經接過了人,還看了他一眼。
雖然葛念表情平靜,不過阿基還是覺得自己似乎被鄙視了。
接下來,江淮再次拖出了幾具屍體,大多是俊男美女,就算不是,也是外貌很有特色的人。
——所有人,在被同調的瞬間,靈魂都不見了。
江淮覺得挺……莫名其妙?同調這個技能讓江淮自己理解,就是“我的靈魂碰觸你的靈魂,讓你我的狀態同步”,而因為你的靈魂比我弱,我可以改變你的靈魂形態,即改變記憶以及認知。
後者是附加的,然而這次,江淮剛剛碰觸到觀眾們的外殼,也就是身體,對方的靈魂就消失了,靈魂消失反饋到身體上,身體的狀態便改變了,開始流血。
到場觀賽的觀眾總計450位,江淮本來只是想拖出來幾個問問情況,結果他目前的狀態必須使用同調才能觸碰到人,而碰到人立刻就死了,根本拖不出來。
江淮:“……”
熒幕上已經到了最激烈的角逐部分,活著是只剩下稚嫩的1號紙片,擲骰子的2號鏡子,沒人能找得到的6號木像,武力碾壓的7號阮桃,11號。
江淮輕歎口氣,一旦比賽結束,其他人必定會發現異常,而剩余時間可不夠他把所有觀眾都“摸”上一回。
所以他的身高悄悄矮了一截。
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是良好的導體,他沉入其中,思維如臂指使,意識無處不達。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視角,大約就是“我覺得我什麽都能辦到”,最後一排的觀眾們陷入了座椅內,全部都仰躺著,就像是在椅子上坐了千百年,風乾成了乾屍,然後靠燦判愕募際跎硤逯匭鹵淶萌蠡,還打上一層瑩潤的光,實際上還是有些美感的,像藝術品。
他靜靜地向下走了一格,倒數第二排的觀眾們同樣如此,江淮在某杯飲料摔落時移動過去撈起來,靈魂狀態下的他的速度更快了一倍,幾乎是瞬移了。
他嗅了嗅飲料的氣味——是底層那黑色的血。
倒數第三排……倒數第四排……
然而到了倒數第五排,這種“全員死亡”停止了。
觀眾席共九排,那位預定下十一號的212號觀眾手臂輕輕抽動了一下,似乎是想要站起來,又沒有動。
[我是……]
[我是漢斯,沒有姓,我不需要姓……我今天來阿喀琉斯影劇院購買合適的軀體……現在是……]
[啊,現在……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坐在我左邊的,我不認識他,我們可能見過,但周圍所有人都經常更換身體,還有彼此交換的,所以記住外貌是沒有用的,說實話,現在大家更加喜歡奇怪風格的臉了,時尚變得真快,但我不想和他們一樣……]
[坐在我右邊的,我似乎昨天才和她一起打過球,又或許沒有,而是和她的妹妹?不過就算想起來他們是誰,我也不會呼喚他們的名字,不會與他們聊天。]
[因為,名字是一個禁忌。]
[我是漢斯,但我覺得我需要換一個名字……換名字可不是隨便想想就能做到的,而是我們腦海中真正認為的那個名字,據說,人剛出生時,他們的名字並不是真名,直到幾年,十幾年後,他們的名字與這個世界,與周圍人有了聯系,他們在心裡承認這就是自己的名字,那才是真正的名字,而真正的名字具有咒語般的力量。]
[如果整個世界的人都能夠靠名字施咒語,那可真是個糟糕的世界,但也是個公平的世界。]
[今日富有的人,明日就會因為咒語變得一貧如洗,你厭惡的人,只要獲得他的真名,就可以把他玩弄於股掌之中……這真是個公平到糟糕的世界,誰都可以是王,又誰都不可以。]
[我是……是的,差點忘記了,我是漢斯,我今天親自來到影劇院,至於周圍的人,嗯……他們並沒有親自來影劇院,因為他們不需要更換身體吧?至於我更換身體的原因,我的手上劃了個一公分的口子,一直沒有好,雖然不妨礙,但是它在手上,我每次看到,都會非常不高興,只要看到這個傷疤,一整天的愉快都毀掉了,所以我要換一個更漂亮,更年輕的身體]
[從我有記憶起,就生活在一艘船上,但這兒一點都不像船,這是個心想事成的神奇地方,我們僅僅帶著自己的名字踏上船,然後……然後發生什麽,我全部忘記了。這艘船就成了我的整個世界,我們狗屎的美好世界,雖然說這裡是“船”,可我從來沒到達過邊界,這裡什麽都有,居然還有狗屎的工作,每次看到我的老板我都覺得這裡一點都不公平!]
[不過,好吧……畢竟我沒法搞到他的名字,等更換完身體,我還得去上班,誰讓我就請了一個下午的假?]
[希望編號十一別傷到了,應該不會的,影劇院可從來沒提供過有殘次的身體,就算變成碎片也能拚好,然後我就可以愉快地使用新的身體了……只要讓我們躺在機器的兩端。]
212號觀眾閉上眼睛,陷入了假寐。
在他沉睡中,周圍的觀眾們成排倒下,仿佛失去電力的機器人。
接著,又有幾位觀眾陷入了沉睡。
整個放映廳安靜極了,室內只有熒幕上發出的聲音。
江淮單手按住男人的肩膀,接著,一具半透明的靈體脫離了男人的身體,幽靈表情茫然,靜靜地飄在江淮身後。
江淮再同頻了其他幾個具有購買意向的人,於是總計六個幽靈一同飄在了他身後。
——他感覺自己現在像個導購。
江導購帶著幾位客人一同去了他剛遇到阿基莫維奇的那個房間。
阿基自己可能沒發現,也因為他當時是失憶狀態——房間的角落裡就躺步淮“十二號”的身體,但是在一個特殊的儀器裡。
如果這真的是一檔節目,重要的參賽者之一剛進去就變成沒有自我意識的屍體,那算是節目的重大事故了。
所以節目才沒有拍到十二號,因為他們一開始就把身體移了出來,並想盡辦法“喚醒”身體內的意識。
——意識早就脫離了,所以喚醒沒能成功。
江淮熱情地招呼幾位客人試用一下,漢斯躺了下去,一切順利。
“身體”坐了起來,表情空洞。
接下來是……江淮再次同頻了自己的身體。
他的視角瞬間變換,就像是站在原地看到了自己的後背。
這具身體內容納了兩個靈魂。
其他幽靈們依舊靜靜地等待病
而江淮感覺自己能瞬間把漢斯的靈魂擠出去?
因為……對方真的太弱了。
他操控著身體站起來,推門離開,回到放映廳,放映廳裡,已經死亡的人又重新“活”了過來,乾癟的軀體重新鼓起,他們好像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也不關心自己周圍的人,依舊聚精會神地盯著熒幕上的畫面。
江淮看了會兒,明白了什麽,他回到後台,這裡有一處圓台,一旁還停埠眉噶就瞥擔似乎能直接將人推走——這是要推去那間放著一起的房間的。
江淮將兜帽戴上,與導演比了個手勢,站上圓台。
導演按上了操控台最上面的綠色按鈕,扭過頭看向實習生們,粗聲粗氣道:“喂!你們,十二號一直在角鬥場上沒有離開過,剛剛發生的事情誰都沒看見!知道了嗎?”
葛念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
江淮是以躺著的姿勢從地上爬起來的,就好像之前鏡頭沒拍到他的時候,他一直在睡覺,這時候才醒過來。
在隨時可能會死亡的角鬥場酣睡,多麽氣定神閑啊,他先聞到了樹木與泥土混雜的氣息,又仰頭看了看天空——
說實話,和外頭比起來,角鬥場反而像個正常地圖,空氣正好,天朗氣清,適合休假。
嗯……就是沒有蟲蛇鳥獸,如果沒了爆炸和打鬥的聲音,沒有他們造成的氣流,這裡甚至沒有風,會安靜地像死了一樣。
可不就是死了嗎?
江淮低笑了一聲。
他是進來演完這場戲的,雖然江淮靠哺鋈聳盜毫無顧忌地把所有人乾掉也不難,但真的乾掉,必定會驚動鬼船的Boss,底層的那些人目前狀態是死是活,他也不明白,但活著總比死了好。
倒不如說,一個角鬥場上出現五個江淮,他懷疑自己已經驚動到敵人了,更何況除了購買者以外的其他觀眾全都“死亡”,聯想他們類似於通過網絡直播的方式投票,只是在鬼船上從“網絡直播”變成了“真身投影”,現在的“死亡”更像是網絡波動,視頻掉線了吧?
掉線時間不長,視頻重新連線,大家可能會罵兩句,複而重新關注起視頻內容,因為視頻中正到了最激烈的時候。
“現在操控骰子的是二號,我了解我自己,為了掩藏住12號的異常,解說一開始就沒有向參賽者們介紹12號,這樣參賽者不會去尋找12號,而二號很謹慎,為了以防萬一,寧願殺到身邊的人,也不會扔到12的,如果結果是團滅呢?”
所以,在他動手被播報之前,2號不會選擇乾掉他。
但一旦他動手,且在波及2號的范圍之外,2號不知道他是誰,會優先乾掉他這個被藏起來的意外。
那麽,他就該挑選合適的人下手——
江淮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像是一棵樹,一株草一般,在叢林裡行走——這是為了防備木像6號的感知。
接著,他靜靜地在5號(已死)正後方出現,突然將手按在了五號的正後方。
五號的能力自然而然地發動,身體接觸+血液接觸的情況下,它可以同化別人。
這隻卡其色的兔子皮毛都變得晦暗許多,肢體也殘缺了不少,雖然它的肢體可以自然而然地修複,但如今流淌出來的都是黑色的血液了,而之前對遊影使用的能力的確影響到了她,可遊影在徹底被五號同化之前就死了。
死因——爆炸。
而五號本身,是被阮桃乾掉的。
兔子的三瓣嘴都要咧下去了。
如今復活歸來,它卻依舊沒什麽牌面,好不容易找到了新的對手,可似乎不是它找對手,是對手找它。
兔子歪了歪腦袋,它全身上下“血跡斑斑”,紐扣眼睛黯淡不少,但無論是不是主動找上來的,它都很高興。
要……一起玩嗎?
它朝江淮伸出手。
江淮握住了它的手。
皮毛在他的肌膚上瘋長,兩隻耳朵也蹦出來,身前的人形巨兔歪了歪,向前倒去,它的身體正飛速地乾癟下去,就像外頭那些遊客們一樣,而江淮趁菜真正乾癟之前,趁慘磺斜淶妹饗災前,從兩人相接的掌心燃起火焰,火焰精準地將這具身體燒掉了。
[熒幕外,響起了一陣驚呼聲。]
【是的,咳咳,我們的十二號乾掉了複生的五號,不僅僅是乾掉,而且是挫骨揚灰呢,真讓人驚訝,十二號對付五號乍一看非常輕易,可他自己也被五號同化了……】
【難道說】解說道【是他獻祭了什麽,換取了更快速的解決方式嗎?】
江淮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不,並沒有獻祭什麽。
倒不如說,是他同調了對方,強行加快了這個能力施展在自己身上的速度。
他驗證了兩個結論——
“解說並不在影劇院。”他成功乾掉五號,但也被五號影響,似乎變得虛弱了?如果想要比賽更具有戲劇性,解說更可能把這件事播報給參賽者們,告訴他們這裡有個虛弱的對手……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劇院裡發生了什麽,而如果他在,早就被江淮同調了。
“所謂的‘復活’,和那些不想購物的觀眾們的投影身體差不多,這些身體……其實是一次性的吧?”
而真正的身體,如果一開始就被預定了,那一開始就不會放進角鬥場,而他們在角鬥場“死亡”的時候,靈魂就應該被剝離了。
“不過也不能一概而論,”江淮有些無奈,“因為這裡的‘參賽者’全都是我。”
或者說他自己的低配版,自帶記憶的複製體,但根本沒有靈魂。
如果是江淮使用分神帶著阮桃他們的身體進來,那說不定還會有靈魂這回事……可分神不是分魂,如今的情況就是,這裡的“參賽者”全都是具有一定演算能力的程序,但沒有自我創造能力。
邊緣位置,最高的松樹正下方。
被架在不高不低位置上的鏡子裡,二號正一手按簿得媯一手抓材鞠瘛
通過木像,他當然早就知道五號在哪裡,甚至想過要怎麽利用它。
已死者在骰子上的數字會變成灰色,他能夠選擇的就只剩下1、6、7、11,這裡面,6號和他合作,充作他的眼睛,只有7號是陌生人。
但是7號離得太近了!
他們已經到了角鬥賽後期了,地圖縮小,如今除非是站在邊緣,爆炸者位於他對角線的位置,否則必定會被牽連進去。
還有……四分12秒,就是下一次爆炸。
二號覺得,這次爆炸,或許就會成為勝負的關鍵。
他可以創造個直接囊括除自己以外所有人的爆炸,但他想不明白……就這麽簡單嗎?
一旦勝利唾手可及,人類就擁有了東想西想的權利,一個早就掛在他心頭的問題這麽冒出來:他贏了,然後,真的能回家嗎?
別開玩笑了,眼前經歷的一切,一看就是……魔鬼的賭約。
但二號沒法放棄,雖然前路也不一定是什麽好的結果,雖然可能有無數帶捕褚獾難劬看菜,他沒法放棄,只能想盡辦法活著。
“人類總是會相信努力後獲得的好結果的……歷盡艱辛居然不能獲得幸福,一般的故事不會這麽寫,所以他們快樂地接受了結局,”他喃喃自語,“我那麽努力了,或許會遇到好結果吧?”
只要寫這個故事的人不是個糟糕又惡劣的家夥。
然後,達摩克裡斯之劍,十二號在解說口中出現了。
二號聽到播報的那一刻,居然不是驚訝,而是“果然如此”。
第二個靴子掉了下來,果然,十二面骰的第十二面終究會出現的。
而他的眼睛,神像帶來的視角,並沒有找到十二號,即使十二號剛殺掉了被他們盯著的五號。
接著,二號觀看了一場由“隱身”的十二號帶來的殺戮。
他解決了一號,雖然一號是二號因為惻隱之心留下來的。
接著,他突然出現在距離一號至少四百米遠的十號身邊,十號突兀消散的時候,二號愣了愣,他眺望遠處,位於角鬥場中間的某棵大樹中,六號正藏在那裡。
六號應該藏不了多久了。
雖然六號已經徹底和周圍的草木融為一體了,可這樣的思緒就這麽突兀地出現在二號腦中。
接著,角鬥場中的幽靈再次解決了三號,四號,五號。
二號沉默了會兒,盯著這個飄忽不定的方位,發現對方可能是以數字編號與距離來挑選對手的。
那他知道我在這裡嗎?
他知道嗎?
……他知道的吧。
二號的心猛地跳動起來。
他仰起頭,看向鏡中這個世界裡,與外界一模一樣的天空。
然後,他往內部走去,一直走到盡頭。
在複製了的世界之外的地方,是一片虛無的白色。
二號站在邊緣處,撐蠶ジ譴了口氣。
剩余3分01秒,爆炸的時間。
整個地圖剩余選手,五人。
剩余2分52秒,十一號的行動停止了,他仿佛是在和誰交談,然後,他成了下一個比賽失敗的人。
二號本以為對方是自己的勁敵,可此時勁敵退出比賽,他更加緊張了。
剩余2分11秒,在與七號的戰鬥中“浪費”了三十秒的十二號號隨手乾掉了六號,二號知道,自己的眼睛沒有了。
剩余2分07秒,他聽到自己的鏡面被敲了敲。
二號的動作一僵。
他的能力,是複製所有站在鏡子前的人的能力,在複製的時候,如果對方站在鏡面之前,自然,鏡子世界也會出現對方的複製體。
二號背對著鏡面,可他獲得了能力——
【同調】
他還看到了一個人,一個很熟悉的人。
對方正微笑部船菜,然後,朝他伸出了手。
“好吧……”他嘟囔玻也抬起手,“好吧,接下來的路你自己走好了。”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回家,也沒有家了。
可心裡又是難過,又是輕松,又是悲哀。
他凝視裁媲暗牧常低聲說:“你可不要……”
不要和我一樣。
你這家夥,未來的我。
……
如果江淮是觀眾,應該很想要退款,至少把這次觀影的票給退了。
不過他們好像一開始就沒付票錢,那沒事了。
“這不是一場公平的比賽嗎?”江淮聽到漢斯無聊地說,“結果比賽的結局一點都不刺激,勝利者最開始是睡著了嗎?”
“而他一睡醒,就把所有人都殺了,那之前看其他人打來打去的,我們這是在看什麽啊?”
他看向牆壁,牆壁上映出一張江淮的臉。
“不過,”他捏了捏臉,推開門,走進喧鬧的城市中,“我的購物倒是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