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因為驚嚇過度, 還是傷口發炎,江為早在半夜發起了燒。幸好這一晚顧靈均和江楚些都陪著她,所以及時發現了女兒的異樣。
安全起見, 這一次兩人沒有選擇帶江為早去醫院, 而是叫了家庭醫生。為了防止家庭醫生和高遠熏有關系,兩人托顧憐的關系從南方重金聘請了一位已經有些名氣,剛剛退休的醫生。
“李醫生,早早怎麽樣?”
江為早並不經常生病,也從沒病得這麽厲害過,加上她剛經歷了這麽一場驚心動魄的綁架案, 江楚些和顧靈均都很擔憂。
李醫生年紀已經不小,但精神氣非常好,大半夜趕過來也沒表現出一點兒疲態。
“嗯, ”李醫生放下聽筒,面色有些凝重, “喉嚨沒有發炎, 心肺也沒有雜音,目前看來最有可能的是應激性發燒,建議先做物理降溫。不過還有一種可能……”
“什麽可能?”
“小早已經十歲了吧?”
“對啊, 十周歲, 馬上就十一歲了。”
江楚些沒反應過來李醫生的意思,顧靈均卻已經明白他指的是什麽。
“您是說早早可能要分化了?”
江楚些雖然穿越過來的時候剛好處於分化期, 但畢竟不是土著, 沒有將分化當作成長必經的階段。而顧靈均自己就是在十歲左右分化的,所以一聽到李醫生的話立即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江楚些一愣, 很快緊張起來:“那早早會不會有事?”
當初分化給她帶來的陰影實在太大了, 可以說原來的江楚些就是因為分化掛的, 她也被折磨得死去活來。
“現在還無法確定是不是分化造成的發熱,不過你放心,只要細心調養,分化沒那麽可怕。”
“那什麽時候能確定早早是不是在分化?”
“物理降溫一天左右觀察反應,這時候腺體開始發育,頸側會出現高溫點。退燒針對分化造成的發熱沒有作用,只能用物理降溫的辦法並且保持營養補給。一般在第三天就能判斷出分化的性別,Alpha和Omega這時候能散發出信息素,Beta則會開始退燒。分化成Alpha會比較凶險,如果反應太劇烈需要延緩劑來延緩腺體發育,我會把東西都準備好,留下來觀察情況的。”
曾經大家普遍認為只有Alpha和Beta才會經歷分化,後來發現其實Beta也都經歷了這一過程,只不過因為腺體沒有發育,沒有信息素等特征,也沒有太強烈的反應,基本都被當成普通的發燒而忽略了。
李醫生經驗老道,十分讓人信服,江楚些這才松了口氣,有些歉疚道:“不好意思李醫生,真是麻煩您了。”
“哪裡,這是我份內的事。”
“我這就讓阿姨幫李醫生收拾個房間出來,現在早早還沒什麽事,您先去休息一下吧,我和楚些會看著她的。”
“好。”
江楚些那邊安排阿姨帶李醫生去休息,這邊依然憂心忡忡。
“如果是分化,會不會太早了點。”
因為經歷不同,江楚些有著比顧靈均更多的焦慮。
“年紀越大,分化越危險,早早這個年紀分化其實挺合適的。”顧靈均拉著江楚些坐到床邊,“而且分化成Omega比分化成Alpha要安全些,你不要太擔心。”
江為早睡得迷迷糊糊,還是聽到了幾人的對話,知道自己可能已經在分化,非常努力地睜開眼睛,口齒含糊道:“媽媽,分化有可能造成排斥反應,高燒可能引發腦膜炎,還、還有應激猝死的,嗚嗚嗚,我會不會死掉?”
顧靈均好笑地握住她的手:“沒有那麽嚴重,這些都是低概率事件,而且現在都有應對措施,你不要擔心。”
“可、可還是有可能對不對?”江為早顯現出前所未有的脆弱,一邊啪嗒啪嗒掉著眼淚,一邊哭腔道,“媽媽,我還不想死。”
兩人當然都很緊張女兒,也不覺得謹慎處理是小題大做,但江為早小小年紀卻因為過分博學而擔憂起自己的性命安危,反應還是有點兒好笑。
“沒事的寶貝,你不會有事的。”
江為早一隻手抓著江楚些,一隻手抓著顧靈均,委屈巴巴道:“媽媽,媽咪,你們要陪我。”
“當然,我們會一直陪著你的。”
從半夜折騰到天亮,別說江為早了,就連她們兩個大人都有點吃不消。但物理降溫必須定時給江為早擦酒精,換冷水毛巾,兩人只能輪流照顧她,另一個人趁機眯上一會兒。
中午時張魯平打來了電話,四名綁匪都已經恢復了意識,口供也透露出了一些重磅消息。
“他們真的這麽說?”
江楚些面色凝重,聲音低沉,帶著一股壓不住的怒意。
“嗯,我們現在正準備去尹家逮捕尹晟。”
“事情不會那麽順利吧?”
“出其不意,在尹家反應過來之前如果能先把尹晟收押,對我們來說會非常有利。”
“陸局長怎麽說?”
“他當然是鼎力支持我們的行動,不過這很可能會引發繼四年前梁家事件後的最大一次衝突,我先給你提個醒。”
“我明白……有沒有什麽地方需要我的幫助?”
“目前暫時沒有,但之後應該還需要早早的證詞。”
“啊對了,早早發燒了,醫生說很可能是分化造成的,這幾天應該都沒辦法行動。”
“這麽不湊巧嗎?”
不如說是太湊巧了。
“會有影響嗎?”
張魯平沉吟了一會兒:“我會想想想辦法的,其實證據和證人倒在其次,主要看尹家怎麽應對。”
江楚些知道這很可能又會變成一場政治博弈,臉上不禁露出了深惡痛絕的表情。
“如果尹晟真的參與其中,我希望他能受到懲罰。我會和陸部長商量的,如果她沒辦法,我就自己來。”
張魯平一驚:“楚些,你可別亂來。”
“我有分寸的,張哥,尹晟的事就交給你了。”
張魯平不禁歎了口氣:“唉,這都是些什麽事,怎麽麻煩事偏偏喜歡糾纏你呢?”
這句感歎也是江楚些的心聲,雖然知道原因,但她還是覺得不忿——為什麽這些糟心事總是糾纏著她們一家不放呢?
江楚些打完電話回到房間,李醫生正在幫江為早檢查身體。
“怎麽樣?”
“可能真的被李醫生說中了,”顧靈均摸著江為早發燙的脖子,面露擔憂,“剛才量了□□溫,又升高了0.5℃,物理降溫沒什麽效果。”
江為早渾身汗涔涔地躺在床上,已經有些神志不清。
“小早的反應有點太劇烈了,再觀察一個小時,如果體溫繼續上升只能提早給她打腺體發育延緩劑了。”
分化發燒主要是腺體快速發育造成的,腺體發育速度越快,一般反應也會越劇烈。所以想要減輕分化對身體的負擔,只能通過延緩腺體發育來達成。
“會不會有什麽副作用?”
“一般來說是沒有的,但也有極個別的例子會出現信息素無味症。”
只要對身體健康沒有影響,江楚些覺得都能接受。
漫長的一個小時過去,江為早的情況果然越來越嚴重,後頸兩處腺體所在的位置已經出現明顯的紅腫膨脹症狀,已經可以百分百肯定她確實正在經歷分化。
李醫生在征得兩人同意之後給江為早注射了延緩劑,江為早的體溫這才沒有再繼續上升。
這時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十四小時,江楚些都覺得有些體力不支,更別提顧靈均和江為早了。
只是目前的情況根本容不得兩人休息,江楚些不僅要擔心江為早的狀況,也不得不分神留心張魯平那邊的情況。抓捕行動據說還算順利,但之後尹家果然開始全面施壓。
她中途和陸行止通了幾次電話,但一直沒有得到肯定的回復。
“楚些,你撐不住了就先睡一會兒吧,我看著早早就好。”
“這句話我說才對,剛才一直是你在照顧早早。”
江楚些摟著顧靈均躺在床邊的躺椅上,兩人臉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疲態。而江為早稍微舒服一點兒後終於睡沉了過去,兩人暫時能夠休息一下。
“警局那邊是什麽情況了?”
“幾名綁匪應該是Alpha至上的極端組織成員,但現在他們都指證是尹晟指使他們做這件事的,目的是贏取我們的信任。”
“Alpha極端組織成員?”顧靈均非常驚訝,“可我記得那幾個人都是Beta啊。”
“有時候就會有這樣的事啊。”
江楚些無奈地歎了口氣——受壓迫者因為根深蒂固的思想而幫既得利益者維護統治的事還少嗎?
顧靈均剛才也是因為驚訝而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要稍微想一想她就釋懷了。
“你說的沒錯……但我覺得還是有哪裡不太對勁。”
“我也是。”
兩人貼在一起閉目養神,說話聲音非常輕。
“尹晟也是Alpha極端組織的成員嗎?”
“張哥那邊說暫時沒調查出明確的聯系,但根據幾名綁匪的證詞可以申請進一步的調查。”
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可以說是出乎意料地順利。如果背後主使真的是尹晟,那整件事未免也太簡單了點,但幾名綁匪極端分子的身份讓江楚些覺得十分不對勁。
“這些人那麽討厭我,真要綁架早早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反倒是尹晟那個理由比較牽強。”
“沒錯,如果尹晟真的是Alpha極端分子,且能指派這幾人來綁架,那麽他的目的就不可能只是為了獲得我們的信任那麽簡單,這些綁匪這樣異口同聲出賣他也沒必要幫他隱瞞真正目的……除非他們是想用尹晟的目的來掩蓋自己的目的。”
“最有可能的情況就是他們為了報復我綁架早早。”
“只是單純報復的話,直接下殺手要比綁架更乾淨利落,除非他們有更多的訴求。而且我不覺得尹晟在這其中完全無辜,整件事都太巧了。”
顧靈均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學校內部情況調查得怎麽樣了?那個時間段偏偏第二食堂沒開門,偏偏通知晚了,偏偏尹晟和早早沒聽到……我不相信他們沒有內應,而且絕對不可能只有尹晟一個人。”
“但目前校內沒有發現和極端Alpha組織有關的人員,包括尹晟在內。”
“會不會尹家就是極端組織背後的人?”
“不太可能,那也沒必要犧牲尹晟。”
兩人討論了半天還是無法確定幕後主使的真實身份,想要了解真相似乎只能等警方拿到更多的證據。
“不過既讓綁匪是Alpha極端分子,那這件事應該和聯平會和高遠熏沒關系了。”
“嗯……希望如此吧。”
“把兩個人澆醒。”高遠熏坐在椅子上,看著跪在痛暈過去的趙顯和梁孟業,毫無憐憫之心吩咐手下,“用鹽水。”
冰冷的鹽水潑在傷痕累累的兩人身上,處在半昏迷狀態下的趙顯和梁孟業立即痛呼著醒了過來。只不過兩人嘴上都貼著膠布,叫聲含糊沉悶,根本聽不清他們是在求饒還是在咒罵。
高遠熏顯然也不在乎他們到底在說什麽,只是單純地以看著他們痛苦為樂。
“你說你們做點什麽不好,偏偏要來惹我?我明明都已經留了你們兩條狗命了。”高遠熏神情陰鬱,心情顯然不是很好,“知道你們給我弄了多大一個爛攤子嗎?”
“我好不容易栽培的手下就因為你們倆人的威脅,輕易地背叛了我。我努力掩藏了那麽久的真相,現在也都被我妻子知道了。啊……”她長長地歎了口氣,“我本來不想弄那麽大的陣仗,偏偏你們兩人不信邪。”
趙顯趴在地上,帶著傷疤的臉因為疼痛而扭曲,梁孟業更慘,因為下半肢癱瘓而只能如同蟲子一般匍匐著。
“嗚嗚嗚……”
“哈哈,你想說什麽?還惦記著綁架江為早的事有沒有成功嗎?”高遠熏伸出腳抬起趙顯的下巴,“這些都是我玩剩下,你們到哪裡來的自信覺得自己能成功?”
趙顯渾身泥濘,披頭散發的模樣像是從地獄爬起來的惡鬼,眼中全是怨毒的光芒。
高遠熏面露不喜,一抬腳踢在了趙顯的臉上。
“看來你在監獄還沒吃夠苦頭,怎麽樣,你這個Alpha至上主義者的身體無數次被Alpha征服,是不是特別諷刺又特別滿足?我覺得非常合適你呢,反正你也看不起Omega和Beta,對不對?”
若說趙顯之前只是怨恨、憤怒和絕望,那麽在聽完高遠熏的這番話後,他像是完全陷入了瘋狂。趙顯掙扎著從地上彈起身,目眥欲裂盯著高遠熏,不顧一切又跌跌撞撞地朝著她衝來。
但高遠熏身邊站著的兩名黑衣保鏢根本沒給他接近的機會,幾乎是同時上前,兩拳直接重重地擊打在他的胃部。
趙顯猛然睜大雙眼,因腹部的打擊而作嘔,卻因嘴上的膠帶無法吐出來,無法咳嗽。嘔吐物直接從他的鼻腔噴出,同時嗆入氣管,讓他無法呼吸。
痛苦,無盡地痛苦,即便是曾經坐牢時所受的屈辱也沒有這時近在咫尺的死亡來得更恐怖。
他如同一條瀕死的鯉魚般在地上不斷翻滾掙扎,高遠熏卻只是冷冷地俯視著他的慘狀,直到他奄奄一息,幾近失去意識時才讓人撕開了他嘴上的膠帶。
“咳咳咳咳……”
“嘖,真髒。”
趙顯幾乎將肺咳出來,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的恐懼這時已經深深支配了他,只是聽到高遠熏的聲音,他就忍不住渾身發抖。
“唔咳咳咳……”
他已經完全明白,高遠熏此時的所作所為僅僅只是在折磨自己而已。因為她早已控制了全局,而他手中完全沒有用來交談的籌碼。
“為、為什麽……”
趙顯這些年都被仇恨支配著,他想要報復江楚些、想要報復劉新承、想要報復所有讓他痛苦的人,想要把自己在監獄中受到的苦全都發泄在他人身上。
他忍辱負重依附監獄的老大,處心積慮積攢人脈,想的就是有朝一日出獄,來奪回自己曾經失去的所有。
只是到了此時他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高遠熏針對自己的理由。曾經他以為高遠熏、劉新承等人和江楚些是一夥的,但現在看來這個想法簡直錯得離譜。
那麽究竟是為什麽?明明高遠熏對付他並沒有什麽好處。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要那樣陷害我?究、究竟是為什麽?我和你有什麽仇怨……”
“陷害?怎麽,難道你爺爺不是你殺的嗎?我可沒有陷害你。”
“但警方不可能找到證據!是你、是你們……究竟是為什麽!就算我殺了爺爺,也輪不到你們來行使正義!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如果我說只是因為看你礙眼呢?”
在這個世界裡,小瞻沒有被這些人殺害,而高遠熏也永遠不會以這個理由去對付趙顯等人。她當然知道穿越後,上一輩子的罪狀是不可能用來懲罰這一輩子未犯下同樣罪行的這些人。
幸好,她希望執行的並非正義,而只是單純的私人怨氣。她與江楚些不同,想要看到的就只是這些醜陋的、不可一世的人類如何陷入絕望與萬劫不複。
“趙顯,當你看到有隻礙眼的臭蟲可能飛到自己眼前時,你難道不會想先把它弄死嗎?弄死就弄死了,不過是一隻臭蟲而已,又真的需要什麽特別的理由嗎?”高遠熏笑意盈盈,像是在談天說地一般輕松,“我還以為你會理解我的想法,畢竟……”
畢竟這些話,可是另一個你親口說過的。
“唔唔啊啊啊——”
但趙顯顯然完全無法理解高遠熏的理由,這個荒唐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說辭將本就已經瀕臨崩潰的他徹底逼瘋。
“高遠熏,你不會有好下場的!你根本就是個變態、瘋子、魔鬼——”
高遠熏鼓了鼓掌,像是聽到了什麽讚美之詞:“很高興你能給予我那麽高的評價,知道你那麽害怕讓我很開心。”
梁孟業聽著兩人的對話,此時已經徹底癱軟,生不出一點兒反抗之心。詢問一個瘋子為什麽要對付自己是毫無意義的,他現在唯一理解的一件事就是無論是自己還是趙顯,還是那個江楚些都根本不可能是高遠熏的對手。
他們本以為自己的安排天衣無縫,可是高遠熏不僅輕而易舉地找到了他們,而且不費吹灰之力地就將黑桃A組織的重要成員一網打盡。
跟著她的這些保鏢……或者說雇傭兵十分專業,並且能完全無視法律的底線,其組織能力和行動能力根本不是聯平會和黑桃A那些業余的成員能比的。
如果說這次高遠熏動了真格,那麽先前的她一直只不過是在和他們玩過家家而已。
梁孟業家身處文娛圈,家裡一直和各種高官富豪打交道,從小耳濡目,單論眼界比趙顯更高。所以當高遠熏乘著直升飛機從天而降的時候,他就知道對方手中一定已經掌握了極其可怕的力量。
更可怕的是,高遠熏大部分時間都沒有依仗這些力量。在成功抓住他們以後,高遠熏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欺騙尹晟繼續執行之前三人制定的綁架江為早的計劃。
趙顯的瘋狂叫囂只不過是加深了他的絕望,梁孟業此時心中只有無窮無盡的後悔。他曾經以為這世界上沒有比失去雙腿更痛苦的事,以為自己已經一無所有,沒有什麽好失去的。所以他一門心思想著復仇,想著就算同歸於盡也要讓陷害他、陷害他們家的人嘗到苦頭。
可只有真正到了瀕臨死亡的時候他才明白,沒有什麽比死亡更恐怖,比起什麽榮譽、尊嚴,他更加珍惜的還是自己的這條性命。
他是那麽唾棄這個瑟瑟發抖的自己,卻又無法違抗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