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舅舅求你,舅舅沒求過人,你幫幫舅舅,舅舅只有你這一個親人。”
“你給舅舅一筆錢應急,舅舅肯定還你。”
“小周,不要不理舅舅。”
消息靜音彈屏,角落處無人關照,三十秒後又沉寂下去。
牧周上樓洗了個澡,身上殘留的最後一點困頓順著水流前仆後繼滾進下水道裡,霧氣縈繞在鏡面上,透過朦朧的霧面,牧周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像。
仰頭對著水衝了十來秒,牧周憋了一口氣,憋到肺快爆炸的時候猛地衝出水流,眯眼抓瞎,把臉摁在掛著的乾毛巾上,抹了幾下真正活了過來。
他重溫了一遍和晏方聲接吻的滋味。
不敢呼吸,心跳過速,手腳發麻。
不同的是牧周沒能抓住晏方聲的衣袖,也沒能再度感受晏方聲的親吻。
對,親吻。
那個吻,飄飄欲仙,羽毛一樣飄在額頭上的吻。
牧周害怕是幻想,畢竟諸如此類的場景事實存在過他的幻想中,但它發生得太真實,以至於表現得很離譜。
暗恨昨晚醉得太狠沒能保持清醒,否則牧周一定會在第一時間狠狠地揪住晏方聲的衣領質問他“你現在在做什麽?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是嗎是嗎?
牧周穿上長袖,臉色木然,嘴裡“是嗎是嗎”來回嘟囔幾次,差點哼成一首有語調的歌,他毫無作曲天分,不然一定會這麽乾,唱著歌去質問晏方聲,想想都令人發笑。
很多行為在錯過了特定時間段再去做就會顯得刻意又多余,牧周沒法穿越回昨晚,也沒法下去正常詢問,得到難堪的回答會讓搖搖欲倒的自信心更加危險。
動作飛快擦掉鏡子上的水霧,牧周把打濕後顯得尤為長的劉海全都撩到腦後,他洗澡廢了太長時間,來不及吹頭髮了。
昨晚的殘局沒人收拾,牧周方一下樓便看見茶幾上的酒杯和棋盤。
“我讓你贏。”
“我不生氣。”
倒帶似的,晏方聲說的話又在牧周腦海重複了一遍。
深吸一口氣,牧周大踏步走到餐桌邊,一眼就瞥見晏方聲面前未動的早餐。
“哥,我好了。”牧周坐到晏方聲對面。
“嗯,暈嗎?”
牧周搖搖頭,“不暈,挺舒服的。”
咬了一口三明治,牧周望著晏方聲,“哥——”
“嗯?”
“我昨晚喝醉以後……有做什麽嗎?”
晏方聲指腹扣在杯沿,“你指什麽?”
“大吵大鬧……哭哭嚷嚷?”
“沒有。”
醉酒後的牧周一點多余的動靜都沒有,除了賴著人不讓走這個毛病。
思至此,晏方聲道:“以後跟朋友出去玩不要喝醉。”
“啊?”
“你酒量太差,不安全。”
哦,不安全。
牧周暗自尋摸哪點不安全,叉上的煎蛋已經被啃了個乾淨,也就在這時,晏方聲突然伸手橫過桌面,把自己盤子裡的煎蛋夾進了牧周碗裡。
“我夠了。”牧周下意識拒絕。
“多吃點。”
“哦……好。”
“喂,你好,哪位?”
“我是牧周的舅舅。”
“哦哦,您好,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我找牧周,他方便出學校一趟嗎?”
“牧周?他不在學校,幾周前已經去培訓點集訓了,他沒跟你說嗎?”
“是嗎?他沒跟我談過——哈,老師方便給我一個地址嗎?我找小周有急事。”
“稍等,我短信發你。”
“感謝。”
“應該的。”
“滴——”
親昵是從細節上開始改變的,從吃早飯開始,牧周就隱隱察覺到晏方聲某一些方面的變化,比如他會注意牧周的喜好,也會將視線停留在牧周身上,直到將牧周看得食不下咽、面紅耳赤才轉眼。
起先牧周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或者臉上有多余奇怪的東西,直到他對著鏡子檢查再檢查,直到晏方聲開車送他去學校的路上,晏方聲問他能不能不要把手機關機的時候,牧周才敢讓不確定之下深埋的第六感竄出頭。
晏方聲在主動與他示好,而且不是像從前那般以一個年長者身份自居的示好。
轉變的東西無法言說,但牧周就是確確實實感受到了。
他清晰地發現,一夜過後,在他們中間阻隔的東西悄然瓦解,又有新物破土而生。
伴著陽光來的,是牧周激蕩的心緒和無法掩藏的笑容。
“我開機以後,……你會聯系我嗎?”牧周將書包掛帶繞在手指上,繞了三圈,繞完松開,繞完松開,重複機械動作兩遍後,晏方聲說:“會。”
“我想要你主動給我發消息,你也會嗎?”
“會。”
“那我……晚上可以和你視頻嗎?”
“時間表上顯示你下課很晚。”
“可我睡不著。”
“我得睡了。”
“你騙人,”牧周憤慨道:“你明明到凌晨才能睡。”
“噗。”晏方聲歪著臉笑了一下,牧周還置身於惱恨的情緒裡,一聽見晏方聲的笑聲,飄然而起的怒意又偃旗息鼓安分下去。
牧周想了想,問:“真的不可以嗎?”
“不會影響你室友?”晏方聲問。
“我去陽台打。”
“非得視頻?”
牧周道:“語音也可以。”
“好。”
“嗯。”牧周摸摸鼻子,乾咳一聲,看向窗外:“哥,那你……”
“什麽?”
“那你昨晚親我了嗎?”牧周一閉眼一狠心,飛速說完,眼睛留在窗口外,活似外邊有奇觀閃過。
“可能是我做夢,你知道醉酒的人都會……”牧周摸了摸燙熱的嘴唇,“都會神智不清。”
“嗯。”晏方聲應。
“啊?”
“我說,”晏方聲道:“嗯。”
“你在回答我上一個問題對吧?”
“是。”
“哦。”
晏方聲這答覆太簡短,讓牧周抓心撓肝。
“那……”牧周那那那了個半天,沒那出個所以然來。
“不要結巴。”
“那你幹嘛親我?”
“不可以嗎?”
不可以嗎?
理直氣壯,簡短有力。
牧周不問了,什麽都不想問了,晏方聲的答覆就是最好的表示。
他猜測出晏方聲的潛意思,應該表明:他想的就是對的。
熱度從足底升到顱頂,牧周打開窗讓風竄進來透氣,免得自己因為心跳頻率過高導致呼吸困難。
晏方聲不動聲色扭頭看了他一下,笑了笑,將車上的音樂聲開大,牧周舒服得直眯眼。
剩下的路程兩人沒再說過話,晏方聲將車停在機構大門外,偏僻地段的街道行人寥寥,已經上課多時,從外看裡面,培訓機構冷冷清清。
晏方聲打開車門下車,牧周也下了,不過沒往裡走,而是站在車邊。
“我就不陪你進去了。”
“嗯。”
“好好上課。”
“嗯。”
“走了。”
牧周拉住晏方聲的手。
他問:“你昨天真的沒有生氣嗎?”
“沒有。”
“那我可不可以申請延長時效?”
“延長什麽時效?”
“不生氣時效。”
“可以。”
話出口的一瞬,牧周就撞上來,有力的雙臂將晏方聲環住,牧周狠狠親了上去。
他憋了一路。
吻技在一天內沒有任何進步,唇瓣貼在一起只是相磨。
磨足了十秒,牧周松開晏方聲,他無意識地舔了舔嘴唇,輕聲道:“你說過你不生氣的啊。”
他提醒晏方聲別忘了之前說過的話。
“沒忘。”
牧周撩完就想跑路,正了正背包,道別的話到了嘴邊,人就被挾進晏方聲的懷抱。
“接吻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
晏方聲低頭吻他,唇間敞了一條縫,舌尖侵入的時候,牧周從後腦一直麻到手腳。
呼吸的閥門被關閉了,牧周全身心都被晏方聲強勢侵佔。
被松開時牧周迷迷瞪瞪,好一會兒才站定。
晏方聲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進去了。”
“哦。”牧周僵硬地點頭,他轉身進到大門,一直快走到大廳,牧周才驟然反應過來,他還沒問晏方聲這算不算在一起。
算嗎?
不算嗎?
應該算吧。
牧周捂著嘴,親都親了,不該不算吧。
目視牧周背影一直到消失,晏方聲靠在車邊也發了會兒愣,當街擁吻這事他以前沒乾過,更別提跟同性擁吻,哪怕是在無人的街道。
晏方聲一直認定理性至上,不管他做什麽其實都在按自己的標準考量行事。所有事情皆有風險,而他需要考慮風險,方才卻連考慮都沒有,急急躁躁,被牧周帶動的也跟個毛頭小子一般,只顧眼前歡好。
晏方聲下意識掏兜摸煙,手劃到褲帶的時候才猛然想起早飯時抽的那一根已經是最後一根,晏方聲皺眉,想起車上還有,他按動鑰匙轉身,卻遠遠對上一個人。
徐東林是笑著的,也許是隔得太遠,讓晏方聲覺得他的笑容誇張地有點扭曲。
他伸出手,招了招,手上拿著一個黑色的東西。
按亮屏幕的一瞬間,晏方聲看清了,是手機。
橫過車道,晏方聲走過去。
“我要三倍的價錢。”
“什麽三倍?”
徐東林咬著牙,笑意不減:“你讓我還回去的三倍。”
烏雲罩頂,陽光短暫出來透了會兒風,又被遮蓋掩藏進雲層深處。
作者有話說:
今天很長耶!